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水興波 搖曳多姿——小小說《一只鳥》賞讀

肖學軍

文似看山不喜平，清代文人袁枚說得好：“凡做人貴直，而作文貴曲?！边@里的“曲”就是指文章要做到結(jié)構(gòu)曲折多變，故事情節(ji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時而山重水復(fù)，時而柳暗花明，懸念迭出，跌宕起伏，妙趣橫生。這樣的文章張弛有度，吸引人，好看。蘆芙葒的小小說《一只鳥》就是這樣的好作品。

一、懸念法

就像相聲藝術(shù)中常用“抖包袱”來吊聽眾的胃口一樣，好的作品往往采用設(shè)置懸念的方法來結(jié)構(gòu)故事。這“懸念”就是作者在寫作時故意“賣關(guān)子”，故意留下疑團，以激發(fā)讀者的心理期待。這樣可使文章跌宕起伏，搖曳生姿，韻致無窮，從而具有強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兑恢圾B》開篇就懸念迭起，比如每天清晨走進公園時，“他總要在那位盲眼老頭面前徘徊好久好久”；每次盲眼老頭用父親喊兒子般親昵的口氣“捷兒、捷兒”地叫著那鳥兒，教那鳥兒遛口時，“他的心就像發(fā)生了強烈的地震一般，久久不安”；平時對養(yǎng)個什么狗兒、鳥兒的也幾乎沒有一點興趣的“他”，自從他見了那個盲眼老頭養(yǎng)的那只叫阿捷的鳥兒之后,“就從心底生出了一種欲望——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只鳥兒”；每天早晨他便很準時地趕到公園去陪老頭一塊兒遛鳥，“他把盲眼老頭那只鳥看得比什么都貴重”；他常?？带B“看得走了神，失了態(tài)”。這些懸念從一開始就牢牢地吸引住讀者的注意力，讓讀者產(chǎn)生閱讀的沖動，“逗”你一口氣把文章讀完。也許剛開始讀時你會不在意這些文句，但讀著讀著，味道就出來了，你會忍不住回頭再讀一遍，三五遍之后你才可能把里面的頭緒理清。最終你會由衷地贊一聲：“好”！

二、突轉(zhuǎn)法

突轉(zhuǎn)，也稱陡轉(zhuǎn)、突變，指事情向相反方面的突然變化，它是通過人物命運與內(nèi)心感情的根本轉(zhuǎn)變來加強戲劇性的一種技法。《一只鳥》就巧妙地運用了這一技法。“他”明明不愛鳥，卻千方百計想得到那只叫“阿捷”的鳥；“他”高價求購卻遭到對方的拒絕，為此“他”病倒，心灰意冷之際盲眼老人來看望生病的“他”，并忍痛割愛，慷慨地將“阿捷”鳥送給“他”；“他”如愿以償后卻不好好珍惜，得到鳥卻又輕易將它放飛……如此種種“突轉(zhuǎn)”令人疑團一個一個頓生，很是費解，更激發(fā)你去尋找答案。待你讀完全文，你會豁然開朗，不得不佩服作品的峰回路轉(zhuǎn)、妙趣橫生。

三、伏筆與鋪墊

“伏筆”既有上文為下文埋伏線索，也有上文對下文的暗示。有了伏筆讀者讀到下文內(nèi)容時，不至于產(chǎn)生突兀懷疑之感?！兑恢圾B》在情節(jié)安排上多處設(shè)伏，情節(jié)發(fā)展的暗示性特別強。比如：盲眼老人“用父親喊兒子般親昵的口氣‘捷兒、捷兒’地叫著那鳥兒”的時候，“他的心就像發(fā)生了強烈的地震一般，非常不安”等，這一情節(jié)上的設(shè)伏，從小說一開始就暗示著 “阿捷”這個人的存在，叫“阿捷”的鳥，不斷觸動主人公“他”靈魂的懺悔，所以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得到那只名叫“阿捷”的鳥，并且在得到后一定要“放生”。小說時時注意照應(yīng)，不斷呼應(yīng)前文伏筆，比如后文“他”講自己曾經(jīng)錯判的一樁案子，就呼應(yīng)前文的“他”“常常看著看著就走了神”，暗示這只鳥引發(fā)了“他”的痛苦回憶。這樣的前后呼應(yīng)，使文章結(jié)構(gòu)嚴密、緊湊。風行水上，自然成文。

