臺北散記

小米

臺北是一個既新又舊的城市，這里鮮有寬闊的馬路和高聳的摩天樓，低矮陳舊的民宅和曲折的小巷反而是城市的常態(tài)。明明是現(xiàn)代都市，卻混雜著對“古早味”的迷戀，對傳統(tǒng)的固執(zhí)，大概就是這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吧。

去臺灣看看的想法由來已久。沒有去臺灣之前，對臺灣的印象大多來自于電影和文字，楊德昌的《一一》、鈕承澤的《艋胛》、劉梓潔的《父后七日》、魏德圣的《海角七號》，從臺北到宜蘭，從墾丁到彰化，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電影和故事，臺灣的文藝作品從來不脫離本土語境敘事，永遠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原鄉(xiāng)情結(jié)深深打動著我。素來標榜自己是一個路上觀察者，到一個新的城市，喜歡鉆進街道和巷子里，用雙腳丈量城市，這樣的游歷方式適合臺北——因為臺北是一個既新又舊的城市，這里鮮有寬闊的馬路和高聳的摩天樓，低矮陳舊的民宅和曲折的小巷反而是城市的常態(tài)。明明是現(xiàn)代都市，卻混雜著對“古早味”的迷戀，對傳統(tǒng)的固執(zhí)，大概就是這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吧。

在艋胛認識老臺北

冬季的12月下旬，終于來到臺北，也許應了孟庭葦那首《冬季到臺北來看雨》，在臺北的幾天，大多時候都是陰雨綿綿，也因為這陰雨天氣，整個臺北顯得更加蕭索了，以至于同伴終于忍不住對我說，這就是臺灣嗎？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樣呢，語氣難掩失望。

其實也難怪，誰讓我們住在臺灣最老的萬華區(qū)呢？臺灣有“一府二鹿三艋胛”的說法，指的是臺灣曾經(jīng)三大著名的港市臺南府城、彰化鹿港和臺北艋胛。艋胛就是今天的萬華區(qū)，算是臺北發(fā)展得最早的區(qū)域了，萬華區(qū)很大，其中也不乏像西門町這樣繁華的商圈，不過時值跨年，各處的旅館都價格高昂，為了經(jīng)濟只能托在臺北讀書的同學找了一家位置不大顯眼的旅館，位于華西街夜市附近。作為一個陸客，以前我只知道臺北最有名的士林夜市，來了才知道，華西街夜市歷史更加悠久，夜市內(nèi)一家冰店就是百年字號了，甜品賣的卻是出奇得便宜，一大碗綜合冰也只要60新臺幣，類似由幾代人傳承下來的小吃店也比比皆是。夜市還有一條室內(nèi)長廊，兩邊販賣海鮮和蛇肉的飯店，也間或穿插幾家按摩洗腳店或藥材店，這里不大適合年輕的游客觀光，也不像其他夜市那樣熱鬧。第一次感受到臺北人的溫暖是在夜市某個檔口買糯米腸的時候，我掏出一把剛換的臺幣，尚不能迅速分辨出每張的面額，胖胖的臺北大嬸好心地提醒我是紅色的那一張，末了想想又說，還是給我500臺幣我給你換些零錢你方便買東西，雖只是一個小小舉動，臺北人的周到和熱情卻自然的體現(xiàn)出來。

華西街夜市對面是一座供奉觀音和媽祖的龍山寺，寺里香火很旺，直到夜里八九點鐘仍有絡繹不絕的香客燒香求簽。某次和一位做義工的臺北阿伯聊天，他囑咐我一定要去龍山寺求一卦姻緣，傳說特別靈驗，他和他的大陸老伴就是這樣認識的，引得我躍躍欲試。龍山寺對面有個小公園，這里是流浪漢的聚集地，長期占據(jù)著公園的長椅，他們并不主動向路人乞討，只是安靜地坐在躺椅上。古老的龍山寺，讓我認識到一個并不那么“小清新”，卻真實鮮活的臺北。

