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短篇小說）

○ 李傳思

沙和賓館那起槍殺案其實非常簡單：地點是賓館二樓餐廳，情節(jié)是丁一正喝早茶，寒山找到他，理論幾句后，掏槍將他擊倒，然后倉皇逃跑。

案由非常清楚：緣于一個在賓館夜總會跳肚皮舞的女人，叫戴雪。

案件的議論也非常多，像群烏鴉一樣在整個沙和市飛來飛去，經(jīng)典版本是，兩個男人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導致情殺。

那段我很忙，加上議論的導向讓我索然，這樣的事情在人世間每天都有成千上萬，有什么可寫的呢？而且當事人一死一逃，只剩那個女人，我也不喜歡去那樣的場所，轟轟隆隆的噪聲，要死要活的叫喊，群魔亂舞的情態(tài)，我深為厭惡。所以，作為資深的公安報記者，我一直沒去采寫，我不想給讀者一個庸俗獵奇的形象。

后來，是個刑警朋友一句話讓我動了心。他非常鄭重地說：“那起槍殺案你不寫，會終生遺憾！”

我一聽嚇一跳，有這么嚴重嗎？我笑。

他說：“先別笑，且聽我分解。第一，寒山至今未獲，說明一切議論都是猜想；第二，戴雪至今拒絕采訪，說明有難言之隱；第三，男人最感興趣的，這女人不僅舞跳得絕，人也長得真他媽靚?！?/p>

我真的被他撩起來了。我制定了采訪計劃，并很快付諸實施，下面就是我的實錄。

1 夜總會老板說

你是記者？別費勁了，她不見你的，光我都為她擋了不少人。什么，你公安報的？是警察？是那樁案子吧？好，我跟她說說看，不過也要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她白天不來的，只晚上上班。對，就是跳舞。但她的肚皮舞跳得極有境界，極具異域風情。每晚表演一個小時，好多客人就是沖她來的。

關于戴雪，我能說的不多。因為我對她了解也不多。我是前年秋天在北京認識她的。那時她剛剛從埃及國家藝術學院留學回來，在北京一家文藝單位當專業(yè)舞蹈演員。那天我去看演出，聽人介紹說戴雪小姐是沙和人，她的舞與眾不同，很有特點和個性。我當時正籌劃開夜總會，這次任務之一就是物色幾個層次高一點的演員為我的夜總會撐門面。于是我就在演出結束后找了她，力勸她回家鄉(xiāng)發(fā)展。她年紀不大，言語不多，但我第一次與她接觸，就強烈感到她是個心事很重的人，包括談吐、氣質與心緒，似乎在她身上發(fā)生過什么災難性事情。

那天我只是想試試，看她情緒不高的樣子，也沒抱什么希望，想不到她竟同意了，并和我簽了約。

不久，她真的信守承諾，辭職回來了。她刊出廣告，辦了一個舞蹈短期培訓學校，白天當教師，晚上在我這里表演。我們合作得很好。她的事業(yè)得到空前拓展。當然，她也成了大款。一時間她名傾全城，追求她的人一大堆。寒山是其中一個，后來便成為戴雪的戀人兼經(jīng)紀人了。丁一也是個仰慕者和追求者。丁一幾乎每晚都來看戴雪表演，并且隔三岔五送花送禮物給她，條件只有一個，戴雪陪他跳跳舞。寒山當然不舒服，看不慣，有幾次差點與丁一打起來；還多次揚言，要丁一小心狗命。不久，果然發(fā)生了那起槍案。

