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薇
(中國政法大學 刑法學專業(yè),北京 100088)
在我國《刑法》第三章第一節(jié)中規(guī)定了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這一類罪名。作為類罪的生產偽劣商品罪和銷售偽劣商品罪在邏輯上和實踐上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是生產偽劣商品罪中的具體的以生產為行為方式的犯罪,與歸屬于銷售偽劣商品罪這一類罪中的具體的以銷售為行為方式的犯罪之間,其二者在主觀要素上存在著差異。
生產偽劣商品罪的主體因其直接參與商品生產的整個流程并且對于其生產的商品具有質量保證義務,因此,商品生產者對其生產的商品的質量和特質有著清晰的認識,其主觀上的“明知”狀態(tài)無需證明。但是,對于偽劣商品的銷售者而言,其并沒有直接參與商品的生產過程,而是從商品生產者那里購買商品用于出賣獲利,因此對自己所銷售的商品質量并沒有本質的認識,尤其是當商品生產者提供虛假的質量證明或對商品進行精致的包裝后,商品銷售者一般是沒有能力辨識商品質量好壞的。因此,在銷售偽劣商品罪中,銷售者的主觀心態(tài),即對商品質量的“明知”與否,成為了商品銷售者是否構成銷售偽劣商品罪的關鍵因素。然而,如何確定銷售者主觀心態(tài)是“明知”,則需要借助刑事推定。
刑事推定從其產生之初便沒有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概念,但是,經過數(shù)年的研究和認識,已經對刑事推定的特點形成了一定的共識。首先,推定本身就是非體系化的日常經驗的總結而非邏輯演繹的結果。其次,推定是法律或法官從已知的事實推論未知的事實得出的結論,其邏輯關聯(lián)是兩事實之間的概然聯(lián)系而不是必然聯(lián)系,因此,刑事推定允許例外的出現(xiàn)。最后,通過刑事推定得出的結論是可以反駁的,如果受不利推定的當事人有相反的證據(jù)證明該刑事推定的結論是錯誤的,便可以推翻該推定。
我國對于刑事推定,雖然在我國的司法解釋中有所運用,但是并沒有從立法上或者司法上予以正式承認,只是在學界中有所討論。[1]
刑事推定在銷售偽劣商品罪這一類罪中的主要表現(xiàn)便是其對于銷售的商品的質量和性質的“明知”,“明知”在銷售偽劣商品罪中是該類罪的主觀構成要素。而依照責任主義之意趣,若缺失此種“明知”,犯罪成立所必須的違法性認識便無從斷定,也就更無成立犯罪可言,此種“明知”應體現(xiàn)為對行為性質、行為客體、行為結果、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其他法定事實等客觀構成要素的認識。[2]因此在銷售偽劣商品罪中,只有具備“明知”這一主觀要素,才能說明行為人有違法性認識,根據(jù)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行為人應當負相應的刑事責任。
以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yī)用器材罪為例,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生產、銷售偽劣商品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這一解釋中,對“生產、銷售”作了擴張解釋,同時又對于犯罪行為方式中的“購買、使用”作了限制解釋,在這里,“購買、使用”實質上是一種特殊的非典型的“銷售”行為。司法解釋所言“購買”并不是一種單純的購買行為,不是“銷售”行為的對向行為,這里的“購買”應當理解為行為人意圖使用于眾多患者而購買,“使用”是指行為人使用于眾多患者而不是自身,行為人購買并使用于自身的,即使嚴重地傷害到自身也不能以生產、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yī)用器材罪論處。[3]318
回到其主觀“明知”問題上來,從上述法條可知,在此罪中的“明知”,分為“知道”和“應當知道”,“知道”又分為“確實知道”和“可能知道”。
“確實知道”是指醫(yī)療機構或者個人,明確地知道其銷售的醫(yī)用器材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的國家標準、行業(yè)標準而銷售該醫(yī)用器材,這是一種確定性認識。對于“確實知道”,不存在刑事推定的問題,而是需要掌握確切的證據(jù),在這種情況下,檢方負有較大的證明責任,現(xiàn)實操作性不強,不利于打擊犯罪。
“可能知道”是認為,在該罪中,不要求行為人確定地、確切地、確實地知道該醫(yī)用器材不符合保障人體健康的國家標準、行業(yè)標準,只要有這種認識的可能性即可以滿足該罪的主觀證明要求,“可能知道”降低了檢方的證明責任,有利于有效追究犯罪人的刑事責任。
“應當知道”是一種司法推定,也就是說,如果司法機關可以根據(jù)確實充分的事實證據(jù)認定行為人“應當”知道,那么就推定行為人主觀上具有明知,除非有事實和證據(jù)證明行為人“確實不知”。這一司法解釋并不是將生產、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yī)用器材罪這一故意犯罪解釋為一種過失犯罪,而是認為在缺乏充分確切證據(jù)時,檢方可以根據(jù)案件的具體事實,采取特殊舉證方法——刑事推定而予以認定行為人“明知”心態(tài)之存在。
對于銷售不符合標準的醫(yī)用器械罪,該司法解釋只是概括性地規(guī)定了在該罪的證明中,可以運用司法推定這一特別的舉證方式,而沒有給出具體的操作方案。
對此,在司法實踐中,可以借鑒200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煙草專賣局《關于辦理假冒偽劣煙草制品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問題座談會紀要》第2條規(guī)定了三種情況:第一種情形是以顯著低于市場的價格進貨、第二種情形是以顯著低于市場的價格銷售、第三種情況是銷售假冒煙用注冊商標的煙草制品被發(fā)現(xiàn)以后,有轉移、銷毀物證或者提供虛假證明、虛假情況的行為,都被認為是明知。
可以借鑒該《座談會紀要》中第二條的內容來推定銷售偽劣商品罪的“應當知道”的主觀心態(tài),借助這一刑事推定,能夠準確認定銷售偽劣商品罪的主觀心態(tài)上的“明知”,從而正確的判斷犯罪分子是否構成犯罪及其罪輕罪重。
但是,刑事推定的適用也應當謹慎。因為刑事推定雖然降低了檢方的證明標準,提高了訴訟效率,但是,刑事推定僅僅是推定而已,通過刑事推定得出的結論不一定是正確的,并且很有可能得出不利于被告人的結論。對此,趙俊甫博士認為:在現(xiàn)代風險出現(xiàn)的當今社會,刑事推定是國家在懲治預防犯罪保護社會和保障被告人人權這兩種機制之間面臨巨大的壓力之下做出的利益權衡,因此,刑事推定這一政策更偏重于保護社會,而不是保護被告人的利益。因此,我們在適用刑事推定來判斷案件時,應當謹慎運用刑事推定,并且允許被告人反駁,以此來緩解刑事推定的功利價值和刑法人權保障機能之間的矛盾與沖突。
[1]趙俊甫.推定——一個魔術詞語的概念解析,[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2008,(3):138-142.
[2]周光權.明知與刑事推定[J].現(xiàn)代法學,2009,(3):109-118.
[3]曲新久主編.刑法學(第二版)[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