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鄉(xiāng)村生活

韓有珍

離開鄉(xiāng)村三十多年了，不知是故鄉(xiāng)有“人家”而無“小橋流水”的緣故，還是沒有小芳姑娘少了“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慌張，總之沒有文人墨客筆下那種刻骨的鄉(xiāng)愁。每次回家都是“不過如此”的感覺，沒有喜悅，沒有悲傷，也談不上留戀。如果非要說些感覺，就是總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村邊楊柳依依水池依然，門前榆樹尚在枝繁葉茂，只是不見了列隊放學(xué)的孩子們，沒有了敲鐘上工的鐘聲，聽不到左鄰右舍的談笑聲……偶爾有孩子跑過，看見生人一臉茫然，遇見的熟人大多風(fēng)燭殘年，黝黑粗皺的臉龐訴說著歲月的艱難。許多人在消失，許多事也在消失，鄉(xiāng)村的樂趣也在消失，也許有一天，舊日的鄉(xiāng)村生活會從人們的記憶中徹底消失。

拔 菜

拔菜在三十年前的鄉(xiāng)村非常盛行，涉及每家每戶每一個孩子。父親在世的那些年，總有人問他：你家拔菜的那個閨女干什么？那個閨女指的就是我。對于孩提時代的我來說，拔菜不僅是一種勞動，也是鄉(xiāng)村孩子親近自然認識自然的方式，甚至是一個鄉(xiāng)村兒童收獲快樂與幸福的“游戲”。

鄉(xiāng)村很貧窮，父母辛勤勞作一年掙得的工分只夠交口糧款，分得的糧食根本不夠吃，更不可能有閑錢購物。為了擺脫生存困境，村民們冒著被“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危險養(yǎng)雞、養(yǎng)豬貼補家用，鄉(xiāng)村的管理者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的生活都是“一樣一樣的”，沒有人會專門找過不去。雞們生的蛋幾乎全被換成了柴米油鹽，偶爾需要買個鉛筆作業(yè)本，母親就順手塞給一兩個雞蛋，有時直接從雞窩里拿出來，暖暖的，拿它敷到眼上，據(jù)說可以明目。只有養(yǎng)的那一兩頭豬，到臘月時賣掉，才能讓孩子們過年穿到新衣服。

當時流行一句很經(jīng)典的語錄：人不吃飯不行，打仗沒有武器不行。豬們要長大，不吃東西顯然不行。于是，鄉(xiāng)村里就產(chǎn)生了成群結(jié)隊拔野菜的孩子，野菜拔回后剁碎，摻上谷糠麥麩高粱渣煮一下就是豬們的伙食。

鄉(xiāng)村學(xué)校放學(xué)很早，一般下午五點多的樣子，在適合拔菜的季節(jié)，這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陽光燦爛，涼風(fēng)輕拂，天上白云飄飄，地上草香宜人。放學(xué)后，孩子們就像出籠的小鳥，沐浴著溫暖而明媚的陽光，蹦蹦跳跳踏著堅實的土地，帶著銀鈴般的笑聲，三三兩兩奔向自由而廣闊的田野，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七八歲（再大一些就是在編勞動力了）。

鄉(xiāng)村的陽光總是那么美，溫暖而不燥熱，明亮而不刺眼，城里的陽光被水泥板房和各色玻璃折射得特別刺眼，使柔和燦爛的美感大打折扣。走出村莊，絲絲縷縷的清風(fēng)撲面而來，即使在炎熱的暑伏天也很少感到悶熱。我總是和堂姐秋珍、堂嫂的妹妹秀娥三人同行。寬闊的原野給了我們無限的自由，我們的心隨小鳥一起飛，像白云一樣飄，腳步像輕盈的風(fēng)吹過大地，一個個身小力薄，肩上卻挑著一擔大大的筐，扁擔的鉤由于過長而被對折，一路上不斷地說著不是笑話的笑話，說笑聲傳得很遠很遠。偶爾也會深沉一下，用剛學(xué)的一點氣象常識分析天上的云彩，試著判斷一下明天的天氣，什么“天上火燒云，地上雨淋淋”，“天上豆角云，地上曬煞人”……