你想了解寒山和丁一？我其實只是個旁觀者，男女之間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寒山是個剛畢業(yè)不久的藝術學院學生，畫畫的，家境不好，沒錢，可有才華。他專門找我，請求我給他免門票。他說他來，不是消遣，更不是沒事好玩，而是來畫戴雪的。他要把戴雪宣傳出去，戴雪有名了，我的夜總會也有名了。我一聽動了心，答應了他的要求。他每次畫幾張，把最好的一張送給戴雪。戴雪被他的藝術天賦迷住了，兩人開始交往。不久，寒山以戴雪為模特，截取肚皮舞中一個絕妙瞬間，創(chuàng)作了一幅作品《托起迷人的韻律》，獲全國油畫大賽一等獎，并被送去巴黎參展。戴雪人氣一下高漲，我的夜總會也紅透半邊天，連省會都有不少人開車來看。當然，他們兩人感情從此達到巔峰。而丁一呢，搞過運輸，做過餐飲，雖是個不大不小的商人，卻頗有藝術素養(yǎng)，特別是跳舞，修養(yǎng)很高，舉手投足，開合俯仰，充滿魅力。在我們夜總會，能與戴雪跳舞的可說別無他人。這樣，他們兩個在一起也比較多，在舞蹈方面談得投機。加上丁一有錢，出手大方，深得戴雪好感?？傊瑑蓚€男人都有一定檔次，都與戴雪在感情上有這樣那樣的瓜葛。唉，可惜，寒山竟為這份情感將丁一槍殺了。

你說戴雪是個很勢利很俗氣的女人？不，不是，戴雪是個品位高的人，交友十分慎重，而且她身上一點也沒有銅臭味。就拿我和她的合作來說，我們之間從沒因為錢紅過臉，按理，她現(xiàn)在是塊金字招牌了，但她并沒有跟我談提高出場費的問題，更沒在我面前甩過大牌脾氣。她是個溫和善良的人。而且，她極守信用，就是丁一死了，寒山跑了，也沒影響她每天的正常表演。

2 戴雪說

哪里哪里，你不用客氣。我為什么拒絕別的記者采訪？因為我不想把自己內(nèi)心世界示人，像祥林嫂一樣到處說，其實可憐，而且說了又怎么樣？能解決問題嗎？接受你采訪是因為你是警察，千萬別誤解，我不是怕得罪你，而是見到你，我有種天然的親切感，或者更確切地說，像見到親人一樣。你覺得奇怪吧？告訴你，我的丈夫曾經(jīng)也是個警察。

我看你臉上畫滿問號，是感到突然，還是不相信？是的，這件事我埋在心底已經(jīng)三年了。唉，都怪我名字不好，戴雪，諧音是“帶血”。是的，我丈夫流血而死；我好朋友丁一流血而死；寒山一旦被警察抓了，也會流血而死。我爸媽為什么給我起這樣一個名字呢？

我丈夫叫林丹，遼寧人，高大英俊，五年前畢業(yè)于警官大學，在北京一個公安分局當治安警。我們是在一次大型文藝演出中認識的。我是演員，他搞保衛(wèi)。那次演出，有眾多明星參加，我不過是個伴舞的。中場休息時，由于太渴，我沒有卸妝便一個人溜出大門去買巧克力冰淇琳，我特喜歡那種。沒想到，有兩個男人跟上了我。我一出門，他們就用刀尖頂住我后腰，逼我跟他們走。我嚇得腿發(fā)軟，沒有了反抗的氣力。正在這時，后面一名警察飛奔而來，那兩人一見，丟下刀子跑了。我趴在他肩上哭了。我說：“多虧你，不然……”他笑笑說：“沒什么，我就是干這活的。”他就是林丹。我們從此開始交往起來，隨著交往增多，我愈來愈發(fā)現(xiàn)林丹是個完美的男子漢。他功夫好，曾是學校的散打冠軍。他詩寫得好，曾在《詩刊》《人民文學》發(fā)表過作品。他歌唱得好，一曲《便衣警察》主題歌，使我聽了心醉神迷。他忠厚善良，極富同情心。他的工資，除拿一部分給家在農(nóng)村的父母外，還悄悄負擔一名貧困孩子的上學費用。

那時，我雖然剛從舞蹈學校畢業(yè)，沒什么錢，但從小媽媽就教育我，賺一塊錢，自己只能花八毛，還要留兩毛看是否有人需要幫助。我家里并不富裕，可只要來親戚，或者左鄰右舍小孩來玩，我媽都非?？蜌饬羲麄兂燥?，盡家中最好的東西招待。所以，林丹的善心令我特別喜歡。我還和他多次去那個貧困孩子家送錢送書送衣物，兩次接那孩子來北京，看天安門，逛故宮，爬八達嶺。

