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定臘灣、姚安新民地區(qū)彝族老人舞的特征及文化內涵*

李子誠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臘灣位于牟定縣城西北31公里，新民位于姚安縣城東南44公里，兩地處在牟定縣和姚安縣的交界地帶，山水相連，雞犬相聞，是一個典型的、保留較完整的彝族地區(qū)，當?shù)匾妥遄苑Q“羅羅”，因崇尚黑色也叫黑彝。由于該地區(qū)自古是以種植業(yè)、畜牧業(yè)、林業(yè)為主的貧困高寒山區(qū)，交通閉塞，生活條件艱苦，過去很少與外界進行經濟、文化交流，所以至今還保留著較為完整和古老的彝族老人舞，當?shù)厝朔Q為“瑪咕”，“瑪”彝語即“老”，“咕”彝語即“舞”，“瑪咕”的意思就是彝族老人跳的舞。筆者生于斯，長于斯，自幼耳濡目染彝族老人舞的獨特魅力，本文擬就老人舞的特征及文化內涵作粗略介紹和論述。

一、彝族老人舞的特征

(一)原始古樸的舞姿

相傳彝族老人舞起源于古代畢摩舞蹈降豹救人的傳說，后經臘灣、新民彝民整理、創(chuàng)作傳承下來，流傳至今已近400多年的歷史，是如今彝族瀕絕的舞種，被稱為彝族文化的“活化石”。跳彝族老人舞時，男人們用一把三胡別在腰間，左手滑動弦繩，右手拉弓，邊奏邊跳，女人們則跟在男人后邊，手拉著手，用輕快的舞步跳成一個圓圈。其舞蹈動作古樸、優(yōu)雅、祥和，身段動作幅度較大，注重舞步與身體的協(xié)調配合，節(jié)奏舒緩、平和、內在結構承上啟下，舞步前后左右移動大。彝族老人舞整套動作有24跺腳，動作幅度以輕盈靈巧為主，基本舞步有直腳、甩腳、踮腳、跺腳、踏腳、提腳、趕腳、合腳等，還有配合身段的特殊動作如串花、翻身等。跳彝族老人舞時人數(shù)可多可少，一人、兩人或多人都可以跳，花樣變化無窮，千姿百態(tài)，整個舞蹈風格原始古樸，民族特色鮮明而濃郁。

(二)低沉悲傷的音樂

由于彝族老人舞伴奏的樂器是三胡，三胡上的三根弦線不是鋼線，而是一種納鞋底的線，發(fā)出的曲調悠揚而有力，音質低沉而古樸，音色濃重而古老。其曲調由四個音組成，低沉哀怨，如泣如訴，仿佛訴說著彝族人民生產生活的辛酸與艱苦，讓人聽之有凄涼與慘淡之感，彝族先民刀耕火種、與大自然斗爭的激烈的歷史場面仿佛又重現(xiàn)眼前。

(三)獨特的服飾樂器

跳彝族老人舞時，人們身著當?shù)乇容^有特色的彝族服裝，男人身穿藍色繡花衣，外加羊皮褂、頭戴黑毛帽，女子身著花衣裳、外加羊皮褂，包包頭，男女都著黑長褲、繡花鞋，這樣的穿著在彝族服飾中是很獨特的。更為獨特之處還在于他們跳舞時伴奏的樂器是三胡而非二胡、也沒有及其他的樂器，偶爾有笛子伴奏。彝族三胡是彝族特有的弓弦樂器，竹制琴筒，蒙蛇皮 (或羊皮)，琴桿端有三個森軫，三弦，這三根弦線不是鋼線也不是一般的弦線，而是一種納鞋底的線。這樣，獨特的弦線與獨特的鼓面天然合一，彈出的聲音就會有一種綿綿的渾厚的感覺。獨特的服飾樂器，彰顯獨特的民族藝術特色。

