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靜
喜歡巴托莉已經有十幾年了。初聽巴托莉就被她鬼使神差,出神入化的花腔技巧所折服,此后無論走到哪里,去唱片店總要買她的唱片,家里有關她的音樂會、歌劇、采訪等各類音像資料琳瑯滿目,巴托莉 “恐機”,所以想目睹真容真聲只能親赴歐洲,而能聽她在巔峰期的現場演唱也就成了理想,沒想到,理想這么快就實現了,2013年10月,巴托莉終于還是來到了中國。不出意料,7日晚7點30分,北京國家大劇院是巴托莉的中國內地處女秀,也同樣不出意料,票緊張得第一時間就告售罄,巴托莉的影響可見一斑。
這次巴托莉帶來的音樂會曲目有很多冷門作品,有些為現在音樂學院里學生經常演唱的藝術歌曲,也有少數作品鮮有人演唱,甚至說曲譜也鮮有出版,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作品對很多樂迷朋友和同行都是一次掃盲。音樂會開始,在人們的期待中,巴托莉一襲綠色抹胸魚尾裙翩翩走來,她環(huán)顧四周,以招牌似的熱情微笑獻給熱情高漲的中國觀眾,音樂廳報以熱烈掌聲。
掌聲過后,音樂廳陷入寂靜,都在等待巴托莉的第一聲吟唱。塞爾吉奧·喬美的鋼琴伴奏音色優(yōu)美而流暢,直到引出巴托莉唱出第一句“or che di fiori adorno(《佩花少女》)”。這首世俗聲樂作品是喬阿基諾·羅西尼1831年在馬德里創(chuàng)作的,原曲也翻譯為《漫步》。巴托莉前三首作品選擇的都是羅西尼的作品,正如大家所熟悉的,羅西尼創(chuàng)作的藝術歌曲并不多,但都具有很高的聲樂價值和藝術特色,在演唱技巧上要求很高,演唱者須掌握快速轉換語言和演唱快速花腔華彩的能力,還要具有飽滿的聲音表現力。巴托莉以唱羅西尼的作品而聲名鵲起的,所以音樂會以羅西尼開場,并且上下兩個半場共演唱8首他的作品也就不足為奇了。其實在唱片中多次聽巴托莉演唱這首《佩花少女》,在現場首次體驗到更加震撼的效果,真正感受到巴托莉的實力與聲音控制力。巴托莉用適度的聲音將這首歌演繹的非常流暢、優(yōu)美。鋼琴家喬美在演奏這首作品時并沒有使用伴奏樂譜而是背譜演奏,對于此曲的熟悉程度可見一斑,兩人一唱一和甚是默契。
第二首創(chuàng)作于1821《冷酷的美人》是羅西尼最為喜愛的聲樂作品之一,前半部分慢板的旋律優(yōu)美動人,巴托莉演唱的婉轉悱惻,令人動容,展示了巴托莉極佳的聲音控制力。中間樂段的快速華彩部分和后面的再現部分每一個小倚音和小回音巴托莉處理得非常細膩,是一首能讓人流淚的歌曲。