到達目的地后，首先選擇一高地判斷方向，并找一處有特色的土埂放好籮筐。田野太大了，莊稼高過人頭，人走進去就像鉆進了青紗帳，很容易迷失方向。放置好后，沿同一個方向開始拔菜，同伴之間的距離不即不離，太近難免爭搶，太遠難以兼顧，那種距離既能聞其聲，又能影影綽綽看其影。拔下的野菜沿一定路線按一定順序擺放，不會弄錯，也不會丟失。后來學(xué)習(xí)統(tǒng)籌學(xué)時，常常想到小時候的生活，生活中處處體現(xiàn)著智慧。

相對于野菜的莖葉來講，根部一般比較細長，拔菜時一只手不停地拔，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根部用于收集，方法得力可以抓好多。實在抓不下時放置地上，葉子的部分會有臉盆那么大一攤，我們稱之為“一把”。

田野里可供采擷的野菜很多很多，從早春草叢里鉆出的第一縷青蒿到盛夏開著粉紅色的打碗碗花，從人畜共吃的灰灰菜棕棕菜到可以入藥煮湯的小薊半夏，從采摘楊樹的嫩葉槐樹的花朵，到秋天收割尺把高的苦菜長了籽的荊棘，偶爾也會收獲幾只流著白色奶汁的木瓜，或是順便摘一把毛梨兒、酸棗、枸杞子。收獲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太陽很快就靠近了西山，晚霞將大地由金色變成了橘黃。我們開始收拾“戰(zhàn)利品”，僅幾個來回，野菜擺在筐邊成了一座小山，隨后一大把一大把地往筐里擺放，一層又一層，一圈又一圈，野菜順著筐的高度插得滿滿的，非常瓷實?；楹笳f起小時候的生活，丈夫說他們小時候拔菜用尼龍口袋裝，我毫不客氣地笑話他“小兒科”。

現(xiàn)在都很難想象哪來那么大的力氣，插滿野菜的筐格外臃腫，格外龐大，變得非常沉重，回家的路有好幾里，期間還要跳溝翻塄，遇到陡坡無法行走，就把菜筐往下一滾，扁擔一扔，自己滑下去，不用擔心野菜會散落。偶爾忘了時間，月亮出來了才往家走，皎潔月光下晃動著一個個小小的朦朦朧朧的身影，像蝸牛，像烏龜，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切 谷

“切谷”是晉東南地區(qū)一種勞動的名稱，不知別的地方是否有這種叫法，盛行于土地承包責任制之前。

秋天谷子成熟后滿地金黃，田野里飄逸著一種干草的味道，用力嗅嗅，有些甜膩有些清香，谷穗沉甸甸向下垂，農(nóng)民的臉喜滋滋向上揚，他們把谷穗連同秸稈一起割倒，一鋪一鋪放在地上，谷穗的頭統(tǒng)一歪向一邊，成睡美人狀。三兩個做事利落的漢子被隊長選出來捆谷，于是一個個睡美人在他們的手中站立起來，最后再集中運送到打谷場上。農(nóng)民們把割倒并捆在一起的谷子叫做“一個谷”，我特別喜歡這個叫法，它賦予了谷子鮮活的生命，讓人覺得非常親切而又活靈活現(xiàn)。被捆成“個”的谷子先是一排排地站立在地里，遠遠望去，像列隊出征的威武無比的戰(zhàn)士，孩子們繞著谷捆躲貓貓，靈巧地在谷個中間穿越閃躲，你追我趕，構(gòu)成一幅淳樸自然的鄉(xiāng)村游戲圖。這些谷捆被吱吱呀呀的馬車拉回去，或被男男女女的肩膀挑回去，按一定規(guī)則堆放在打谷場上，或堆成行或圍成半圓，谷穗一律向著太陽，高度達到一米以上。

谷子在谷場上堆放幾天后就被曬干了。于是在一個秋陽高照的早上，生產(chǎn)隊里所有的婦女都被安排到谷場上切谷，使用的工具就是普通的菜刀，有少數(shù)人會用鐮刀。婦女們說說笑笑來到打谷場后，往谷垛上一坐，面朝谷場中央，左手抓三五谷穗，右手持刀，手起刀落，谷穗就被拋到谷場中央，動作輕盈利落猶如舞蹈。