從迪化街到寶藏巖

臺北不僅僅只有故宮博物院和“國父紀念館”，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歷史街區(qū)和傳統(tǒng)聚落，游走在街巷之間，是一種更直觀的體驗臺北人文和歷史的方式。位于大稻埕商圈的迪化街曾是臺北最古老的商業(yè)街，現(xiàn)在仍是臺北人過年打貨的地方，主要販賣藥材、海鮮糖果等年貨。迪化街雖僅有800多米，卻依次排列著從清朝、日本侵占時代、民國到近代四個時代的建筑，有閩南式的騎樓，也有巴洛克式的洋樓，簡直就是一部濃縮的臺北歷史。街道狹窄，僅兩個車道寬，由于缺少停車位，一個車道還常被各式車輛占據(jù)，行人只能在車流和騎樓中穿行，顯得混亂而有生機。迪化街兩旁的街屋也很有特色，縱深長達30多米，分為幾進院落，有的店前面買茶具，后院就是另一家咖啡店了，頗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信。

迪化街也是臺北市都市更新的一個成功案例。隨著大稻埕碼頭的落沒，迪化街已經(jīng)不復昔日的繁華，加之許多房屋年久失修，許多業(yè)主想拆除建更高的樓，為了保護迪化街的歷史建筑不被拆除，政府對當?shù)貥I(yè)主采取了容積率轉(zhuǎn)移的補償措施，允許他們將自己應有的建設面積轉(zhuǎn)賣給開發(fā)商獲得一定的利益補償，這種政策成功挽救了迪化街的建筑，走在街上，還時不時能看到某開放商打出收購容積率的橫幅。為了給迪化街注入活力，臺北還將迪化街的幾棟公屋免費租給公益團體和高校舉辦展覽和做藝術(shù)工作坊，位于迪化街1段上的uRSl27公店，原本就是一棟歷史建筑，現(xiàn)在由淡江大學建筑系經(jīng)營和管理，作為他們的學生作品和活動的展覽空間。藝術(shù)工作室、展覽空間與年貨、藥材夾雜在一起，毫無違和之處，這大概就是臺北的過人之處，無處不文藝，無處不創(chuàng)新。

與迪化街處境相似的是一座叫做寶藏巖的村落，這個村落在臺大后面的一座小山上，進入村落必須經(jīng)過一座叫觀音亭的佛寺，觀音亭建在巖邊，四面開敞，佛寺有著艷麗的紅色柱廊和黃色琉璃屋面，最有特點是進入到內(nèi)部后仰望天花板，會發(fā)現(xiàn)上面懸掛著無數(shù)個小小的觀音蓮座，數(shù)量之多足以令有密集恐懼癥的人膽寒。穿過觀音亭，沿著山坡拾級而上，就能看到一個依山而建、由鐵皮和廉價建材組成的小村落，曾經(jīng)的眷村，現(xiàn)在的寶藏巖國際藝術(shù)村。

寶藏巖的居民多為退役的國民黨老兵，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在政府默許的態(tài)度下，從河畔偷運建材搭建房屋，逐漸形成了一個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違章眷村。寶藏巖本來面臨被政府拆除的困境，在“文化部長”龍應臺和一批學者的抗爭下，最終得以藝術(shù)進場的方式得以保存，寶藏巖的文化地景和特殊時期的集體記憶是它得以留存的價值所在。某位臺灣藝術(shù)家在他的詩中寫道，“寶藏巖是臺北都會的心房，幾百年的歷史沉積中吸納了多元化的記憶。層層疊疊如燕巢，一個小屋象征一個靈魂?！备脑旌蟮膶毑貛r基本維持了原有的違章村落的形態(tài)，只是被藝術(shù)家將窗框、欄桿扶手等漆上艷麗的色彩，或利用一些建筑廢墟做藝術(shù)裝置。我喜歡閱讀掛在每家門前介紹該處居民的牌子，有家這樣寫道“劉家是寶藏巖第一家雜貨店，居民賣完東西后會在附近的龍眼樹下聊天……”簡單樸素的文字，道出—個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過的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即便是被我這般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陌生人讀到，依然十分感動。endprint