第三首為羅西尼1857年創(chuàng)作的聲樂套曲《威尼斯賽舟會》的第三首《賽舟會后的安佐列塔》,全曲為3/8的小快板。描寫了在威尼斯賽舟會上觀看心上人比賽的姑娘,在自己心上人賽船歸來后,對心上人的熱情贊揚和熱烈擁吻。巴托莉的演唱熱情似火,花腔走句如行云流水,中高聲部的轉換毫無痕跡。羅西尼在譜寫這首作品時變幻莫測的變化音甚是考驗歌者的演唱能力,但是巴托莉的演唱很好地詮釋了這首歌曲的熱情,演唱結束場上響起 “Bravo”的吶喊。
接下來巴托莉演唱了七首貝里尼的藝術歌曲:貝里尼的音樂以優(yōu)雅,華麗見長,雖然結構稍顯短小,卻都很精致,嚴謹,旋律朗朗上口,因此深受廣大師生和樂迷喜愛。
《拋棄》前奏部分為激動的快板,人聲響起變?yōu)槁?。很佩服貝里尼在?chuàng)作時通過旋律和不同的速度給人帶來的畫面感,而巴托莉的演唱也較好地體現了這些細節(jié),細致入微地表現了一位失戀姑娘無限的哀怨憂郁。
《熾烈的渴望》是貝里尼《三首小詠嘆調》的第一首,創(chuàng)作于1825年前后,全曲為6/8拍子,是一首表現情人間傾述愛情的歌曲。歌詞只有很短的四句,結構雖小,旋律聲部卻有多處小華彩。這些華彩樂句的出現增加了曲子的流動性線條,在稍緩的節(jié)奏下動與靜相得益彰,加上巴托莉充滿張力的嗓音,更加令人難忘。此曲演畢,巴托莉并未停留,巧妙的與下一曲《游移的月亮》銜接起來。此曲同是表達愛情,也是貝里尼所有藝術歌曲中傳唱度最廣,最受樂迷青睞的歌曲,選自貝里尼《三首詠嘆調的》第三首。兩首曲子因為調性一致,精神相承,巴托莉處理的就如一首完整的曲子,沒有突兀感。
《游移的月亮》可以說是當晚最為中國觀眾熟悉的藝術歌曲,音樂院校的學生都會在學習聲樂伊始演唱這首作品,此曲的旋律優(yōu)美,流暢,結構工整。巴托莉的用聲適度,強弱對比和速度的變化聽起來特別舒服,帶給觀眾一種靜謐與安詳、親切而美好的感受,雖然中國觀眾不止一次聽過巴托莉的錄音版本,但當晚音樂會上的原音重現卻帶給大家前所未有的共鳴和感動。緊接著是比行板稍快的《小蝴蝶》,整曲洋溢著貝里尼對大自然生命的熱愛。巴托莉將速度加快成小快板,將艱澀的各種裝飾音唱的準確生動,張弛有度,唱罷場上報以熱烈掌聲。
更感人的《悲傷印象》選自貝里尼《三首詠嘆調》中的第二首,國內的教材中也常常翻譯為《我那悲哀的費莉的雕像》。這首傷感的樂曲表達了一位青年坐在已逝心愛人的墳前與愛人交談,并輕輕呼喚愛人的場景,整首樂曲縈繞著悲痛的情緒。稍慢的行板速度、稍自由的節(jié)奏和e小調的憂郁旋律立刻將人們帶到了哀怨的氛圍中。巴托莉優(yōu)雅的斷句和令人驚訝的氣息控制,甚至可以在她的演唱中,能聽出p-ppp的不同的聲音力度控制。雖然巴托莉的音量不算宏大,但即便坐在巴托莉的背后,在音樂廳的后排,也能夠清晰的體驗高位置安放且很有技術含量的弱音。整個演唱層次清晰,不得不令人懾服!