二、彝族老人舞的文化內涵

在原始社會中，舞蹈最初產生源于一種生命的沖動，是生存的欲望和力量。人類的這些最原始、最自然的思維活動，使舞蹈成為人類文明的一種象征和延續(xù)。不同民族，由于存在著不同的社會、歷史、政治、經濟的背景差異，自然積淀了彼此不同的文化差異。彝族民間舞蹈文化的價值，就在于透過其肢體語言的表層形態(tài)揭示一個族群整體的人文內涵，從而展現(xiàn)出人類不屈的生命歷史和一往無前的精神追求。

(一)彝族老人舞是臘灣、新民彝族人民生產生活的生動反映

彝族老人舞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征，與當?shù)氐乩憝h(huán)境和生產勞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臘灣、新民地區(qū)海拔2600米，地勢險峻、氣候惡劣，彝族人民必須經受住大自然的考驗，他們在征服自然中求得生存，在與大自然作斗爭的過程中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大自然的險惡造就了他們剛強的性格，由這種民族性格所形成的彝族老人舞也呈現(xiàn)剛勁有力的特征。另外，當?shù)厮幍母吆絽^(qū)地理環(huán)境還直接影響到彝族老人舞的動作，由于地勢崎嶇不平，跺腳步、踏步、一步一趨成了彝族老人舞的主要步伐。同時，當?shù)赜捎诘靥幐吆絽^(qū)，氣候冷涼，不能開展稻作農業(yè)，主要從事旱作種植、畜牧業(yè)，兼一些林木產品交易這樣一種混合式農業(yè)生產活動。彝族老人舞在一代一代的傳承中，也相繼融合了這種生產方式下的諸多農事動作，例如犁地、放牧、紡線等。從舞步動作來看，老人舞中二十四跺腳分別代表農歷中的二十四個節(jié)令，這表明當?shù)匾妥逑让窈茉缇驼J識了二十四節(jié)令和人們生產生活之間的關系，依照二十四節(jié)令的規(guī)律安排農業(yè)生產，不違農時，才能生存發(fā)展。從舞蹈的服飾來看，跳舞的男女都身著羊皮褂，彝族的羊皮褂是彝族眾多服飾中，歷史最為久遠、也最為適用的一種服飾。臘灣、新民地區(qū)每個家庭都飼養(yǎng)幾十只羊，甚至上百只，羊不僅給彝族人民提供了肉食，而且還是山區(qū)土地肥料的重要來源，并為當?shù)匾妥逄峁┝擞玫呢S富的縫制羊皮褂的原料。臘灣、新民地區(qū)年平均溫度12℃，氣候寒冷無常，羊皮褂可用來御寒、防雨，山路崎嶇難行，交通運輸全靠人背馬馱，人們上工下地，挑擔背物，羊皮褂是最好的勞動保護用品。農時，家中如無老人帶孩子或農忙時人們須下地干活，就將小孩帶到田邊地角，羊皮褂地上一鋪，任孩子們坐地玩耍，田間休息吃晌午，大人小孩圍坐一起，其樂融融。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彝族羊皮褂體現(xiàn)了人們利用自然、追求生存的精神，體現(xiàn)了如今已經看不到了的彝族最為古老的“牧羊人”的生產生活方式，也就是體現(xiàn)和反映出彝族這個古老民族的淵源。