四、抑揚法

所謂“抑揚”，就是對特定的描述對象進行褒貶或渲染，使所描述對象的某些方面前后形成反差，從而興起波瀾，有抑有揚就有跌宕、曲折，使藝術(shù)作品搖曳多姿，形成波瀾起伏之勢，增強作品的藝術(shù)效果?！兑恢圾B》的作者明明想把主人公“他”刻畫成一個有良知、勇于反思和懺悔的退休法官，但小說開篇卻運用了“抑”的手法，寫“他是個很古板的老頭”，“有強烈的占有欲”。以抑顯揚，揚得更高。小說從“社會良知”的角度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普通人良知上所遇到的煎熬。作為一位法官，“他”一向秉公執(zhí)法，問心無愧，因為唯一錯判、并且無人知曉內(nèi)情的案件使他感到刻骨銘心的愧疚不安?！八笔且粋€絕不允許自己背叛良知的人，“他”想通過努力來減輕自身的罪責感。“他”的懺悔之情來自人性的本原，是人類善良之心、真誠之心的體現(xiàn)，是人性的光彩與美麗。雖然“他”的放鳥舉動看似荒誕，實則象征著非理性時代職業(yè)道德的蘇醒和回歸。

五、巧合法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文學作品的情節(jié)是不排除偶然情況的。巧合是一種黏合劑，它能把本來各不相關(guān)的人物聯(lián)系起來，把互不相連的事件貫穿起來，從而使故事呈現(xiàn)為完整統(tǒng)一的藝術(shù)整體。巧合是一種過濾器，它能把時代生活中的雜質(zhì)加以過濾，從而集中地反映生活中的矛盾沖突，快速地展開動人心弦的故事?！兑恢圾B》中“他”在公園里邂逅的遛鳥的盲眼老人，他的鳥與屈死的年輕人阿捷同名，這是一個“巧合”；“他”在為盲眼老頭整理遺物時,他從盲眼老頭的一個筆記本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照片上這個年輕的后生,與他記憶中的那個阿捷竟然是那樣地相像”，這又是一個“巧合”。巧合是一種催化劑，它能在一連串的奇遇、誤會等意外事件中，促使人物性格、情節(jié)產(chǎn)生突發(fā)性的轉(zhuǎn)變，從而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深化作品的主題。

【附】

一只鳥

蘆芙葒

每天清晨走進公園時,他總要在那位盲眼老頭面前徘徊好久好久。盲眼老人是遛鳥的,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提著只精致的鳥籠，籠里養(yǎng)著一只他叫不上名的鳥兒。鳥兒好漂亮好漂亮,一身豐澤的羽毛油光水亮;一雙烏黑的眼珠，顧盼流兮，滾珠般轉(zhuǎn)動著。特別是鳥的叫聲,十分的悅耳。更重要的是，那只鳥有一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名字——阿捷。每次，盲眼老人用父親喊兒子般親昵的口氣“捷兒，捷兒”地叫著那鳥兒,教那鳥兒遛口時，他的心就像發(fā)生了強烈的地震一般,非常不安。

他是個很古板的老頭。退休這么長時間,除了每早來這公園里溜達溜達外,不會下棋，不會玩牌，對侍弄花兒、草兒，養(yǎng)個什么狗兒、鳥兒的也幾乎沒有一點興趣。但自從他見了那個盲眼老頭養(yǎng)的那只叫阿捷的鳥兒之后,他就從心底生出了一種欲望——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只鳥兒!