那兩年我們過得好快活，好浪漫。每到秋天，我們都去香山看紅葉，一呆就是一天，充滿詩情畫意。他和我一樣，都喜歡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每天睡覺前，不是他，就是我，必得朗誦一遍，我們都枕著這首詩入眠。他說，我們彼此都等了對方五百年，只為這一生相遇相愛，太不容易了，然后深情吻抱我。我真的幸福得要暈了。有一次，我們玩到天黑，就選了棵楓樹下睡覺。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紅葉落下來，蓋住我們的臉。他說，香山有一種成熟的燦爛的美，楓葉有一種古典的滄桑的美，他如果死了能埋在這里該多好，遠遠超過那些所謂皇陵帝寢。我輕輕罵了他，說不該說這樣的晦氣話。他笑了，說開玩笑的，他又不是什么人物，怎么會有這種待遇呢？不久，我們結婚了。

然而，就在我們婚后三個月的一天，海淀區(qū)發(fā)生一起持槍殺人案。兩個窮兇極惡的歹徒殺了一個出租車司機后，劫車外逃，被警察發(fā)現(xiàn)。林丹和他的戰(zhàn)友奉命在二環(huán)路攔截，結果……結果……

辦完后事，我撮了一小包他的骨灰，晚上一個人跑到香山將它埋在一棵楓樹下。他喜歡香山和香山的紅葉。我偷偷完成了他的遺愿，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我用石片在樹上刻下他遇難的日期，用拼音留下他的名字，直到凌晨才回家。

如今，我每年在他的忌日都要去北京，去香山，陪他坐坐，說說話。（抽泣）對不起，現(xiàn)在只要一提林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三年來，我沒有向誰訴說過，也沒有誰能聽我訴說，真謝謝你。我們再約個時間好嗎？這樣吧，這是我的電話和住址，你跟我聯(lián)系吧。

3 戴雪說

上次說到哪了？沒關系，你隨便問吧。我后來怎么選中去埃及留學的？有一次演出，我稍加化了一下妝，林丹驚訝地說，我像個埃及女郎。他還進一步建議我利用自己特有的外在形象，去塑造特有的舞臺形象。今后有機會，最好能去埃及學習非洲鄉(xiāng)土舞蹈，了解他們的舞蹈技巧，感悟他們的民風民俗，汲取他們的文化養(yǎng)分，給我們國家的舞臺帶來一股異域的風。他描繪的這個世界令我神往。他犧牲后，我抹干眼淚，勤學苦練，終于考取赴埃及國家藝術學院公費留學生。當然，我還有一個到撒哈拉沙漠去尋求解脫和慰藉的夢。

我在那里學了兩年?；氐奖本┖螅覍Ｐ薜亩瞧の栾L格粗獷，充滿野性，成了一些大型文藝晚會的壓臺戲。我慢慢聲名鵲起。不過，雖然事業(yè)蒸蒸日上，但心卻像個游魂總在外面飄蕩，從沒回過家。我很孤獨，常常一個人深更半夜打的在偌大的北京城漫游。我確實受不了啦。在我的眼睛里，北京每一處景觀都有林丹的影子，我無法排遣，所以，當家鄉(xiāng)夜總會老板邀我回來發(fā)展，我毫不猶豫答應了。

你認為真正的愛情是什么？是的，真正的愛情應該是銘心刻骨，哪怕化成灰，也會隨之而去?；蛟S婚姻會變，但愛情只有一次，是的，一次。

你問得很好，我跟寒山，跟丁一算什么？是呀，算什么呢？可我是個正常人，一個正常的女人，一個年輕的正常的女人??！婚姻上我不可能像古代貞節(jié)牌坊上的女人一樣從一而終。我需要依靠，需要慰藉，需要愛撫，更需要一個能在事業(yè)上支持、理解，能與我共享成敗甘苦的伴侶。當然，如果能遇到一個事業(yè)有成的男人，我會非常喜歡的。你要知道，女人畢竟是女人，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的角度看，哪個女人不想當一個無憂無慮舒舒服服的太太呢？就是這個時候，我遇上了寒山。

