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芳
這么多年不見,你還好嗎?算起來,你應(yīng)該有22歲了吧?在我記憶里的你,慘白、瘦削的臉,隔三岔五的,頭發(fā)總是變換一種顏色,那些完全不符合你年齡的、讓我很是揪心的時尚顏色。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對你最深的記憶,依然定格在那個畫面里:昏暗破舊的小平房,斑駁著室外光點的破瓦片中,雨水淅淅瀝瀝地漏下來,坑洼的地面滿是積水,床上胡亂卷著的被子、衣服也早已被雨水淋濕。17歲的哥哥,手足無措地看著這一屋的破敗景象,臉上濕濕的,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就是那樣一個陰雨的黃昏,我第一次走進了這間屋子——你和哥哥的棲身之所。
我清楚地還記得,那天,我?guī)е銈冃值軅z,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把屋子里的積水清掃掉,又到房東伯伯家借了一塊大塑料布,艱難地用四根繩子綁住四個角,在漏雨水的房頂下重新支起了一小片空間。那個夜晚,我把你們帶到了自己家,讓你們洗澡,換上我家小哥哥的衣服,還給你們煮了面條。你那張慘白的小臉,在蒸騰的噴香熱氣里,漸漸紅潤起來。那一刻,我真不忍心去看你那狼吞虎咽的吃相??!
我多么內(nèi)疚,直到那一天,我才從你哥哥的口中知道了你們的情況。你們的父母早年離異,父親帶著你們從農(nóng)村來到城市打拼,經(jīng)營著一家小規(guī)模的美發(fā)店,哥哥已經(jīng)輟學(xué),跟著父親學(xué)手藝。怪不得,你的頭發(fā)總是染上各種顏色,原來你是哥哥的實驗品;怪不得以前你總是有零花錢買各種玩具、零食,原來家里有個可供你隨時支取的錢盒子;怪不得你的功課總是很馬虎,作業(yè)總是不能按時完成,原來你們吃住學(xué)習(xí)都在那間窄小的店鋪里;怪不得你的衣服、臉、手總是很臟,原來你沒有母親的細(xì)心呵護……可就是這樣的生活,也在父親的突然離家后被徹底打碎了——你們說不清父親為什么離家出走,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走了,給你們留下700塊錢,把你們安頓在租來的一間破舊的雜物間里,留下一句“照顧好弟弟”的話。從此,他的電話再也沒打通過。
我問你們兄弟倆拿著700塊錢是怎么過日子的。哥哥說:剛開始是到小吃店里吃,什么水餃、面條、米粉,還買了零食。錢很快就花了500多元,這才把你們嚇壞了。有幾天,你們只喝水。偶爾,房東伯伯留點剩飯……我問你們身上還有多少錢?哥哥翻遍了口袋,掏出幾團紙幣。清點了一下,告訴我,還有13塊4毛。要不是我讓你領(lǐng)我去家訪,我還不知道這些。真是失職!
小剛,你還記得后來的那段日子我們是怎樣一起努力的嗎?那條通往你們家的路,不知道被我走了多少遍,給你們送米、送菜,手把手地教你和哥哥煮稀飯、蛋炒飯、下面條、菜泡飯……手把手地教你們整理房間、洗衣服。我只能在周末時,做點吃的給你們送過去。偶爾把你們帶到家里來洗個澡。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有沒有渴望經(jīng)常來我家?
你還記得,我是如何大費周折才聯(lián)系到你們的母親嗎?那天晚上,你的母親終于從鄉(xiāng)下來了。她面容憔悴,坐在你們的破屋里,摟著你不停地抹眼淚。你在母親的懷里別扭著,而哥哥則一直梗著脖子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吹贸鰜?,母愛疏離你們太久了,那是一塊不能觸碰的傷。母親絮絮叨叨地訴說她的苦,她當(dāng)初怎么和你父親離婚,怎么組建新家庭,新家庭負(fù)擔(dān)怎么重,她是如何無力愛你們……那天,她給你們留下了500塊錢,抹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后來,我還輾轉(zhuǎn)請來了你的伯父,他說,他不能照顧你。你父親是因為不務(wù)正業(yè),有手藝不好好經(jīng)營,才落得這個下場的。
再后來,我找到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找到當(dāng)?shù)孛裾?,請求他們的幫助。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來回答我,唯一相同的是:沒有人能幫助你們。
那年暑假開始的第二天,我處理完工作,去小屋找你們,已是人去屋空。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復(fù)雜,有種種猜測,也有種種擔(dān)憂,竟然還微微地松了口氣。我沒有去問房東,也沒有打電話問你的母親、大伯,更沒有撥你父親那個早就撥打不通的號碼。你明白為什么嗎?是的,是逃避。當(dāng)我無力為你們做更多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避。在我當(dāng)老師的這近三十年里,我有過很多次的逃避。而逃避你們,是我最深的痛。
小剛,你在哪里?你一定沒有成為街頭的小混混。長大的你,一定有了一技之長,過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是這樣的,對嗎?(作者單位:浙江師范大學(xué)附屬永康學(xué)校)
責(zé)任編輯 甘 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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