有了這種強烈的占有欲,之后的日子，他就千方百計地有意去接近那個盲眼老頭。盲眼老頭很友善,也很豁達。他幾乎沒有費什么力氣,就和他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他簡直有點喜出望外。

盲眼老頭孤苦伶仃一個人。每天早晨他便很準時地趕到公園去陪老頭一塊兒遛鳥。他把盲眼老頭那只鳥看得比什么都貴重。隔個一天兩天,他便去買很多很多的鳥食，送到老頭家去。他和老頭一邊聊著天,一邊看鳥兒吃著他帶來的食物。常常就看得走了神，失了態(tài)。好在這一切,那盲眼老頭是看不見的。

有一天,他終于有點按捺不住了。他對盲眼老頭說，讓盲眼老頭開個價,他想買下那只鳥。盡管他的話說得很誠懇，可盲眼老頭聽了他的話,先是吃了一驚，繼而搖了搖頭：“這只鳥兒，怎么我也不會賣的!”

“我會給你掏大價的,”他有些急了，“萬兒八千，你說多少，我掏多少,絕不還價?！?/p>

“你若真的喜歡這種鳥的話,我可以托人幫你買一只?！泵ぱ劾项^說。盲眼老頭的態(tài)度也極為誠懇。

“我只要你這只！”可是,不管他好說歹說，盲眼老頭還是不賣。他打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主意,又去和老頭交談了幾次。老頭仍是那句話：“不賣！”這使他很失望。一次次失望,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心像堵了一塊什么東西似的。他就病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因為什么病的。兒孫們又是要他吃藥,又是要他住院。他理也懶得理。

幾天以后,那位盲眼老頭才得知他病了。而且知道病因就出在自己的這只鳥兒身上。老頭雖然不舍得這只鳥兒,還是忍痛割愛提了鳥籠拄著拐杖來看他。

“老弟,既然你喜歡這只鳥，我就將它送給你吧?！?/p>

躺在病床上的他,看到手提鳥籠的盲眼老人，聽了這話，激動得差點掉下淚來。病也當下輕了許多。他一把握住老頭拄著拐杖的手,久久地不丟。

“老弟,其實這并非是什么名貴的鳥。它不過是一只極普通的鳥。我買回它時,僅花了十多元錢。不過，這多年……”

“老兄,你別說了。我想要這只鳥，并沒有將它看成是什么名貴的鳥?！?/p>

幾天后,盲眼老頭又拄著拐杖去看他，也是去看那只鳥?？墒牵ぱ劾项^進屋時,卻沒有聽到鳥的叫聲。盲眼老頭忍不住了，問：“鳥兒呢？阿捷呢？”

許久許久,他才說：“我把鳥放了?！彼麤]敢正眼去看盲眼老頭?？伤悄芟胂蟮贸雒ぱ劾项^聽了這話時那種滿臉詫異的樣子。

“什么？你把鳥放了？你怎么可以放了阿捷呢？”果然，盲眼老頭說話的聲音變得異常激動。

“是的,老兄。我把鳥放了。你不知道，我這一生判了幾十年的案子。每個案子不論犯法的是平民百姓或是達官貴人,我都覺得自己是以理待人,判得問心無愧?，F(xiàn)在細細回想，這一生，唯一判錯的，只有一個案子。當我發(fā)現(xiàn)了事實真相后,未來得及重新改判，他就病死在牢獄里了。我現(xiàn)在已退下來了。這事也沒有任何人知道?？勺砸娏四闾岬镍B籠和籠中那只叫阿捷的鳥兒后,我的靈魂就再也不能安寧了。老兄,我錯判的那個青年也叫阿捷呀！”他說著說著已是淚水撲面而下。他發(fā)現(xiàn)盲眼老頭聽了這話,竟然變得木木呆呆的樣子，那雙凹下去的眼也有淚水流了出來。但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幾年后,盲眼老頭先他而去了。他作為盲眼老頭的摯友，拖著年邁的身體親手為盲眼老頭操辦后事。辦完后事,在為盲眼老頭整理遺物時,他從盲眼老頭的一個筆記本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后生。他看了照片一眼,又看了照片一眼。他真不敢相信照片上這個年輕的后生,與他記憶中的那個阿捷竟然是那樣地相像。他不知道,照片上的后生真的就是那個阿捷呢，還是一種偶然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