(二)彝族老人舞體現(xiàn)了臘灣、新民彝族人民的歷史和民族精神

據(jù)彝文史籍記載，彝族是遠古游牧民族氐羌人的后裔，臘灣、新民彝族從四川一帶途經黑井遷徙而來。在悠遠漫長的遷徙歲月中，他們飽受苦難，久經戰(zhàn)亂，受盡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為了生存，迫使他們逃進深山老林，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落后的生產工具，決定了他們只能采取“刀耕火種”的原始耕作方式，依賴當?shù)卣由胶突鹕截S富的生物資源，延續(xù)民族的生命。然而，他們又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民族，他們堅強不屈地與封建土司和統(tǒng)治者作斗爭，與惡劣的大自然進行抗爭，歷盡千辛萬苦，但始終不變的是樂觀向上的心態(tài)。雖然生活貧困，住房簡陋，但他們以苦為樂，沒有自卑，沒有怨天尤人，他們用吹、彈、唱、跳來表現(xiàn)自己閑適、自得的生活，表達征服自然、獲得生存的自豪感、成就感，從中也體現(xiàn)著一種“低調做人”、“知足常樂”的處世思想。艱辛的歷史證明，臘灣、新民彝族的發(fā)展史充滿了血淚，不斷的戰(zhàn)亂和遷徙塑造了他們獨具一格的精神品質，造就了他們堅韌、頑強的民族精神，形成了風格奇異的彝族老人舞。老人舞深沉悲傷的曲調，凝結著臘灣、新民彝族人民心靈深處的不幸和憤怨的心聲，飽經風霜的舞者、矯健有力的舞步反映出臘灣、新民彝族人民艱辛苦難的生活歷史。

(三)彝族老人舞體現(xiàn)彝族崇宗敬祖和尊老敬老的美德

在彝族人的觀念中，人和萬物均有靈魂，他們認為人活著時靈魂與肉體若即若離，人死時，靈魂徹底離開肉體而去。人死后有三靈三魂，在早期社會，彝族先民的眼中，“三”這個奇數(shù)和祖靈聯(lián)結在一起，他們認為“三”這個奇數(shù)就代表祖靈，祖靈就可以表現(xiàn)為“三”這個奇數(shù)，于是就在各種習俗中，有意識的運用奇數(shù)，只要運用奇數(shù)就能和祖靈取得某種意義上的溝通，更容易、更快捷地得到祖靈的賜福保佑，從而為子孫后代和家族帶來吉祥幸福。所以，彝族老人舞伴奏的樂器是三胡，而不是二胡，三胡有三根弦線;整套老人舞分三段，“找咕“、“羅咕”、“瑪咕”;喜事場上，跳三轉老人舞后其他左腳舞才能上場，其中的數(shù)字“三”體現(xiàn)的是彝族習俗中取奇數(shù)祈吉的文化內涵，同時也體現(xiàn)了彝族崇宗敬祖的觀念。尊老敬老是彝族人民的傳統(tǒng)美德，一般來說，彝族的倫理道德沒有系統(tǒng)的理論形式，它往往通過傳統(tǒng)習俗得到全體成員的確認，并在習俗和公共活動中，以人們的各種行為方式體現(xiàn)出來。老人舞就是一個典型的尊老敬老的舞蹈，老人舞在臘灣、新民地區(qū)的彝族人心目中有著至高無上的禮儀。只有在喜事場合和吉慶禮儀上才能跳，并且老人和長者才能跳;老人舞不跳，青年人的左腳舞絕不能上場;夜晚不吃夜宵之前不能跳;三胡聲不停止，月琴不能彈奏，這種尊老敬長之風，表達了一種民族美德并潛移默化地教育了后代，并有代代相傳愿望之意。彝族尊老敬老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如果村里有人家辦紅白喜事，都要把老人請來，作為貴客在堂屋中設專席接待。若有的老人因病、因事未能赴席，還要專門送一份酒肉到其家里去，決不會漏掉、忘掉;日常生活中，吃飯讓老人坐上席，喝酒先敬老人，家中有好吃的要先端給老人吃，家庭里不準有遺棄老人的行為，否則會因受到習俗的否定而導致公眾的指責，甚至給予懲罰等。這些敬老習俗世代相承，成為人們行為規(guī)范的準則，閃爍著動人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四)彝族老人舞是民族自我意識的體現(xiàn)