這也是鄉(xiāng)村婦女們最快樂的時候，面對陽光，每個人內(nèi)心都會不由自主產(chǎn)生愉悅；面對收獲，所有耕耘者都感到莫大的幸福。那時許多農(nóng)活都是依靠肩擔人挑，切谷同那些又擔又挑的勞動相比，顯然是一種輕巧得多而又有技術(shù)含量的手頭活，工分也帶有“計件”的意思，那些精干的婦女會趁機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她們可能永遠不知道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但她們卻實踐著這個理論。這一天，她們會特意穿上好看的衣服，年輕媳婦有意在頭上作一點修飾，穿花的豐腴，穿素的干練，穿鮮的嬌媚，谷場成為鄉(xiāng)村里的走秀臺，枯燥的勞動被賦予了表演的性質(zhì)。

打谷場也是鄉(xiāng)村文化生活的重要陣地。這里的人們不罵官，官離他們有點遠，在他們心中只剩下敬畏，誰升了，誰降了，和他們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打谷場上的人會罵小偷小摸、不忠不孝，會罵偷人養(yǎng)漢，在她們看來，小節(jié)識人性，小行知善惡。人說“三個女人一臺戲”，當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婦女聚集在一起時，那種說笑聲、嘈雜聲、憤怒聲能把天掀開，伴隨著飛快的切谷拋灑動作，各種各樣的信息被一起拋出，金黃色的谷穗被帶上了酸甜苦辣各種味道。

“聽說某某昨天又沒給婆婆送飯。”某某的婆婆是一位癱瘓在床的病人，幾個兒子輪流給老人送飯。于是“某某”就成為大家譴責的對象，如果“某某”在場的話，那可能就會是批評，直截了當?shù)呐u甚至批斗。村里人表達思想的方式直截了當，就像鄉(xiāng)村無遮無擋傾瀉下來的陽光，不回避，也不迂回?，F(xiàn)在看來有點小題大做，因為那些被聲討的人算不得壞人，只是偶有疏忽或小節(jié)上有虧而已。也許正是這種小題大做的處世之風(fēng)，造就了鄉(xiāng)村淳樸至善的民風(fēng)，這讓我常常想到《論語》中的一句話：“禮崩存鄉(xiāng)野”，孔老夫子真?zhèn)ゴ?，兩千多年前竟會有如此深刻的認識。到城里幾十年了，我始終學(xué)不會那種娓娓婉婉的表達方式，明知人們的交流方式、交往方式發(fā)生了變化，事到臨頭卻往往剎不住車，由著性子把自己的思想一股腦兒抖摟出去。

切谷是農(nóng)民們盡情享受收獲的時候。那時國家正處在戰(zhàn)略儲備期，收獲的糧食絕大部分交給了國家，農(nóng)民們分得的糧食很少很少，民間有“糠菜半年糧”的說法。而在收獲的季節(jié)望著滿場堆著的金黃色的谷穗，盡情地欣賞，盡情地品味，那種收獲的喜悅寫滿每一張燦爛的笑臉。

孩子們也特別幸福，大人們坐在場邊切谷，孩子們就在谷穗堆上玩耍，拋灑，跳躍，翻筋斗，打花車，至今我都忘不了那種谷穗的醇香，尤其是在陽光照射下，那種醇香綿長而醉人。

剝玉茭

剝玉茭盛行的時間最長，現(xiàn)在還保存著這種原始的勞動形式，但規(guī)模最大時在實行承包責任制的頭幾年。

收獲玉茭是將整個玉茭棒子都掰下來運回家，經(jīng)過兩個關(guān)鍵程序才能進入市場。一個是將玉茭棒子外面的葉子剝掉，俗稱“擗玉茭”，擗下來的玉茭皮一部分用于編織坐墊、盤子等工藝品，更多的被切碎作為牲口的飼料。擗掉皮的玉茭經(jīng)過晾曬后，才要將玉茭粒從棒子上剝下來，這個過程叫“剝玉茭”。