初識寒山，他還只是個畢業(yè)才兩年的美術院校學生，家境不好，工資不高。不過，我從他畫里看出了一股靈氣，一種境界，以及潛在才華。我甚至有種預感，他一定會成功，一定會出人頭地。另外，寒山這個人很善解人意，對舞蹈有獨特看法。我們就這樣開始交往。寒山很愛我，自從他坦露這個想法后，就幾乎天天和我在一起。后來他當了我的經(jīng)紀人，到各地聯(lián)系演出，并親自為我設計廣告形象，畫巨幅宣傳畫。我的名氣與影響逐漸擴大，我很感激他。當然，我的錢也越來越多。不過，我這個人并不在乎錢，我把錢全交給寒山去管理。寒山說，等錢賺到一定數(shù)目，就和我結婚，然后帶我遍游名山大川，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我心當然向往，但我也開始發(fā)現(xiàn)了問題，我比他大四歲，與他在一起，總產(chǎn)生不了那種叫愛情的東西。真的，我倒是覺得要有這么個弟弟該多好。也許是我傳統(tǒng)，我覺得男人年齡就要大些，大多少無所謂。我便沒有應允他。他卻每次開導我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五，享清福等等。我都淡然一笑。他急了，幾次跪下流淚，求我接受他的愛。我在心底里是喜歡他的，他聰明，儒雅，機敏，極富藝術素養(yǎng)，我這套房子里的設計就是他弄的，包括紫羅蘭香味。他問過我好幾回為什么不愛他？我笑著說等他長大后就明白了。他說他會長大的。

后來，我在夜總會認識了丁一。不知為什么，我第一次與他跳舞，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是個真正的男性，一個有魅力的男人。他粗獷的面部，寬厚的體魄，野味十足的舉止，加上韻味十足的舞技，一下攫住了我的心。除了林丹，丁一是第二位讓我心動的異性。

丁一那時三十七八歲，有妻子和一個女兒。他說他是個個體戶。他幾乎每天晚上都來夜總會看我演出，總是安靜溫情地望我，既不叫，更不喊。結束后，他又總是優(yōu)雅地過來請我陪他跳曲舞。我樂意與他跳。這么久了，還沒一個男人能與我搭對跳探戈、華爾茲的。通過一段時間接觸，我覺得丁一彬彬有禮，溫文爾雅，不像人們說的暴發(fā)戶形象。只要和他跳，我都被他的激情所感染，每一次對視，每一次轉圈，每一次他的絡腮胡子擦過我的臉，不瞞你說，我的心尖都在顫栗。不久后一天下午，我邀丁一來這里。丁一抱著我，滿含深情對我說，他愛我。我望著他說，我也是。他就問，寒山呢？我告訴他，寒山只是我弟弟。當然，我也知道，與丁一結婚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很難，但我愿意當他的情人。

后來有一回，我在這里與丁一約會，被寒山發(fā)現(xiàn)。寒山大發(fā)雷霆，兩個眼珠快要暴出來，罵了幾句后竟從廚房拿出菜刀，揚言要殺掉丁一。那副要吃人的架式把我嚇壞了，我不顧一切，奔過去抱住寒山，喊丁一快走。寒山自從我與丁一認識，特別是偏愛與丁一跳舞后，一直悶悶不樂，好幾次與我大吵。我知道他愛我，也知道他對我事業(yè)很有幫助，但談到愛這個問題，我實在無話可說。那天我勸住他后，丁一走了。他沉默不語，直挺挺躺在地上。我坐在他旁邊，看他那傷心的樣子，心里委實也不舒服。我握住他手，說你就不能再找個心愛的人嗎？他眼淚就出來了，一把將我攬在懷里，瘋狂吻我說，他真的只愛我，我如果不答應他，他會死的。我當時心情異常復雜。兩個男人，都優(yōu)秀，一個令我感情沖動，一個令我理性激動，我怎么辦？就是現(xiàn)在，我仍不知如何取舍。與丁一？那很可能是個無言的結局，可他是那么抓我的心；與寒山？似乎很般配，而且為了我，他愿意舍棄生命，可他比我小四歲，我找不到感覺。我就說，我們年齡相差太大，就像姐姐和弟弟。寒山說，我們?yōu)槭裁床辉囋嚕繛槭裁催€沒在一起生活就武斷說不行？我無言以對。我這種猶豫不決，造成了后來的惡果。寒山又說，我們再搞幾次大型演出，湊足一筆款項，就遠走高飛，到一個美麗幽靜的地方去安家落戶，享受藝術與人生。我是個浪漫型的人，被他描繪的遠景深深迷住了。我竟答應了他的要求。

