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字句習得的個案研究——基于對韓國留學生漢語習得的追蹤調(diào)查

○朱文文

（北京語言大學 漢語速成學院，北京 100083）

“是”字句是漢語的一個基本句式，它的結(jié)構(gòu)形式比較簡單，也比較易于被外國留學生掌握，是留學生使用頻度較高的一種句式。然而，在教學實踐中我們發(fā)現(xiàn)，除簡單的“是”字句，還有一類“是……的”句式對留學生而言，習得難度較高。因此我們希望通過本個案研究，結(jié)合對現(xiàn)有語料的描寫和研究者自身的教學體會，為韓國留學生“是”字句的習得研究提供一些線索。由于受到研究時間和所選語料的限制，我們希望本研究可以作為一項前導式研究，從而為今后進一步研究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一、研究手段及范圍

吳偉英（1999）認為“個案研究具有五大優(yōu)點：首先，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第二，一個個案研究可以代表不同觀點，并為不同解釋提供證明；第三，提供的數(shù)據(jù)資料還可以供將來的研究者重新闡釋；第四，研究結(jié)果對具體工作有很強的啟發(fā)性；第五，研究數(shù)據(jù)較易為人了解”。施家煒（2002）認為“對個別或若干被試進行長時間的跟蹤研究，其結(jié)論比較有說服力”。因此，我們決定采取個案研究的方式，使用一位韓國留學生的書面語料作為研究材料，主要考察韓國留學生習得漢語“是”字句的基本情況及其在習得過程中遇到的主要問題。

本研究選取漢語“是”字句作為研究對象。由于語料的限制，我們將學生作文中符合要求的“是”字句語料分成五類：（1）“是”+名詞性成分類；（2）“是”+形容詞+“的”類；（3）“是”+動詞+“的”類；（4）“是”+長賓語、小句、復(fù)雜成分及其他。此外，還有一些例句屬于“是”字句，又不好歸入上述四類的，我們把它們歸為“‘是’的缺失和冗余”。

二、研究對象及語料收集方法

我們于2012年9月17日～11月30日，對一位韓國留學生（女，以下稱S）進行了為期兩個半月的跟蹤調(diào)查。S為北京語言大學漢語速成學院C+班的學生，漢語水平比較高。本次跟蹤調(diào)查在時間跨度上、學習者第二語言水平的發(fā)展跨度上和語料類型及數(shù)量上都不太盡如人意，我們僅希望通過本研究，為“是”字句的教學、研究提供一點有價值的信息。

我們的個案研究采取單一的書面作文語料收集方法。研究者在此期間，要求被試平均3天按照新HSK（五級）要求寫一篇書面命題作文。共收到作文21篇，每篇作文長度在400～450字之間?？偣彩褂脻h語句子411句，平均每篇使用完整的句子19.6句。使用“是”字句共計132句，平均每篇6.3句。根據(jù)上述數(shù)據(jù)比例，我們可以看出，對“是”字句的研究在本個案中具有很重要的價值。

我們將21篇作文按照時間先后分為三個階段，每7篇作為一個單元進行觀察、描寫。其中9月17日～10月12日為第一階段，10月13～11月2日為第二階段，11月3日～11月30日為第三階段。

三、韓國留學生漢語“是”字句的習得研究

在整個調(diào)查過程中，我們共收集到“是”字句132句，其中出現(xiàn)偏誤的句子有54句。我們根據(jù)“是”字后面出現(xiàn)成分的類型，將語料進行分類，希望通過下面的描寫，大致看出學生習得“是”字句的情況。

（一）“是”+名詞性成分

根據(jù)統(tǒng)計，這類“是”字句數(shù)量最大，共66句。學生掌握情況最好，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11句。而出現(xiàn)偏誤的句子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主語和賓語不匹配，例如：

（1）?我看過的電視劇大部分是互相愛的戀人。

此類偏誤在第一階段出現(xiàn)2次，在第二階段出現(xiàn)1次，在第三階段出現(xiàn)1次。這類偏誤出現(xiàn)的比例不大，我們覺得不是由于學生對于“是”字句結(jié)構(gòu)掌握不夠造成的，而是由于句子過長造成的。特別是在第三階段出現(xiàn)偏誤的那句話：

（2）?在山頂看到的智麗山的峰巒和神秘的日出是我一輩子忘不了的事。

這句話共有28個字，并且學生有意識地在主語和賓語位置都使用了名詞性成分，因此可以認為學生對于這類“是”字句掌握情況良好。也可以說，對S而言，這類“是”字句在其習得過程中不是難點，屬于最早習得的內(nèi)容。

