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林沖的忍與狠

○呂新春

（濱州學院 中文系，山東 濱州 256603）

林沖，外號小張飛，“是個性急的人，摸不著便要殺人放火”。但是，卻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忍。林沖，在權力的屋檐下，鮮曾沖冠一怒，多見忍氣吞聲。

一、林沖的忍

（一）林沖的忍與王進的走

林沖和王進官職、身份和地位相同，都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都遭了頂頭上司高俅的毒手。林沖懷揣著“小不忍則亂大謀”，忍了，卻也“大也忍則亂全謀”：任人宰割，家破人亡，逼上梁山。王進“惹不起，躲得起”，“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三十六計走為上，“私走延安府”，走了，“投奔老種經(jīng)略相公鎮(zhèn)守邊庭”去了?！皹渑菜?，人挪活”，遠走高飛，天高皇帝遠，神龍見首不見尾。官大一級壓死人，“不怕官，只怕管”，林沖的忍和王進的走，都是不敢惹也惹不起頂頭上司，不敢和頂頭上司硬碰硬。然而，為何王進能走而林沖不走卻忍了？頗耐人尋味。首先，王進與高俅有仇在先，“比先時曾學使棒，被我父親一棒打翻，三四個月將息不起，有此之仇”，王進“得罪”了高俅，“有仇不報非君子”，更何況高俅小人！高俅小人自然要官報私仇，這在王進情理之中。王進明明知道高俅要害他，斷不會坐以待斃，走以避禍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高衙內(nèi)三番兩次調(diào)戲林沖娘子，作為義父，高俅有愧于林沖在先，“因為他渾家，再來害他？”，出林沖意料之外。其次，王進對高俅有清醒的認識，“卻原來正是東京幫閑的圓社高二”，對事情的嚴重性也有清醒的認識，“他今日發(fā)跡，得做殿帥府都尉，正待要報仇”，他清醒地認識到高俅定會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對高俅不再心存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走了之，最終得以免遭高俅的毒手。而林沖卻沒有充分認識到高俅的陰險毒辣，對事情的嚴重程度也缺乏清醒的認識，對高俅心存不切實際的幻想，錯誤地估計了形勢，終于釀成了一場大禍。再次，王進家有老母?！凹矣欣希且粚殹币姸嘧R廣，出謀劃策少不了?！拔覂?，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王進走了；林沖家有賢妻，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娘子勸道：‘我又不曾被他騙了，你休得胡做’，“娘子苦勸，那里肯放他出門”，林沖忍了。最后，也是最主要的，王進舍了，也就走了。林沖不舍，不舍自家的飯碗，不舍自家的嬌妻，不舍自家的榮華富貴，忍了，卻最終：一紙休書，舍了自己的妻子火燒草料場，差一點斷送了自家的性命。

（二）林沖的忍與不忍

1.對主犯的忍與對幫兇的不忍——林沖也怕硬也欺軟

在“花花太歲”高衙內(nèi)三番兩次調(diào)戲林沖娘子這件事上高衙內(nèi)是主犯，陸謙等是幫兇。幫兇陸謙等狗仗人勢、狐假虎威、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可惡，該打；主犯“花花太歲”高衙內(nèi)仗勢欺人、胡作非為、為非作歹、無法無天，更可惡，更該打在林沖還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膽敢調(diào)戲自己妻子的那個人是高衙內(nèi)時，怒不可遏，下拳要打，“林沖趕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過來，喝道：‘調(diào)戲良人妻子當?shù)煤巫铩〈氯颉?，“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當林沖認出那人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高俅高太尉的螟蛉義子高衙內(nèi)時，“先自手軟了”，并給自己找臺階下：“原來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內(nèi)，不認得荊婦時間無理。林沖本待要痛打那廝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譀_不合吃著他的請受，權且讓著他這一次”，“師兄說的是。林沖一時被眾人勸了，權且饒他”。第一次，高衙內(nèi)不知道是林沖的妻子，林沖忍了。第二次，在陸謙家里，高衙內(nèi)明明知道了是林沖的妻子，照調(diào)戲不誤，林沖有沒有不忍？沒有。林沖沒有去找第二次調(diào)戲自己妻子的高衙內(nèi)算賬，更不敢去找高衙內(nèi)的后臺高俅理論，林沖對高衙內(nèi)又忍了。而幫兇陸謙卻沒有主子高衙內(nèi)那樣的好爹，也沒有主子高衙內(nèi)那樣好的待遇。頂頭上司惹不起，狗腿子還惹得起。“林沖把陸虞候家打得粉碎”，“林沖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徑奔到樊樓前去尋陸虞候，也不見了。卻回來他門前等了一晚上”。林沖怕高俅，忍高衙內(nèi)，怕大惡，怕硬；林沖不怕小惡，不忍小惡，欺小惡，欺“軟”。欺軟怕硬非君子，林沖也怕硬也欺軟，識時務，抑或勢利眼？！

