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開元+編譯
尼泊爾的阿倫河谷風(fēng)景如畫,但是,在20世紀80年代,去那里旅游的人不是很多。對于我來說,那里就是一座座深山,旅行者能找到一塊蕎麥餅吃就非常幸運了。
1984年,我出差去加德滿都住了一段時間,為了生活,學(xué)了幾句尼泊爾語,于是想一試身手,坐飛機去了圖靈達,再徒步向北,打算去阿倫河谷旅行。
那時剛進四月,天氣潮濕陰冷,我感覺背包越來越沉。在泥濘的小路上走了幾個鐘頭后,我知道得找個幫手了。我在路過的一座小鎮(zhèn)上停了下來,雇了一位名叫諾布的導(dǎo)游,他只有十幾歲,很和氣,也很有勁。他輕松地背起我的背包,我們結(jié)伴朝著白雪皚皚的群山走去。
又走了一段時間,我腳下的路干燥了一些,山也更高了,路邊開著鮮紅的杜鵑花。諾布和我爬過了一道道山脊、鉆過了一個個山溝,一邊走一邊講著各自的故事。一天早上,他說想去附近的一座名叫巴拉的山村看看,他的爺爺奶奶是那個村里的長老,他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他們了。
我有些猶豫,不想給別人增加負擔(dān)。尼泊爾這個地區(qū)土地貧瘠,現(xiàn)在漫長的冬天剛剛過去,食物正匱乏。我們帶了一些面條和干肉,去了也要自己做飯吃。
“但是他們肯定會留咱們吃飯的,”諾布回答我,“你會是他們的貴客,你是第一個到這個村子的美國人。”
我們在中午時分走到了巴拉村。這個村子坐落在兩座山中間,簡直是沙漠里的一片綠洲,房子都很矮小,外面圍著土墻。不出諾布所料,我受到了人們的熱情歡迎,仿佛是在迎接一位從月球歸來的探險家一樣。我是他帶來的第一位陌生的外國人,小孩子們圍著我跑來跑去,有的盯著我的鼻子看,有的扯一下我的胡子,有的從我風(fēng)衣上拽下一撮皮毛拿著玩。
諾布的爺爺和奶奶住在村里最大的一座房子里,雖然我再三急切而又誠懇地謝絕,可是這兩位身材瘦小的老人還是堅持要為我們準備一頓飯。
他們?yōu)槲叶藖砹艘黄慨數(shù)氐拿拙?,我喝了幾口,借著酒勁爬上了不遠處的一座小山,欣賞著太陽落下山麓的美景。我作為一名外國人,此時置身于遙遠的西瑪拉雅山里的一座小山村,成了當?shù)厝说囊晃毁F客,這種感覺真是奇特。旅行者們在某些特殊時刻都會有一種感覺:是你一生的積淀帶著你此時此刻來到這里。
當最后一抹夕陽掠過云端,在天際漸漸消失時,我聽到了一陣有節(jié)奏的牛鈴聲,這是飯已做好的信號。我下了山坡,順著一個窄胡同的石墻找了回來。
這里沒有電,諾布的爺爺奶奶住的唯一一間屋子里點著牛油燈。靠著土墻的幾把矮木凳上坐滿了村里人,在打掃過的地面中央單獨擺著一把木椅,上面鋪著一塊手織的毯子,這是我的專座。
我坐下后,屋子里安靜了下來。穿上了最好的羊皮大衣的奶奶從灶臺后轉(zhuǎn)到我身旁,手里端著個銅托盤,上面擺著一大坨米飯,還有香噴噴的煮扁豆。她還準備了兩樣小菜:青菜燉土豆、一小碗腌菜。最上面是一只炸雞蛋,是這個小山村里少有的盛宴。
當我看到盤子里還有雞腿時,心里更加過意不去,老夫妻倆為了招待我們,殺了家里僅有的幾只雞之一。
諾布的奶奶把沉重的拖盤放在了我的腿上,我感到身上一陣溫暖,心里在亂想著:這個地方又窮又陌生,加州的家人們正在做什么呢?我習(xí)慣性地架起一條腿準備吃飯,誰知一不留神,托盤翻了,飯菜全灑在了泥土地上。
空氣好像凝固了,客人們都很吃驚,大氣不敢出,我更是驚慌,趕忙站起身,連聲向主人道歉。諾布的爺爺把一只堅實的手掌放在我的肩上,轉(zhuǎn)過身看著目瞪口呆的屋里的人,溫和地說:“沒事,今天來了貴客,我們都很高興,不是嗎?”眾人點了點頭,舒了口氣。
我沮喪極了,走出屋子,找到諾布,對他說:“我闖了禍,是不是應(yīng)該離開?”
“你瘋了嗎?不用走,回屋里,”他說,“等著,他們會重新給你做一次?!?/p>
是的,他們做了一頓比剛才更豐盛的晚餐,我們坐在一起,吃得其樂融融。在那個偏僻陌生的山溝里,我享受了一生中最溫馨的一次晚餐,也學(xué)會了如何與人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