民族自我意識，指的是本民族與他民族存在的區(qū)別，以及對本民族的存在與力量的認識，是一民族區(qū)別于另一民族的最根本因素。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同一個民族的人感覺到大家是屬于一個人們共同體的自己人的這種心理?！睘榱思訌姳咀鍒F結，增強本族凝聚力，該民族內部總要想方設法鞏固其共同心理，即認同感，在這個鞏固的過程中，民俗就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例如，它總要強調一些有別于其他民族的風俗習慣、生活方式上自己固有的特點，賦予它們強烈的感情，把它們升華為代表民族的標志;還常常把從長期共同生活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喜聞樂見的風格，加以渲染、宣揚，提高成為民族形式，成為使人極易辨別的民族屬性。這樣通過外在的有形民俗文化形式，強化認同感，增強整個民族的凝聚力。臘灣、新民地區(qū)的彝民自稱“羅羅”，“羅羅”即“虎人”或“虎族”，虎以其威猛而著稱并成為力量和威嚴的象征，彝族史詩《梅葛》中有“虎造天”的記載，《梅葛》和老人舞是臘灣、新民彝族人民的“根譜”，他們崇拜虎，把它作為本民族的圖騰。又通過老人舞維系族群，強化自身族性。民族自我意識貫穿在整個老人舞當中，在跳老人舞過程中時時都在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我們是同一民族的人，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有著共同的祖先和歷史文化，有著相同的前途和命運，并因此強調本民族的內聚力和認同心理。所以，當?shù)氐囊兔裾J為，會不會跳老人舞，是判斷一個人是否是真正的臘灣、新民“羅羅”的標準之一。民族自我意識、民族群體的聚合與認同在老人舞中得以實現(xiàn)。

(五)彝族老人舞是民族團結的文化載體

美國人類學家S·南達指出，藝術的一大社會功能是“所有與藝術表現(xiàn)有關的元素都起到了加強社會統(tǒng)一和和諧的作用?！保?］(P303)彝族民間舞蹈是一種群體性活動，是一種特定地域內全體人群共同參與的活動，在這個活動中，人們不僅要在肢體、語言、節(jié)奏等方面達到協(xié)調一致，還要在心靈上產生共鳴，這種共鳴就是對傳統(tǒng)的認同，對自己民族情感的認同。而這些民族意識的增強是維持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重要基礎。臘灣、新民彝族老人舞正是發(fā)揮著維持社會和諧穩(wěn)定的作用，它是臘灣、新民民族團結的文化載體，每年農歷二月二十五日是臘灣和新民的“民族團結日”。據(jù)老人講，自清道光年間始，臘灣、新民彝族群眾為山林土地及水源發(fā)生群體械斗，從此矛盾不斷，兩個一河相隔的彝族村寨互不往來，互不通婚。1991年，又為砍一棵白楊樹，矛盾驟然升級，雙方做好械斗準備?！吧接暧麃盹L滿樓”之際，楚雄州及縣鄉(xiāng)各級黨委政府及時進行調解和疏導，兩個村子最終“化干戈為玉帛”，還把握手言和的日子確定為“民族團結日”，兩個村輪流舉辦，每年一次?！懊褡鍒F結日”重要的一個內容就是兩村的彝族群眾一起跳老人舞，在跳舞場上，兩村的彝族群眾手拉手，腳對腳，心連心，抒發(fā)自己喜悅的心情，表達對生活的熱愛，對未來的憧憬。老人舞跳得盡不盡興是檢驗“民族團結日”舉辦成功與否的一個重要標準，兩村的彝族群眾通過跳老人舞增進了解，親近關系，增加友誼，不斷緩解矛盾，消除隔閡，兩地彝胞團結合作，攜手并肩，共同推進地區(qū)經濟社會的發(fā)展。

臘灣、新民地區(qū)的彝族老人舞作為彝族文化的一部分，有其民族共性，又具有地方性和獨特性;有其原始性，古樸性。作為彝族古老舞蹈的“活化石”，彝族老人舞蘊含其民族社會特點、宗教信仰、生產方式、民俗特征、民族精神等，表明彝族老人舞不再是某種意義上的簡單舞蹈形式，而是一種多元文化因子的載體?？傊妥謇先宋杷鶟摬氐奈幕瘍群档梦覀兺诰蚝脱芯?，并進一步保護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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