幾場演出后，寒山欣喜若狂，說夠了，夠了，可以走了。我也很高興。然而沒過幾天，那樁槍案就發(fā)生了。我知道，寒山是為了那天他看到的一幕，是為了了結他與丁一之間的仇恨。一句話，是為了我而將丁一槍殺的?？蓱z丁一，竟因我成了冤死亡魂！

難道一個人的名字真與其命運冥冥契合？

4 丁一妻子說

你可能不理解，丁一都過世半年多了，我還這么悲傷。我能不悲傷嗎？我們十幾歲相戀，二十幾歲結婚，直到他被殺，我們一直相親相愛。他對我很好。他做生意，我持家。他賺了錢，從不胡來。他唯一的愛好就是跳舞?？伤刻於及磿r回來睡覺。真的，他是個好丈夫?，F(xiàn)在有幾個這樣的男人？

我以前認不認識寒山？那個死鬼我談不上認識，只見過他一面。一年多以前了，一個晚上，丁一跳完舞回來，后面就跟著寒山。丁一介紹說這是個畫家，又說他們有事要商量，然后到里面房里去了。大概過了個多小時，寒山走了，我問丁一找個畫家回來干什么？他很詭秘地一笑，說做一筆生意，一筆大買賣。對于生意場上的事我從不過問，因此我沒再說什么。后來斷斷續(xù)續(xù)聽丁一說，寒山經(jīng)常請他吃飯，說寒山夠朋友，還說這筆生意真做成了，那真是人生一筆最大最好的買賣。有天晚上，睡在床上，我問他什么生意使他這么高興？他笑著只說了一句，無本生意，快樂買賣。也怪，那段時間，丁一做夢都含著笑。我到現(xiàn)在為止，也不知道丁一到底與寒山合作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寒山一定是因為生意上與丁一產(chǎn)生矛盾而殺人的?？晌蚁氩煌?，丁一做生意一直很穩(wěn)健，也很大度，他不會因為幾個錢與對方爭執(zhí)，更不會結仇，為什么這次竟連命都賠上了呢？

警察同志，能否請你轉告你的同事，快點把寒山抓回來，我也好討個說法。如果是丁一的錯，我認了。如果丁一是無辜的，我要寒山抵命！

5 作者說

我把采訪丁一老婆的情況向刑警朋友說了。他想了想，突然一拍腦袋，說有線索了，說你想啊，寒山與丁一既然在合做生意，那就肯定與錢有關。錢到手后，又可能分贓不勻而引起廝殺，這就排除了情殺可能，只要沿著錢的方向就可以弄清寒山蹤跡。他說你等著，不要多久這案會破。果然不出一個月，他們通過派人去銀行，查到戴雪帳戶上大部分款項在七八個月前已陸續(xù)轉到廣東，然后又轉到香港，便順藤摸瓜，終于查出寒山將巨款匯到了法國巴黎某銀行。他們又通過國際刑警組織中國中心局，與法國中心局聯(lián)手，終于將寒山在法國抓獲，并引渡回國。