《我多么憂郁,優(yōu)雅的女神》是被國內樂迷們熟知的歌曲,是貝里尼《六首小詠嘆調》中的第一首,創(chuàng)作于1825年前后,3/8拍激動的快板。此曲的創(chuàng)作源于歐洲古代一個神話故事,講述的是一位被貶入人間的神,為了自己心愛的女神,決不跨越山川離開她,塑造了一位癡情漢為愛付出一切的生動形象。此曲中多次出現轉調,表現男子對愛情的忠貞與堅定,巴托莉的演唱連貫自然,情緒不斷高漲,她的音色變化與戲劇的表現力很強,帶給觀眾酣暢的快感。
《讓她高興吧》是貝里尼充滿愛意的室內樂歌曲,真實地表現了貝里尼創(chuàng)作優(yōu)美旋律的強大能力,也是一首非常牽動人心的作品。巴托莉演唱這些旋律正如她美妙的歌喉美不勝收,在現場甚至不敢呼吸,生怕破壞了那美妙音樂的的節(jié)奏與旋律。endprint
接下來又是羅西尼的三首作品。首先是具有濃郁西班牙風格的《西班牙小調》,創(chuàng)作于1821年,1829年出版。在這首節(jié)奏感十足的歌曲中,巴托莉上演了如魔術般的嗓音技巧,各種復雜裝飾音,各種音色變化,讓人們感嘆這種技術不是無法超越,而是根本不能超越!最后的延長音巴托莉至少唱了十三拍,待到你認為馬上就沒有氣息可以支撐了,她卻又來了一個漸強結束,令人驚嘆,此曲也掀起了現場的第一次小高潮。
《放逐》是羅西尼1857年之后被冠以《晚年的罪過》的系列作品,出自第三卷,表達了羅西尼在旅法時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這首曲子對國內觀眾來說比較陌生,巴托莉的演繹鏗鏘有力、大氣磅礴。緊接著手持手鈴的巴托莉載歌載舞以一曲歡快活潑的《舞曲》再次點燃了觀眾的熱情,展現了巴托莉屬于女中音聲部的完美聲線。那一刻,舞臺只屬于巴托莉,她活潑開朗的性格與舞曲的節(jié)奏完美融合,做到人歌合一,隨即上半場就這樣意猶未盡的結束了。
下半場的巴托莉一襲紅裙,演唱了三首多尼采蒂的作品,分別是《船夫》、《愛與死》和《我要建一座王宮》。其實起初因為多尼采蒂創(chuàng)作速度極快,在很長時間里人們忽視了他作品里潛藏的巨大藝術魅力,從這三首歌曲可知多尼采蒂創(chuàng)作旋律的才華絕不輸貝里尼,他作品中的和聲語言相較羅西尼和貝里尼甚至更豐富,音響效果更飽滿。巴托莉演唱《船夫》唱出了船夫樂觀積極、不懼死亡的品格,演唱無論是節(jié)奏還是音量,她的控制都很有層次,展示了巴托莉強大的聲音爆發(fā)力。巴托莉在《我要建一座王宮》的演繹中,與鋼琴伴奏喬美配合默契,展示了巴托莉靈巧的彈舌與顫音技術,別具風格。
下半場的巴托莉明顯要比上半場更加放松,聲音的控制已臻自由之境。在接下來羅西尼的作品《蒂羅爾的孤兒》和《風情女子》中,無論是輕巧的跳音還是大跳音、還是高音上的持續(xù)音由強變弱做的都毫不吃力,坐在臺下的無論是專業(yè)的歌者還是普通觀眾相信都無法招架這暴風驟雨般十六分音符的傾瀉,而巴托莉幽默風趣和夸張的表情也使氣氛逐漸被燃燒。至此,十九世紀上半葉意大利美聲學派巔峰期最杰出的三位作曲家的代表作,都在她的音樂會上悉數登場。巴托莉很到位的詮釋了三位作曲家的作品風格,又賦予了它們不同的味道,實在難得。
接下來巴托莉演唱了來自喬治·比才的兩首歌曲?!端m臺拉舞曲》作于1872年,演唱時她輕巧的彈舌和在高音區(qū)做的顫音保持音技術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快速的走句讓你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換氣,曲畢掌聲雷動。雨果作詞的《甲殼蟲》作于1868年,是比才為人聲與鋼琴創(chuàng)作的二十首歌曲中的第十六首,巴托莉在此曲的演唱上用滑稽的音色表達蟲鳴的音樂形象,甚是有趣,表演詼諧幽默,生動的表演和夸張的面目表情更像是在表演歌劇詠嘆調。