另一類出現(xiàn)偏誤的句子是狀語成分與“是”的位置錯誤，例如：

（3）?最重要的是當然愛。

此類偏誤在第一階段出現(xiàn)1次，在第二階段出現(xiàn)4次，在第三階段出現(xiàn)2次。這類偏誤出現(xiàn)的比例也不太大。但與第一類情況不同的是，此類偏誤比較集中出現(xiàn)在第二階段前后（66個例句中，20～50句里出現(xiàn)了5次此類偏誤）。根據(jù)我們研究的情況可以看出：在第一階段“是”字句中出現(xiàn)狀語的情況較少，因此出現(xiàn)偏誤的情況也較少，可以認為是學生還沒有理解“是”字句加狀語的用法；在第二階段“是”字句中出現(xiàn)狀語的情況增多，但出現(xiàn)偏誤的情況也增多，可以認為是學生開始有意識的使用“是”字句加狀語，只是由于某種原因，在使用時還不能正確表達。在第三階段“是”字句中出現(xiàn)狀語的情況比第二階段略有減少，但出現(xiàn)偏誤的情況也較少，如：

（4）?這次旅行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

所以我們還不能說學生在研究期間已經(jīng)掌握了“是”字句加狀語的用法。但從學生使用正確的句子中可以看出，她從一開始就掌握了“不是”、“就是”、“也是”這樣較簡單的用法，并且隨著時間的增加已經(jīng)意識到狀語的存在。

總的來看，“是”后面加名詞性成分的用法，對S不是難點，是她在本研究之前就已基本掌握的內(nèi)容，可以認為此類“是”字句是學生最容易，也是最早習得的部分。

（二）“是”+形容詞+“的”

根據(jù)統(tǒng)計，這類“是”字句共25句。學生掌握情況不太理想，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14句。9月17日～10月12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12句，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6句。10月13日～11月2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7句，出現(xiàn)偏誤句子4.5句。11月3日～30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6句，有偏誤的句子3.5句。所有出現(xiàn)偏誤的14個句子全部是形容詞后應(yīng)該加“的”而沒有加的情況。三個階段的錯誤比例基本相同，后期略有上升。而后兩個階段使用這個句式的情況略有減少，可能是學生認識到這類句子容易出錯，可又未完全掌握，而選擇的一種回避策略。我們認為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可以看作是學生還沒有把“是……的”句式和形容詞作謂語情況區(qū)分開來。

在學生使用正確的11句話中，使用的形容詞包括“對、不固定、正當、冷、很重要、簡單、（不）一樣、肯定、客觀、很多、具體、絕望”，而使用出現(xiàn)偏誤的14句話中，使用的形容詞包括“很簡單、對、（不）簡單、正確、（很）新鮮、（不）一樣、（不是）一樣、善良、闊、主觀、少、各色各樣、（很）特別”。從現(xiàn)有的語料看，否定形式不是S使用此類句型的難點。而對于同一形容詞使用的正誤不同，可以看作是S在使用時的隨機性行為，特別是其中一篇文章出現(xiàn)了兩次“對”字，但使用情況一對一錯。

（5）到底誰的想法是對的呢？

（6）?第二個推銷員的想法是對。

我們可以認為S在初期還沒有真正習得“是+形容詞+的句式。而隨著習得進程的推移，雖然S在使用該句式的數(shù)量和正確率上都沒有明顯進步，但是11月22日和11月30日連續(xù)出現(xiàn)的兩個例句可以清楚地表明S習得的進展。

（7）?我對北京的環(huán)境問題想法不是客觀的，而是我個人的主觀。

（8）?我20歲的時候，想做的事是真的很多（的），可是能做到的事是很少。

例句（7）中，學生使用了“客觀”和“主觀”這樣一組詞，在使用時一對一錯，我們認為這是學生在使用這一句式中的一個中間過程。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正確用法的存在，可是并不是很深刻。而例句（8）更清晰地表明了學生在使用此句式時的心理過程。第一次寫完“多”的后面并沒有“的”，而后學生意識到“是+形容詞+的”句式的存在，就在“多”的后面添上了“的”?？上У氖荢對這種句式的印象并不深刻，結(jié)果和“多”同處一句，有同一性質(zhì)的“少”的后面就沒有加“的”。

我們認為，在本研究期間，S并沒有能夠掌握“是+形容詞+的”句式，但她已經(jīng)開始意識到這個句式的存在，并在一些時候可以正確使用。只是隨意性較大，并且存在反復(fù)情況?？梢哉J為此類“是”字句對于S存在難度，還需要較長時間才能完全習得。

（三）“是”+動詞+“的”

根據(jù)統(tǒng)計，這類“是”字句共24句。學生掌握情況很不好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17句。9月17日～10月12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9句，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8句。10月13日～11月2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8句，出現(xiàn)偏誤句子5句。11月3日～30日，共出現(xiàn)“是”字句句，有偏誤的句子4句。所有出現(xiàn)偏誤的17個句子全部是動詞后應(yīng)該加“的”而沒有加的情況。而且在使用正確的7個句子中只有第三階段的一句話是真正在動詞后加了“的”字。

