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高中語文教材編寫缺漏了什么？——由上海高考語文卷閱讀命題點想到的

陸霖霖

“語文學習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相等”，這一觀點已成為語文教育界的共識，這固然符合母語學習的基本規(guī)律，特定環(huán)境下的學得和自然狀態(tài)下的習得共同構(gòu)成了語文學習的內(nèi)容。不過，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語文必然要具有構(gòu)成這一學科的學科知識，否則，語文干嘛還要獨立設科呢？那么，語文知識指的是什么呢？語文知識不僅包括聽、說、讀、寫的事實、概念、原理這些靜態(tài)的陳述性知識，也包括聽、說、讀、寫的技能、策略、態(tài)度這些程序性和策略性知識。不過，語文學科知識有著它的特殊性，它不像其他學科知識那樣是有系統(tǒng)有條理的直接呈現(xiàn)，語文學科知識隱含于一篇篇的文本中，因此，語文學科建構(gòu)知識體系較其他學科更為不易。

但是，語文學科畢竟有知識，語文學習畢竟要學習知識。在語文教材知識體系構(gòu)建欠缺的情況下，在高考的指揮棒下，實際教學中，語文教師教學語文知識的依據(jù)一方面來自于教育考試院所頒布的《考試手冊》，另一方面則是歷年尤其是近五年的高考試卷。且不說高中語文教材更高的理想人文追求，單就是教考一致上，恐怕高中語文教材也是不合格的。

在《考試手冊》中閱讀部分考試內(nèi)容包括識記與理解，分析與綜合，鑒賞與評價三個部分，這三層級的能力要求事實上已經(jīng)把陳述性、程序性和策略性知識全部囊括在內(nèi)?？墒窃趯嶋H的教學中程序性和策略性知識根本就是付之闕如，比如分析與綜合能力層級涵蓋的五個方面的要求，較多地體現(xiàn)了程序性和策略性知識，但不管是教材還是教參中都沒有如何篩選并整合文中信息，如何分析詞、句、段在文中的含義和作用等知識的呈現(xiàn)。教師在教學這部分內(nèi)容時不管是運用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還是借鑒他人的經(jīng)驗，總之都是零碎的口口相傳的個體經(jīng)驗，并沒有系統(tǒng)的規(guī)范的知識來源。所以學生在做這樣的試題時除了應用老師所教的知識，最基本的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閱讀能力，有時可能還要隨文應變。

而對于大家最熟悉的陳述性知識恐怕也有讓人糾結(jié)的地方，最明顯的就是術語本身的不確定性，比如考試手冊中提到的“寫作特點”和“表現(xiàn)手法”，到底包括哪些？有人完全把這二者混為一談，教材和教參中則沒有給出任何解釋?！氨憩F(xiàn)手法”一詞在上海高考試卷中有直接出現(xiàn)，“寫作特點”一詞在近年的高考試卷中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直接出現(xiàn)的是與之類似的“寫作手法”。

術語本身的不確定性不管是在《考試手冊》還是在高考試卷中都有體現(xiàn)，這給一線教學帶來了極大的不便。

關于術語的不確定性，一種是像“表現(xiàn)手法”“寫作手法”那樣涵蓋的內(nèi)容不確定，另一種則是術語使用的隨意性。比如“視角”一詞。

2012年春考試卷第12題：

本文標題中“我的鄰居”四個字耐人尋味，請對此加以評析。

【答案】答案示例：“鄰居”只是針對人物的居住位置而言的稱謂，不涉及人物的身份和地位。吳冠中是著名畫家，而作者卻只把他當作一個鄰居，記述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瑣事。這一視角有利于塑造作為普通人的吳冠中的形象，讓讀者了解到吳冠中作為公眾人物之外的一面。標題中的這一稱謂也表現(xiàn)出吳冠中與周圍百姓的融洽，表現(xiàn)出他的人格魅力。