巴托莉之所以在這個時代卓爾不群,不僅是她擁有令人羨艷的歌喉,性感的外表,還在于她對事業(yè)的無止境追求,從這一意義上說,她不僅是一位歌者更是一位音樂考古家,多年來一直致力于發(fā)掘從巴洛克至古典時期被人們遺忘的歌劇珍寶。她2007年錄制的專輯《向瑪麗亞致敬》,是為了紀念19世紀傳奇次女高音歌唱家瑪麗亞·馬里布蘭(Maria Malibran,1808-1836),而如今她終于將她的“新發(fā)現”帶到中國,分別將加西亞家族三個成員的聲樂作品帶給了中國觀眾:馬里布蘭的同胞妹妹,優(yōu)秀歌唱家與作曲家保琳娜·維亞爾多(Pauline Viardot,1821-1910)的兩首作品《哈巴涅拉舞曲》和《哎哎!》;馬里布蘭的父親,出生于西班牙塞維利亞,集歌唱家、教育家、作曲家于一身的曼努埃爾·德爾波普羅·文森特·加西亞(Manuel del Pópulo Vicente García,1775-1832)的獨幕劇《精明的詩人》中的選段《我這個走私販》;馬里布蘭創(chuàng)作的歌曲《鼓聲》)。
在《哈巴涅拉舞曲》中,巴托莉的花腔演唱似連非連,似斷非斷,卻將每一個彈跳性音符唱的準確無誤且顆粒性十足。同時在她的行腔中有意加重重音的演唱,增強了聲音的變化色彩,聽起來美不勝收。而與伴奏喬美的合作默契自然,時而搞笑,時而嚴肅。在《我是走私販》的演唱中巴托莉手持響板,演唱幽默詼諧,特別是高聲區(qū)的持續(xù)音可以做到由強到弱,聲音有虛有實,有明有暗。在《鼓聲》中,巴托莉再次展現她靈巧的花舌技巧,而喬美竟將樂譜放置琴槌后面彈出軍鼓效果,令觀眾贊嘆!
25首歌曲演唱結束,熱情的中國觀眾遲遲不肯離去,巴托莉又興奮的安可了四首歌曲,分別是亨德爾的《讓我痛苦吧》、里卡多·布羅斯基的歌劇《阿塔瑟斯》中的詠嘆調、庫爾斯蒂的《請你別忘了我》和羅西尼的《舞曲》這是點燃全場熱情的詠嘆調,在演唱會兩個多小時后,巴托莉還能演唱這樣高難度的詠嘆調,可見她對中國觀眾的真誠和對自己演唱能力的自信。
巴托莉北京國家大劇院音樂會雖然已經落下帷幕,可巴托莉的歌聲卻時刻縈繞心頭,回味她的演唱,可謂華麗、精致、耐聽。巴托莉的華麗不在服裝和發(fā)型發(fā)飾,而是聲音的華麗,這種華麗是自然的、頂尖的,而非裝飾性的。她的演唱大氣,聲音優(yōu)雅,同時又精致、細膩、生動不留痕跡。無論是大篇幅的詠嘆調還是小的藝術歌曲,都能夠從小處招眼,唱出不同的味道,詮釋屬于巴托莉獨有的風采。這一切都歸功于巴托莉對音樂的熱愛,她喜歡對音樂作深入的發(fā)掘,因此很多冷門作品經她演繹重新煥發(fā)生命,巴托莉是真正可以和歌劇女神瑪麗亞·卡拉斯比肩的偉大歌者。她的現場效果竟然比錄音還棒,相對于那些基本功欠佳,喜歡將功夫花在打磨錄音上的歌唱家,這才叫“真功夫”。整場音樂會,一架鋼琴,一位歌者,巴托莉沒有任何奢華設計修飾的發(fā)型和服裝,舞臺上沒有擺放一束鮮花,卻讓觀眾心甘情愿的靜坐兩個半小時,絕對是被巴托莉的聲音折服。當然,演出也稍有遺憾,就是在四首安可曲里面,兩度傳來請求加演“神曲”Anch'il Mar Par Che Sommerg的呼喊,第二次,巴托莉無奈地對喬美說“no orchestra”……正因為有遺憾,我們也就對巴托莉何時再來中國有了更多的期盼。
巴托莉是當今女次高音聲部中可以完整繼承并發(fā)展意大利美聲學派的活化石,這便是巴托莉歌聲的最大價值,筆者慶幸自己能和大師一個時代,才能親耳聆聽,親眼見證大師的聲音和風采。期盼她能再來中國帶來更多精彩!
基金項目:
本文為教育部青年基金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YJC76009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