土地下戶之前也經(jīng)常剝玉茭，由于分得的玉茭棒子很少，每人只有幾十斤，根本談不上任務(wù)，反倒是一個很享受的過程。

分下的玉茭棒子曬干后，被家長放到吊簍里，吊簍由帶皮的細樹枝條編成，直接掛在房梁上，或方或圓，高度伸手可及，為了減少老鼠偷吃。當然也有防不勝防的時候，有一次夜晚睡覺正香，一個冰冷的毛團掉在臉上，瞬間即逝，嚇得我又哭又叫，連夜逃到了奶奶的被窩里，從此知道了老鼠是冷血動物。

這些玉茭要保證全家人一年的口糧，不敢一次全部剝下來，在大人頭腦中也許有一個用糧計劃。需要剝玉茭的時候，父母就會用竹籃一類的器皿拿一些下來，晚飯后坐在炕臺上開剝。先是父親順著棒子的長度開個長條狀的口，開口比較耗時，把棒子用兩手支撐，兩個大拇指向下推玉茭粒，碰到不太飽滿的，只能用“掐”了。一旦掐開這個口子，剩下的就剝得特別快，用手掌一搓一搓就剝完了。小時候往往是父母開口子，手掌一搓一搓這個過程由孩子們完成，這個過程會把手搓紅，甚至把手掌的皮膚搓得毛毛糙糙的，但我們特別享受這個過程?？粗瘘S色的玉茭粒啪啪啦啦地掉下來，聞著玉茭棒子被揉搓時散發(fā)的甜甜的味道，幸福和快樂溢滿心間，好像掉下來的不是玉茭粒，而是香甜可口的玉米粥，是金燦燦的窩窩頭，是金銀雙色的二面饃……

大人會有意將這種快樂放大，在我們剝玉茭的時候，奶奶拿幾個胡蘿卜煮在火上，待胡蘿卜煮熟，把煮胡蘿卜水熬一會兒，直熬得剩下一小勺，那一小勺東西黏黏的甜甜的，叫做“糖稀”。然后奶奶從剝下的玉米中“舀”出一小碗，放到火上那個少了一只耳朵的鐵鍋里翻炒，于是家里就溢滿了炒玉茭的香味，彌漫在大人的訓(xùn)斥中，彌漫在孩子們的笑聲中。最后炒熟的玉米被直接倒進“糖稀”鍋里攪一下，趁熱握成一個一個團，這樣我們就能每人分得一個玉茭豆團，類似于現(xiàn)在的爆米花團。

夜晚聞著玉茭團的香味入睡，睡中幾次醒來摸摸，掰下一小塊含在嘴里，早上上學(xué)把玉茭團放衣兜里，一邊走一邊吃，于是空氣中飄逸著一股炒玉茭的香味，碰到相好的小伙伴，忍痛掰一塊與之共享，彌漫的香味變成了兩股。

土地承包責任制實行后，糧食猛不丁就多了起來。一到秋天，滿院子堆的全是玉茭棒子，最怕的活兒就是剝玉茭。每年收完秋后，每家每戶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工作就是剝玉茭，如果還像過去那樣一棒一棒來，一個冬天也剝不完。父親是一個特有智慧的人，他把捅火用的火柱坐在墊子下，雙手緊握玉茭棒子，對準火柱的尖頭，輕輕用力往懷里一拉，就完成了比較艱巨的開口任務(wù)。如此輕拉幾下，棒子上的玉茭粒就成了條條縷縷狀，然后用力左右橫抹，只需幾秒鐘，玉茭粒就潰不成軍紛紛脫落。

記憶中，所有的勞動在父親手中都會變得富有藝術(shù)美，他總能把繁雜無趣的工作當做一種“表演”，在他身邊長大，我不知道什么是辛苦，什么叫困難，越是艱苦越能體現(xiàn)一個人智慧，越是困難越能體現(xiàn)一個人的膽略，也許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不斷地戰(zhàn)勝困難。

