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服貿，反的到底是什么？

本刊特約撰稿 / 韓福東 實習生 / 謝如穎

反服貿，反的到底是什么？

本刊特約撰稿 / 韓福東 實習生 / 謝如穎

雖然有程序上的正義撐腰，但反服貿運動更多可以被歸納為“你是狠心怪獸”，“我不聽我不聽”和“我們必須躲起來”。

占領“立法院”，他們成功了；攻占“行政院”，被強制驅離；號召罷課、罷工，有部分響應?，F(xiàn)在，他們又在“總統(tǒng)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進行抗議。

3月27日下午，林飛帆和陳為廷在人群的簇擁下，拿著黑底白字的“捍衛(wèi)民主、退回服貿、公民站出來”標語，各舉起一只手，呼喊著嘹亮的口號，展示給面前密密麻麻的記者拍照。媒體不吝將巨大的版面讓與這兩個年輕的大男孩，他們是這場命名為“太陽花”學運的掌舵人。他們的發(fā)言也最能代表這些學生。

林飛帆26歲，臺灣大學政治研究所研究生，2008年大陸海協(xié)會會長陳云林訪臺時，他在學校組織社團，強烈表達反對立場。4年后，他在“反旺中”事件中聲名鵲起，成為年輕一代社會運動的重要人物。

陳為廷的年紀和個頭都略小一點，但知名度有更高，其參加社運的方式也更為激進。這位臺灣清華大學學生，長于排比的修辭方式，2012年12月，在列席“立法院”會議時，痛批“教育部長”蔣偉寧是“一個偽善的部長”、“一個滿口謊言的部長”、“一個不知悔改的部長”，是“中央大學之恥”。

但和這一次比起來，以前的林林總總都只能算是實習班的預演。

3月17日，臺灣“立法院”初審《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xié)議》（簡稱“服貿”），國民黨籍“立法委員”張慶忠在混亂中宣布服貿審查超過3個月，依法視為已審查，引發(fā)部分人士不滿—認為這是黑箱操作，違反程序。

3月18日晚，以“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組織為核心團隊的學生們完成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占領立法院”行動，將學運推向新高峰。

“我們策劃占領活動只花了短短一天。3月18日下午開始討論，晚上就開始行動，一切比‘想象中順利很多’?！薄昂谏珝u國青年陣線”組織發(fā)言人施懿倫告訴《博客天下》。

和在威權時代反抗國民黨的前輩比起來，“占領立法院”對現(xiàn)行法律秩序的沖擊更嚴重，但容易得多，臺灣最高民意機構一夜癱瘓，政府只能由其盤踞，毫無辦法。曾經和馬英九因為“關說門”鬧僵的“立法院長”王金平堅持不動用警察權。

學生們也裹挾了浩大的民意而來—占領“立法院”后，在26個小時之內，以學生為主，聚集了1萬多人。民進黨前主席蔡英文和現(xiàn)任主席蘇貞昌都到場以示支持。

成立于2013年的“黑色島國青年陣線”，是由臺灣各大高校學生組成的學生運動團體，初衷就是反對服貿。擁有豐富社運經驗的林飛帆和陳為廷是團隊的靈魂人物。

新一代臺灣青年領袖開始登上舞臺。

在學生領袖們準備將戰(zhàn)場由“立法院”轉移到凱達格蘭大道前，他們內部已經有過路徑選擇的爭辯。更為激進的學生轉而去攻占“行政院”。

“立法院”被占領的第8天，一個叫魏揚的學生搶了很多鏡頭—他被警方當做攻占“行政院”的主導和指揮者，但法庭旋即無保釋放了他。

“立法院”可以無限期休會，但“行政院”不能一天不辦公。

占領“行政院”的學生遭遇強制驅離，輕微的流血沖突之后，馬英九決定做出更大讓步。他通過發(fā)言人表示，愿意在不預設前提的條件下，全程公開與學生代表對話。此前學生們要求他前往“立法院”對話的呼聲并沒有得到正面反饋。這和去年士兵死亡事件引發(fā)街頭聚集時他的態(tài)度類似。

學生們步步緊逼。最初他們只要求對兩岸服貿協(xié)議“逐條審查”，但后來則變?yōu)橥嘶胤Q協(xié)議，于本會期通過兩岸協(xié)議監(jiān)督條例。當“行政院長”江宜樺來到“立法院”門口與學生對話時，他們預設前提，否則不準江宜樺開口。在江宜樺的發(fā)言不符合預期時，學生們將他轟走了。