2.對王倫的前忍后不忍——林沖也被當槍使

上梁山之初，王倫百般推脫，不予收留，林沖忍了；王倫萬般刁難，要“投名狀”，林沖忍了；王倫不拿自己當兄弟，慢待自己，“小嘍啰引去客房內(nèi)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吃些茶飯”，“次日，清早起來，和小嘍啰吃了早飯”，“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討些飯食吃了”，林沖忍了；王倫厚此薄彼，厚待楊志，冷落自己，林沖忍了。等到晁蓋七兄弟上梁山后，林沖對王倫不忍了，火并了王倫。何也？此一時彼一時也。對王倫的前忍皆因前番于大軍草料場斗殺陸謙等三人，人命在身，走投無路，不得不忍。林沖對王倫的后不忍頗耐人尋味。誠然，林沖火并王倫有因?qū)ν鮽悘娏也粷M而主動為之的成分，但是，吳用的挑唆和激將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山不容二虎，晁蓋輩非善類，并非如林沖輩逆來順受。王倫、晁蓋雙方勢同水火，爭斗一觸即發(fā)。林沖的站隊舉足輕重。吳用的挑撥離間再加上林沖對王倫的強烈不滿使林沖客觀上成了王倫、晁蓋雙方爭斗的工具，林沖被吳用等當了槍使。

3.對小人物的忍——林沖理直氣不壯

就因為自己是個配軍，林沖在小人物面前也抬不起頭來，在董超、薛霸面前連呼“小人”:“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上下方便，小人豈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實是腳疼走不動”，“小人是個好漢，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上下要縛便縛，小人敢道怎的”，“上下，我與你二位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二位如何救的小人”；在洪教頭面前一讓再讓，“林沖急急躬身唱諾”，“林沖不敢抬頭”，“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林沖只得肩下坐了”，“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在差撥面前唯唯諾諾，“林沖被罵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頭答應”，“林沖等他發(fā)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就連在小小的酒生兒李小二面前，林沖也自覺低人一等，“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個”。林沖是被高俅設計陷害的，林沖是被冤枉的，林沖沒有犯罪，林沖是清白的。清白之人，本可理直氣壯，林沖卻理直氣不壯。

林沖在頂頭上司面前不得不忍，在小人物面前也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林沖忍了，也退了，等待他的卻是萬劫不復的萬丈深淵。

二、林沖的狠

金圣嘆曰：“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的只是太狠?？此愕玫?，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p>

（一）林沖的狠

1.對陸謙的狠——陸謙罪有應得

陸謙，賣友求榮之小人，助紂為虐之幫兇。為了在主子面前邀功請賞，為了自家的榮華富貴，昧了良心，喪了天良，一而再再而三，陷害自己“廝趕著稱‘兄’道‘弟’”，“自幼相交”的好友林沖。一者誘騙林沖娘子家中受辱于前，再者火燒草料場，欲置林沖于死地而后快于后?！鞍殃懼t上身衣服也扯開，把尖刀向心窩里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里”，林沖斗殺陸謙，下手狠是狠了點，卻大快人心。陸謙被林沖斗殺，死是死得慘了點，卻也是死有余辜，罪有應得。

2.對王倫的狠——王倫罪不當誅

王倫，小心眼的讀書人，怕人搶了自己的位子；不義氣的酸儒生，恩人柴進的面子也不給，僅此而已。對林沖，只想禮送出水泊梁山，對晁蓋等人，也是如此，并沒有害他們的心?！傲譀_即時拿住王倫，又罵了一頓，去心窩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林沖疾把王倫首級割下來，提在手里?！绷譀_火并王倫，下手夠狠，卻有點防衛(wèi)過當。王倫，“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秀才遇見強人，就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王倫被林沖火并，死得有點冤，因為王倫罪不當誅。

（二）林沖的狠與林沖的善

林沖：善 人善受人欺 忍 忍無可忍 狠。

林沖斗殺陸謙，火并王倫，下手夠狠。林沖本心卻不是一個心狠的人。只要不觸及自己的根本利益，林沖是一個愿意與人為善的人。林沖善待獄友，“那滿營內(nèi)囚徒，亦得林沖救濟”。林沖救助酒生兒李小二。一個愿意與人為善的人，當被逼迫得忍無可忍時，也會像林沖一樣變成一個下手夠狠的人。所以，高俅們，不要欺負人，不要欺負老實人，更不要欺人太甚。否則，看林沖的丈八蛇矛槍。

結語

林沖，心中藏了太多的心事，背上負了太多的重擔。頭戴氈笠子，槍挑酒葫蘆，挺不直腰桿的林沖佝僂了身軀，蹣跚著步履，亦步亦趨、踉踉蹌蹌地走完了他憋憋屈屈的一生。征方臘凱旋途中，林沖中風逝于杭州六和寺。忍了大半生，帶了偶爾的些許狠，林沖就這樣永遠地走了。林沖，沖冠一怒，頂天立地，看來生。

[1]施耐庵.水滸傳[M].長春出版社，2011.

[2]金圣嘆.評點《水滸傳》[M].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3]佚名.林沖：英雄怎就如此窩囊[J].百家講壇，2013（5）：23.

[4]陳紀然.王倫為何落得失位亡身[J].百家講壇，2013（5）：60.

[5]俞萬春.蕩寇志[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6]陳忱.水滸后傳[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7]褚同慶.水滸新傳[M].花城出版社，1985.

[8]施耐庵.古本水滸傳[M].河北人民出版社，1985.

[9]郝尚勤，李秀榮.閱讀中華經(jīng)典·水滸傳[M].泰山出版社，2007.

[10]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全傳[M].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