2012年高考試卷第11題：

最后三段和前文敘述視角不同，傳遞的情感也有差異。請根據(jù)前后兩部分內(nèi)容，對此加以分析。

【答案】前一部分以孩子的視角，寫出了“我”對世界的好奇以及童年生活的美好；后一部分（最后三段）以成年人視角，表現(xiàn)出作者對童年的追念和珍惜。

可見，這兩處“視角”所指的是觀察、敘事的角度，除了不同年齡、身份、性別、種族、職業(yè)等具體的觀察者敘事者之外，一般中學教學中所說的“視角”還包括第一、第二、第三人稱視角?？墒窃?013年的高考試卷中第6題：

本文研究的視角新穎，闡述的方法多樣，請結(jié)合文章對這兩點作簡要說明。（4分）

答案示例：本文通過研究卷軸的物質(zhì)性特征來揭示其蘊含的文化精神，與局限于圖像、風格等藝術范圍之內(nèi)的研究不同，研究的視角新穎。文章從一般的卷軸作品談起，轉(zhuǎn)入對長幅橫式這一卷軸作品的分析，并對觀看過程作具體介紹；還通過比較卷軸與西方油畫的裝飾方式、以孫少述的詩句做類比、引用布迪厄的話等多種方法來闡述作者的看法。

很明顯，從答案來看，這里的“視角”指的是觀察的對象角度而非觀察者?？墒菗?jù)筆者所知，在閱卷過程中就有大量的學生回答 “第三人稱視角”、“第一人稱視角”、“藝術史研究者視角”，很明顯這是延續(xù)了前兩次命題者的思路?！耙暯恰边@一術語同樣在高中的教材教參中難覓蹤跡，如果鑒于高考試題命制促進中學語文教學改革的功能，在考試中引進一些學術界成熟的術語恐怕也無可厚非，但是不能讓人無所適從。這樣的出題實在是像腦筋急轉(zhuǎn)彎一樣的考查——先連續(xù)命題給你養(yǎng)成一個慣性思維，再突然逆轉(zhuǎn)，讓你措手不及。無怪乎有的語文教師感嘆自己沒有用——教師如果以先前的經(jīng)驗對這類題目作指導，不僅沒有用，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再者，術語要講到什么程度。對比數(shù)學中對數(shù)的概念清楚的推進，比如從自然數(shù)到零到負數(shù)再到虛數(shù)，語文中的術語某個學段達到什么程度的認識是完全沒有界限的，如修辭，小學、初中、高中都學修辭，每個學段學習的修辭有什么不同，學段與學段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和推進，沒有人說得清楚。這固然與學科本身的知識特點有關，但教材編寫的缺失恐怕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如“虛實”這一傳統(tǒng)文論中常見的術語，包含的內(nèi)容非常豐富，在高考中也?？嫉?，但是到底講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只要告訴學生現(xiàn)在為實，過去將來為虛就夠了，還是要介紹得更全面些？沒有人予以回答，教師只能依據(jù)經(jīng)驗講授。

一邊是必須要面對而且是衡量教師工作能力重要依據(jù)的考試，一邊卻是和考查知識點嚴重脫節(jié)的教材?，F(xiàn)實是很多知識只能靠教師的個人智慧生成 ，可是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作為一個普通教師，缺乏具有信度的信息來源，就能肯定自己教的都是正確、合理、適度的嗎？

另外這種脫節(jié)還會導致教師對教材的忽視。有些教師認為反正考試不考課內(nèi)的，課內(nèi)教多教少甚至是教或不教對考試沒有什么影響，于是把大量的時間花在做題上。當然大家可以口誅筆伐這種做法的危害，可是不要忘了，有什么樣的評價自然就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迎合評價的做法。

作為一線教師，我也不希望高考出現(xiàn)大量課內(nèi)的內(nèi)容，那樣教師和學生就更加要陷入死摳教材的萬劫不復之地。我希望教材中按篇目或者按單元按冊能夠有機地融入一些程序性策略性知識，從而通過教材的學習能夠系統(tǒng)地提高學生的閱讀能力，使學生能夠觸類旁通解決考試中的閱讀問題。這樣自然不會有人敢忽視教材。教材只是個例子，怎樣通過千變?nèi)f化的文本來形成學生的閱讀能力，目前在教材編寫這方面還是空白。在短期內(nèi)固然很難實現(xiàn)教材編制中學科知識的明晰化，不過，筆者還是希望在陳述性知識這一部分，起碼能夠做到概念確定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