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問》問西周史,從叩問商末周興始:
殷有惑婦,何所譏?
受賜茲醢,西伯上告。
何親就上帝罰,殷之命以不救?
此問之焦點集中于商末周興之非常時期、非常人物、非常事件上:
《尚書·牧誓》曰:“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渡袝o逸》曰:“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與酒德哉!”《國語·晉語一》曰:“殷辛伐有蘇,有蘇氏以妲己女焉”?!妒酚洝ひ蟊炯o》記紂“好酒飲樂,嬖于婦人,愛妲己,妲己之言是從。”殷紂王寵愛妃子妲己,縱情聲色,主因在商紂身上;而商的滅亡,也絕非是一個小小的“惑婦”妲己所導致的。但武王在牧野誓師時竟以此作為商紂的罪狀、討伐的原因,實屬對客觀歷史的不公認識,對女禍的無限放大。史書記載亦持此態(tài)度。至于儒家之看法,則更不必說。對于這些幾成定論的女禍亡國論,屈原是不同意的。所以才問“殷有惑婦,何所譏?”后世朱熹在《楚辭集注》中亦說:“‘惑婦’,謂妲己也,問有何事可譏乎?”可謂切中屈原之意。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屈原對于朝代興亡的認識,對于婦女在國家變遷中地位、作用所持的態(tài)度:她們既是統(tǒng)治階級娛樂玩弄的對象,又被指責為導致國家滅亡的罪魁禍首,從而背負著千古罵名,實在是當時社會的犧牲者。
“茲醢”,指文王的兒子伯邑在殷做人質時被紂所殺做成的肉羹?!拔鞑奔粗肝耐酢!秴问洗呵铩ば姓撈吩唬骸拔粽撸q為無道,殺梅伯而醢之,殺鬼侯而脯之,以禮諸侯于廟。文王流涕而咨之,紂恐其畔,欲殺文王而滅周?!薄妒酚洝ひ蟊炯o》記載紂“醢九侯……并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嘆。崇侯虎知之,以告紂,紂囚西伯羑里。”所以文王這里的“西伯上告”,是說文王既遭受著失子之痛,而且自己被商紂囚禁于羑里,又面臨著周亡之險,所以稟告上帝,內容應是兩方面:一說紂的昏庸,一說自己圖商的計劃,而這兩方面也正是周族韜光養(yǎng)晦,準備取商而代之的原因。
紙張、剪刀、膠棒、CD都準備好。我先寫下“畫畫”。甄小美繼續(xù)“頭腦風暴”:玩玩具、澆花、和蘇皮玩、看書、聽音樂、躺在床上思考、去別人家……我也一起“頭腦風暴”:“幫忙掃地、幫忙洗碗、寫漢字、寫英文……”不過她最后都沒選。
商紂王自身受到了天帝的懲罰,但為什么殷國的命運卻不可救藥?此問意味深長。殷之滅亡可謂多重原因的合力,此問題將在周的建立一節(jié)具體分析,此處我們先談“殷之命以不救”之“命”。
商周之時,人們相信天命。認為王朝更替乃天命的安排。“殷之命以不救”乃是天意如此,天要亡商?!渡袝の鞑崩琛酚涊d“周人乘黎”后,商朝貴族“祖伊恐,奔告于受”,認為“天既訖我殷命”,商之人民則同樣希望商朝滅亡:“惟王淫戲用自絕。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今王其如臺?!?/p>
《天問》問西周之亡,乃以天命問之: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
此問上天授天命于君王,為什么不對自己的行動謹慎,又叫別人代替他?君主賜百姓恩德,又怎么致使異姓王取代他呢?周宣王時代的毛公鼎曰:“唯天將集(戒)絕命”?!对娊洝ご笱拧ご竺鳌吩疲骸疤毂O(jiān)在下,有命既集?!敝v的也是天命。
《天問》在這里以天命論西周滅亡,既說“皇天集命”,即天命君王,又說“使至代之”,即天命將君王輪換。表現(xiàn)出屈原對“天命”的懷疑。西周時人是相信天命的,他們談論興衰也往往以一些自然征兆作為事物發(fā)展的因由。如西周晚期,厲王、宣王、幽王之時,連年旱災,預示著國運衰竭,如《詩經·大雅·云漢》曰:“天降喪亂,饑饉薦臻?!敝苡嗬杳?,靡有孑遺?!薄短接[》卷八百七十九引《史記》曰:“共和十四年大旱,火焚其屋。伯和篡位立,故有火旱。”《通鑒外紀》曰:“二相共立之是為宣王,大旱?!庇耐醵辏ń哉?,即《詩經·小雅·十月之交》之:“百川沸騰,山冢崒崩”,伯陽父即認為:“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鎮(zhèn)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shù)之紀也。夫天之所棄,不過其紀?!笔菤q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而這些天災又與周之人禍并行:《詩經·小雅·十月之交》曰: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兇,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
黃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維宰,仲允膳夫。棸子內史,蹶維趣馬。楀維師氏。艷妻煽方處。
抑此皇父,豈曰不時?胡為我作,不即我謀?徹我墻屋,田卒汙萊。曰予不斨,禮則然矣!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擇三有事,亶侯多藏。不慭遺一老,俾守我王。擇有車馬,以居徂向。
黽勉從事,不敢告勞。無罪無辜,饞口囂囂。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羨,我獨居憂。民莫不逸,我獨不敢休。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詩經·大雅·召旻》曰:
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
天降罪罟,蟊賊內訌。昬椓靡共,潰潰回遹。實靖夷我邦。
《詩經·大雅·瞻卬》曰: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滋畈粚?,降此大厲。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說之。
統(tǒng)治者橫行霸道,魚肉百姓,西周滅亡之“天命”便已注定。《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載王子朝言:“至于幽王,天不弔周,王昬不若,用愆厥位。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豆疟局駮o年》曰:“自武王滅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笨梢钥吹?,西周自武王建立至幽王滅亡,還不足三百年,然西周興衰之“天命”豈非人事哉?
(南通大學杏林學院中文系,南通大學楚辭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