可對于一個歷經(jīng)情感磨難的女人，我能忍心把一切再還原給她嗎？

6 戴雪說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唉，都是我不好，他會死的。

你要去采訪他？那請你轉告他，坦白交待認罪，爭取寬大處理，不管判多久，只要不死，我都等他。

（嚶嚶啜泣）

7 寒山說

人到了這地步，沒什么可保留的了。我在開始算計戴雪的時候，就準備有今天。當然，我也想方設法逃避。沒想到你們公安這么快抓住我。

戴雪是個好女人，而且是個魅力十足的女人，誰見了都想娶她。我也是如此。就算到今天，我也想要她，說不愛她那是假話。但就我來說，可能考慮得更多更遠。她比我年齡大，這是一方面；她是跳舞的，通俗地講，不過是個舞女，作為妻子，她不是我理想中的人。所以從內(nèi)心講，我并沒打算與她結為終生伴侶。然而，我剛畢業(yè)不久，在當今社會上，要實現(xiàn)我的藝術家夢，首先必須有錢，必須解除后顧之憂，而戴雪有錢。你知道，現(xiàn)在唱歌跳舞錢來得快，也來得容易，而我們搞藝術的，有的幾十年也并不見得會成名，會成功，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梵高就是個典型例子。我心里很不平衡。如今女孩子不是流行傍大款嗎？我為什么不能傍富婆？于是我就千方百計靠近戴雪，打動戴雪，博取戴雪好感，然后再從愛情角度去追求她。只要她陷進我的情網(wǎng)，就不愁弄不到她的錢。我就這樣挖空心思，使盡渾身解數(shù)，終于贏得戴雪的芳心?？墒墙?jīng)過一段時間接觸后，我發(fā)現(xiàn)她并沒從靈魂深處愛我，也就是說她對我并不是愛情，而是姐弟之情。她還多次勸我另覓佳偶，這無疑對我是個嚴酷的打擊。我當時的想法是，無論如何要爭取到她的愛，有了愛，一切好辦。只要錢到手，我就遠走高飛，到法國去，到巴黎去，實現(xiàn)我的藝術家夢。既然戴雪還沒對我產(chǎn)生愛情，我就得趕快調整戰(zhàn)略。

于是我構思了一個新計劃，找個情敵。有了情敵，我就可以在戴雪面前表現(xiàn)得醋性十足，還可以借此威脅她，控制住她。通過一段時間觀察，我看中了丁一。丁一喜歡跳舞，而且跳得非常專業(yè)。戴雪經(jīng)常發(fā)牢騷，說沙和太不行了，找不到一個能配對的舞伴。我便找了丁一，把我的意思跟他說了，并給他十萬元現(xiàn)金，同時還許諾他在追求中用的錢全由我報銷。這等美事，丁一豈能不干？他色迷迷向我拍胸脯，說保證完成任務。果然沒多久，他就與戴雪勾上了，而且還把她弄上了床。這小子真厲害。我就在適當時候表現(xiàn)出對戴雪的忠誠與對丁一的仇恨。我們合作演出了一場戲，在戴雪的住所，我故意拿著菜刀，揚言要殺掉丁一，并聲稱非戴雪不娶。戴雪聽了一方面好怕，她不想發(fā)生流血事件；另一方面對我如此鐘情非常感動。為此，戴雪被我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我就這樣一筆一筆吞噬她的錢，特別是我當她的經(jīng)紀人后，更是利用她的舞姿舞技到處開晚會表演，狠狠賺了幾把。戴雪是個重名氣而不重金錢的人，她的收入基本上由我管理。于是，我在準備出走前，偷偷將一筆巨款轉到了廣東。

沒料到的是，丁一見我要走，竟提出要一百萬元，否則他將把事情全部兜給戴雪，并要她報警，讓我一分錢也得不到，還要坐牢。你說他媽的丁一是不是太貪了？太不義道了？這事讓我氣不氣？那天晚上，我整整考慮了一個通宵，氣血沖撞得我頭腦發(fā)脹，覺得只有除掉丁一才能解恨，也才能安全離開。于是我殺了他。

尾 聲

后來，據(jù)說戴雪也去看守所探望了寒山，他們交談約半個小時。戴雪臨走時滿臉淚痕。

再后來，據(jù)說戴雪沒有再續(xù)合同，又回了北京，在香山附近買了套公寓，她發(fā)誓此生不再嫁人。

我再沒見過戴雪。

但常想起香山紅葉，一年一年紅透，又一年一年飄零，有個美麗女人常在一棵楓樹下坐，看紅葉，看天上的白云，陪一段永不枯老的愛情。

李傳思，男，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至今在《啄木鳥》《芙蓉》《創(chuàng)作與評論》《湖南文學》《廣州日報》等報刊發(fā)表長篇小說四部、中短篇小說若干，共約兩百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