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原
某年六月,林則徐在虎門銷煙,為了防止有人私盜煙土,他親臨焚燒現(xiàn)場,眼看著灰燼全滅才走。因煙土成堆,為防止里邊的鴉片沒燒到,林則徐還遣人拿竹竿不停翻攪,那幫臨時工也精似鬼,把竹竿的竹節(jié)去掉,裝著攪拌,其實暗自使勁將鴉片裝進竹筒,裝滿一根便換一根。事后鴉片價格驟漲,而且是漲十倍,于是“群役盡成富人”。這個故事好生勵志,簡直可以上央視農(nóng)業(yè)頻道的《致富經(jīng)》。別以為扒灰沒前途,那得看你跟誰去扒灰,扒的是什么灰。
話說十多年前,國內(nèi)許多地方開掃黃誓師大會時,都是開來壓路機,轟隆隆把堆積成山的黃碟碾碎,這樣的現(xiàn)場不知有無林則徐那個級別的官員,但像當年那般敢在太歲眼皮下偷油的人依然是有的,經(jīng)常聽說有工作人員在銷毀過程中私藏靚貨。
如今不興搞這套了,因為音像業(yè)衰落了,街頭賣盜版碟的走鬼都已難覓蹤影。若是要震懾黃道上的兄弟,不知該拿什么祭旗,想來只能搜繳一大堆充氣娃娃,開著壓路機軋上去,聽塑膠的林志玲松島楓們嬌啼救命,貌似也很有警示作用。而且,關鍵是,這些二手林志玲們不會被人偷偷拿走。
火中取栗,是一件需要智慧和勇氣兼?zhèn)涞幕顑骸9艜r守國庫的小吏,每天在帽子里藏一枚銅錢帶走,最后被斬首。這事最近有了現(xiàn)代版,朝鮮5月發(fā)生高樓倒塌事故后,查出這是個豆腐渣工程,據(jù)說在施工現(xiàn)場,干部和工人都把水泥裝在飯盒里帶走,同時還偷鋼筋。報道里沒說鋼筋是怎么偷走的,我估摸著沒人敢大喇喇扛走,總得掖著藏著吧。這個問題纏繞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我搜索了一下人類腸道的長度,才若有所思。
有一夜,我和母親聊舊時民風,她說在五六十年代,小偷確實很少,但根源卻非許多人臆想的人性淳樸,真正的原因一是大家都窮,沒什么值得偷的,二是偷竊的成本很高,一旦被抓,就會被打成四類分子,成為專政對象,甚至株連全家,人們的歹念被恐懼壓制了。不過到了“文革”,莫說偷竊,連打砸搶都屢見不鮮,那時公檢法癱瘓,干壞事已不是火中取栗,而是在別人的口袋里取栗了。我看過許多知青回憶錄和小說,偷雞摸狗是最常見的情節(jié),所以知青返城,最高興的只怕不是他們,而是面對一地雞毛無可奈何的老鄉(xiāng)們。
其實,“挖社會主義墻腳”的事,許多上點年紀的人都干過。七十年代末,我們尾隨大人們?nèi)ネ隈R蹄(北方稱荸薺),大人們挖的馬蹄歸生產(chǎn)隊,自然不會認真挖,我們背著竹簍在他們后面拾遺。后來有很多人說過類似經(jīng)歷。當年我還有不少小伙伴喜歡收集子彈殼,往往是從行刑的靶場撿來的,不知是否算盜竊國家物資,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時處決犯人還要向家屬收取子彈費,所以產(chǎn)權上算無主之物,拿也無礙。
雞鳴狗盜之徒,在哪個年代都有。如何反制?攻心為上。我小時候在學校長大,有一回某老師的家屬發(fā)現(xiàn)柴房的雞被偷,多半是被學生拿去解饞了,她對著旁邊的學生宿舍跳腳大罵,什么犯上作亂啊千刀萬剮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說我家的雞又少又瘦,旁邊那家又多又肥怎不見你去偷?最后這句真叫仙人指路。那正在吃雞的家伙非但會被道德感和恐懼感折磨,而且會對自己的智商產(chǎn)生懷疑,這真是人生中沮喪的一天啊。
如果出一本書,叫《奸術大全》,那絕對是中國史上第一暢銷書。有留學生在國外打公用投幣電話,用繩子系住穿洞的硬幣,打畢電話又收回囊中,秒殺所有洋人,所以鬼佬應該也會看這書。盜竊的最高境界,是偷人,而危險系數(shù)最高的,是偷達人。我很欣慰地看到,把世上最著名的傳媒大亨,以及英國前首相,成功捕獵到自己手中的,是華裔女性。每念及此,我就興奮得、自豪得,活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
(選自《南都周刊》2014年第2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