簽署兩岸服貿協(xié)議，有利于增加臺灣出口大陸的競爭力，僅顯示器面板一項就能影響臺灣10萬員工就業(yè)。

這些學生激動反對的《兩岸服貿協(xié)議》是ECFA（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xié)議）后續(xù)協(xié)商所簽協(xié)議之一，公開訴求是促進兩岸服務貿易進一步自由化及便利化。盡管宣稱對等，在這個協(xié)議中，大陸對臺開放80項，而臺灣對大陸開放64項。曾被英國《金融時報》旗下《銀行家雜志》評為“亞洲最佳央行總裁”的臺灣央行總裁彭淮南認為，簽署兩岸服貿協(xié)議，有利于增加臺灣出口大陸的競爭力，僅顯示器面板一項就能影響臺灣10萬員工就業(yè)。

馬英九曾在3月23日召開記者會對服貿協(xié)議對臺利弊做過說明：“臺灣是一個小而開放的經濟體，經濟成長7成要靠對外貿易。但各國對與臺灣簽訂自由貿易協(xié)定都會猶豫，到現(xiàn)在只簽了7個自由貿易協(xié)定或經濟合作協(xié)定，遠遠落后新加坡、韓國、日本與大陸?！?/p>

韓國是臺灣最主要貿易競爭對手，在過去10年間，韓國從只有一個自由貿易協(xié)定到現(xiàn)在已簽了11個，臺灣廠商競爭力慢慢流失。服務業(yè)是臺灣產業(yè)主力，產值占GDP將近7成、從事服務業(yè)的人口將近6成，但服務業(yè)出口遠遠落在新加坡、香港、韓國之后。臺灣開放陸資已經將近5年，大陸企業(yè)雇用了9600名臺灣員工。

而學生們則在占領“立法院”時發(fā)表的行動宣言中，這樣表達反對兩岸服貿協(xié)議的理由：“雖然政府宣稱臺灣只對大陸開放64項服務業(yè)，但這64項卻包含上千種行業(yè)，未來，臺灣的中小企業(yè)、微型企業(yè)，即將面臨資金充裕、整合上中下游一條龍模式的中資企業(yè)來臺競爭，不管是上班族、小農、工人、商人，生存都將面臨威脅?！?/p>

學生們還表示，除了個人飯碗難保，臺灣對大陸開放入口網站經營、網站代管，以及印刷和出版發(fā)行通路，讓“臺灣的言論自由受到嚴重威脅”。

“政府并沒有考慮廣大業(yè)者的得失，只是考慮到少數(shù)企業(yè)家的利益。犧牲的是更廣大的人口和產業(yè)?！笔┸矀愓f。

這些學生認為服貿最大的問題在于讓大資本受益，“那個臺灣曾經引以為傲的中小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天堂，未來將被一個一個跨海資本集團并購。服務貿易協(xié)議的本質，和 WTO等協(xié)議一樣，都是在去除政府對人民的保護。這是一個少數(shù)大資本吞噬多數(shù)小農小工小商的階級問題。“

在分析人士看來，“這些人是反對WTO及全球化的左翼青年，只不過反對兩岸服貿協(xié)議時，增加了兩岸特有的政治維度的理由，更能吸引對大陸拒斥的臺灣民眾?！?/p>

和歐美類似，文藝圈向來是左翼運動的支持者，臺灣藝人向來有參與政治的傳統(tǒng)，五月天、九把刀、戴立忍和張懸等人，雖然都在大陸開拓市場，但對學生們掀起的反對兩岸服貿協(xié)議行動贊譽有加。此次僅有唐志中、何嘉文等少數(shù)藝人對“反服貿”表達異見，均引發(fā)了爭議。支持服貿協(xié)議在臺灣當下成了“政治不正確“。

反服貿事件在大陸也造成了網上輿論的割裂，有海量網友逢民進黨和批評大陸體制者必反，另一派則對臺灣街頭政治一概點贊。臺灣也類似，中間選民陷于近乎失語狀態(tài)。

一段臺灣學生代表所發(fā)表的激情演講視頻在網上流傳，被冠名為《服貿協(xié)議會怎樣滅掉臺灣》。在視頻中，臺灣學生代表把大陸描繪為一個21歲嫁不出去就是老女人的恐怖社會，描繪著服貿實行后內地土豪搶走臺灣姑娘、臺灣男生找不到對象的悲慘局面，這和早年間內地底層百姓把臺商描繪為穿著花襯衫來包二奶的形象如出一轍。

這種恐慌和當年中國大陸加入WTO時，反對者的說法如出一轍。不過臺灣青年有一項利器，可以以程序為切入口對政府發(fā)難，追求反對服貿協(xié)定的核心訴求。

近年，臺灣的氣質從商業(yè)越來越轉向政治。2008年，大陸海協(xié)會會長陳云林訪臺時，遭遇民間大規(guī)模的反抗?！白ス卜恕边@樣的用語又開始浮出水面，那場“圍城”的暴力狂歡中，民眾手中投擲的武器除了石塊、棍棒，還有糞便和汽油彈。在那次行動中，民進黨領袖蔡英文獲得“暴力小英”的綽號，而在人群中并不顯眼的林飛帆等人，則成為6年后反服貿運動的中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