在臺北跨年

選擇12月去臺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去101參加跨年，高雄、臺中、臺南也都會舉辦各自的跨年晚會，不過臺北零點101的煙火表演還是最令人期待的。到達跨年晚會舉辦地點市政府廣場時，周邊的幾條街道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一時間好像全臺北的年輕人都集中在了這里。政府廣場周邊的街道已經(jīng)提前管制禁止通車，很多人帶了野餐墊鋪在道路中央，三五成群地打牌喝酒，等著零點到來，這情形仿佛一場盛大的音樂節(jié)。不遠處傳來舞臺嘈雜的樂聲，我卻因為事前功課沒做足，轉(zhuǎn)了好幾條街道愣是找不到舞臺所在地，等費盡力氣穿過人海抵達政府廣場時，只見得前面人頭攢動，無法靠近，好在自己已經(jīng)過了追星的年級，索性找了個人少的角落，看看舞臺對面的LED大屏直播打發(fā)時間，在追星這件事上，兩岸似乎毫無隔閡，到場的仍是非常熟悉的林宥嘉、楊丞琳和陶喆這樣的明星。

接近零點的時候，所有人都望著101的方向，齊聲倒計數(shù)。與許多人做著同一件事，保持同樣的頻率和激動，這大概就是一起跨年的樂趣所在。隨著最后一聲倒數(shù)喊完，時針跨過零點，現(xiàn)場戛然而止，直到第一枚煙火從101進發(fā)出來，點亮了夜空。據(jù)臺北101的設計師李祖原說，101的造型本來是從佛塔中的密檐塔中得來靈感?，F(xiàn)在看來，層層向上收分形成的平臺正好適合放煙火，當所有的平臺同時發(fā)出煙火的時候，整個大樓好像燃燒起來了一樣，變?yōu)橐粋€流光四溢的寶塔，十分壯觀。這也許就是101煙火的魅力所在，它不僅僅是一個放煙火的地點，它本身的形態(tài)與煙火融為—體。

煙火持續(xù)了3分多鐘，結(jié)束后人群也開始慢慢退散，走出市政廣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多，街上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有的人坐在馬路邊聊天，有的人喝多了干脆躺在斑馬線上不起來。臺北政府貼心地將地鐵運營的時間延長，也不用擔心回不來旅館。和同伴買了兩碗Farmilymart的關(guān)東煮，顧不得形象開始坐在馬路牙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不時有幾輛救護車鳴笛駛過，開始還以為是出了車禍，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將一些醉漢拉到醫(yī)院。不過最令我感到震驚的是，是剛才舉行過數(shù)十萬人聚會的街道和廣場，竟然干凈得出奇，沒有一個包裝袋和空酒瓶，現(xiàn)場有很多義工，穿著橙色的馬甲，身后拖著一個巨大的塑料垃圾袋，呼吁大家將垃圾扔到袋子里，而路人和游客也很自覺地照做。這在大陸確實難以想象，參加過幾次音樂節(jié)，每次散場時草坪上都漂浮著各色垃圾和紙袋，民眾的意識不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主辦方也確有組織不到位之處，如果像臺北這樣組織義工流動收垃圾，情況定會有所改善。

離開臺北時走得匆忙，快登機了才發(fā)現(xiàn)，微熱山丘的鳳梨酥沒有買，太陽堂的太陽餅也沒有買，九份芋圓來不及吃，忠孝東路也來不及走九遍，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用這些零散的片段，拼湊出了一個不同于電影和文字的臺北，一個屬于我自己的臺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