（9）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而例句（10），學生想寫“成功了一半”，還是沒有加“的”而例句（11）、（12）“是”后出現(xiàn)了助動詞“不會/不能”+形容詞“完全”+“的”。例句（13）也是“是”后出現(xiàn)了助動詞“不會”的情況。

（10）?有了夢想就好像是半成功。

（11）?我覺得人是不會完全的。

（12）?所以法律是不能完全的。

（13）實習老師給我們講的故事是我們老師不會給我們的。

我們認為上述情況表明學生在研究期間始終沒有掌握“是”+動詞+“的”句式，可能也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句式的存在。在研究最后，出現(xiàn)了一個有“的”字的情況，也許是一個很好的信號?？上в捎跅l件限制，我們不能判斷這次使用“的”字的情況是否表明學生已開始意識到這一句式的存在。

雖然本研究還不能對學生習得此類句式進行有效的描寫，但有一點可以證明，比之上兩種“是”字句，“是”+動詞+“的”句式對S更難。可能是所有“是”字句中最難習得的部分，也可能是留學生最后才能習得的內(nèi)容。

（四）“是”+長賓語、小句、復(fù)雜成分及其他

根據(jù)統(tǒng)計，這類“是”字句共9句。出現(xiàn)有偏誤的句子4句，9月23日兩句，屬于學生對“覺得”的位置不清楚：

（14）?二十代是覺得“很亂”，三十代是“明白”。

（15）?這樣不好的結(jié)果是我覺得出自否定的思想。

11月3日兩句，例句（16）是長賓語中狀語位置錯誤。例句（17）屬于學生對代詞“這樣”在“是……的”格式中的用法不清楚：

（16）?旅行是對我來說從灰色的城市中呼吸新鮮空氣。

（17）?我的旅行是這樣，……。

此類“是”字句比較復(fù)雜，從學生使用正確和出現(xiàn)偏誤的句子看，我們覺得學生已經(jīng)基本具有在“是”字后面使用較復(fù)雜結(jié)構(gòu)的能力，只是由于對某些詞使用的不當或是句子較長，才造成偏誤句子的出現(xiàn)。至少我們可以認為學生已經(jīng)有了“是”字后面可以跟長句或復(fù)雜成分的意識。

（五）“是”的缺失和多余

根據(jù)統(tǒng)計，這類“是”字句共8句。與前面4類不同，這組句子都是對“是”使用的不當情況。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例句（18）、（19）和（20）屬于學生對“（好）像”的用法不清楚。

（18）?爺爺是跟我哥哥很像。

（19）?現(xiàn)在這里是好像老家一樣很親切。

（20）?最近這里是好像冷冰冰的冬天。

例句（21）和（22）屬于學生對疑問詞“怎么”、“怎么樣”的用法不清楚。

（21）?這怎么回事？

（22）?大邱是怎么樣？

例句（23）可能是因為句子較長，致使學生漏寫了“是”字。

（23）?這個方法也，我覺得省點兒水的一種方法。

例句（24）、（25）都是不該用“是”而使用了“是”的情況，具體原因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24）*問題就是在這兒。

（25）*北京也不是例外。

四、對于“是”字句教學的一點想法

雖然本個案研究受到各方面因素的限制，但我們還是可以從上面的論述中對于留學生習得“是”字句的情況初見端倪。而對于我們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是”字句教學，這也是給我們的一點啟示。學生常出錯的地方或是習得難度很大的地方就是我們應(yīng)該在教學中著力注意、強調(diào)的地方。對此，我們有以下兩點建議：

首先，我們應(yīng)該在給學生講解“是”字句用法之前，對學生可能存在的問題有一個預(yù)先的判斷。比如：學生對于狀語的位置可能不清楚，我們就應(yīng)該在第一次講的時候加以強調(diào)；對于學生使用“是”字句時，主賓可能出現(xiàn)的不搭配現(xiàn)象，我們也應(yīng)該在一開始就予以重視。不能只告訴學生“是”字前后都是名詞性成分，還要告訴學生這兩個名詞性成分之間存在著邏輯聯(lián)系。

此外，既然“是+形容詞/動詞+的”對于留學生習得“是”字句有很大難度，我們可以考慮分階段學習。對于加形容詞的情況，可以在學生熟練掌握了形容詞謂語句的基礎(chǔ)上進行學習。從而可以使學生對兩種句式進行比較學習。而對于加動詞的情況，我們覺得可以放到最后再教。當然，對于為什么有的動詞可以不加“的”，有的動詞必須加“的”的本質(zhì)問題，也亟待我們做出可操作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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