這種狀況僅僅持續(xù)了幾年就產(chǎn)生了脫粒機，機器在解脫了鄉(xiāng)親們的時候，也帶走了他們曾經(jīng)的歡樂。

垍火

不知道用這個“垍”字是否合適，如有讀者知道請幫助更正。

在晉東南農(nóng)村把“土坯”叫做“垍”（音同“吉”），字典上解釋為“堅硬的土”，用它表示“土坯”似乎也能說得過去。最早的“垍”就是把土放在一個長方形的模型里搗出來，俗稱“搗垍”，許多田壩、圍墻，包括那有名的古長城，都是用“垍”壘成的。后來制作方法得到改革，許多窮人蓋房子時苦于買不起磚，于是自己取土和泥，為了堅實而摻入麥秸、毛發(fā)之類，再裝入長方框的模型中制成土坯，曬干后用于壘墻蓋房。

用這種土坯壘成的火被稱作“垍火”也有人稱“吉火”，前者取決于修建所使用的材料，后者更多因為它帶來的吉祥喜慶之意。

一般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才要“盤”垍火。一是家里有了婚喪大事，在院子里盤垍火，以解決眾多賓客的吃飯問題，也給家里增加不少紅火熱鬧的氣氛；二是過年尤其是元宵節(jié)時，村莊里要盤好多籠垍火（也有人家在自家門口盤），垍火一點，整個村莊就充滿了喜慶喜悅的氣氛。

壘垍火的過程不叫“壘”，也不叫“修”，而是叫做“盤”。這一“盤”就賦予了它特別神圣的意味。許多村莊在春節(jié)前就盤好了，我們村沒有煤礦，比較窮，盤火到了初五之后，大概初十前后也就能點火了。

盤垍火的第一道工序是用垍（后來也發(fā)展成用磚）壘一個長方形的池子，長一米有余，寬五六十公分，高六七十公分，下面留幾個通風(fēng)口，用磚做一些簡單的支撐，里外兩面要用泥巴糊好，一為美觀結(jié)實，二為防止漏氣。長方形的火池盤好稍作晾干，開始往里填炭，很大很大的炭塊一筐一筐往里倒，直至爐火深度的三分之二，之后填厚厚一層玉茭疙棒，最后點火，一邊燒一邊添入一些小炭塊，幾分鐘的時間火就點著了。

最出彩的是在垍火上糊煤泥?；鸨稽c著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旺，為了保證整個節(jié)日期間爐火旺盛，人們把煤泥蓋在上面。蓋煤泥時最能體現(xiàn)人的創(chuàng)造性，它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糊成不同的形狀：胖胖的雪人，威武的老虎，飛奔的駿馬，笨拙的大象，憨態(tài)可掬的小豬，嬌小憐人的兔子……最后用長長的鐵棍從動物的嘴巴、耳朵、眼睛等部位扎眼，深達垍火內(nèi)部。夜晚，巨大火腔中的火苗會把覆蓋在上面的煤泥慢慢烤干，火焰順著小孔往外冒，形成一個個或橘紅或熒藍的火苗，成為鄉(xiāng)村節(jié)日里一道特別的風(fēng)景，給略顯冷落的鄉(xiāng)村呈現(xiàn)出一種特別的溫暖。

整個元宵節(jié)期間，垍火就這樣不緊不慢地燃燒著。婦女們離開自家熱炕頭帶著未納完的鞋底出來了，就著垍火旁的石階坐下，一邊做營生，一邊嘮家常，無論臉蛋怎樣俊俏，話卻說得有些粗野豪放；平日很少聚集的男人們也來了，他們一腳踩著堅實的大地，一腳踩著垍火沿上，交流著外面的信息，說的認真，聽的仔細，節(jié)日一過就三三兩兩踏上了外出掙錢的征程；孩子們更是歡喜得了不得，從自家拿出小餅（高平農(nóng)村元宵節(jié)特意烤制的一種食物）或饅頭烤在火上，一邊嬉笑一邊爭搶，特有的烤饅頭烤小餅的香味和著鄉(xiāng)村的快樂彌漫在村莊上空；更有家里的那些老人，提著豬食來到垍火上熬，只為享受那種特有的吉祥……

看看古詩中關(guān)于元宵節(jié)的記載，我們就會知道，那個節(jié)日曾引起怎樣的轟動，產(chǎn)生了多少美好的愛情故事，既是情人節(jié)，又是狂歡節(jié)。只可惜這些年煤炭資源越來越少，老百姓自家燒煤都非常緊缺，只怕沒有人再盤垍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