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坤靜
徐光耀,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生于1925年8月,河北雄縣段崗村人。13歲參加八路軍并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冀中抗日烽火中逐漸錘煉為一名優(yōu)秀的革命戰(zhàn)士。自194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以來,如今他已在文學道路上不懈地跋涉了67年,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平原烈火》,中篇小說《小兵張嘎》《少小災星》《四百生靈》,短篇小說集《望日蓮》《徐光耀小說選》,散文集《昨夜西風凋碧樹》《忘不死的河》,電影文學劇本《望日蓮》《鄉(xiāng)親們哪》等作品,總計近200萬字。其代表作《小兵張嘎》,曾榮獲第二次全國少年兒童文藝創(chuàng)作評獎小說一等獎,再版或重印20多次,發(fā)行100多萬冊,并被翻譯成英、印、蒙、德、泰、朝、阿拉伯、塞爾維亞等多種文字,在世界上廣泛流傳,成為我國當代文學中不可多得的兒童文學經典名著。徐光耀是中國當代文壇名副其實的常青樹。
那么,徐光耀究竟有著怎樣的革命傳奇人生,他又是如何創(chuàng)作出《小兵張嘎》的呢?
徐光耀5歲時母親去世,他是在大姐的照料下,聽著木匠爸爸講述的故事長大的。每當冬日農閑的夜晚,徐光耀和他的兄弟姐妹們便圍坐在昏暗的油燈下,或者鉆在被窩里,聽爸爸講 “傻小子拜年”“傻姑爺娶親”“財迷請客”“王小扛活”等民間笑話,以及 《打漁殺家》《捉放曹》《六月雪》和《牧羊圈》等大戲。這成為徐光耀兒時莫大的精神享受了。
9歲那年,徐光耀進入新式學堂讀書,因學習用功,成績很好。到二、三年級時,他已經讀了《三俠劍》《精忠岳傳》《奇巧冤》《包公案》《施公案》《七俠五義》和《隋唐演義》等英雄傳奇書籍,打下了一定文學功底。上完初小四年級,由于家中無錢供讀,他便棄學了。后來,他又被送進私塾,但只讀了幾個月,就因盧溝橋事變爆發(fā)、私塾關門而作罷。
1938年春,八路軍第一二○師某部進駐段崗村,其中有一個班的戰(zhàn)士被安排住到徐光耀家。不久,這支部隊開拔而去,徐光耀不顧父親的阻撓,鐵了心要參加八路軍。經不住兒子一連7個晝夜的哭鬧,父親終于同意了。13歲的徐光耀趕到昝崗鎮(zhèn),追上了這支部隊,報名后成為第一二○師第三五九旅特務營的一名戰(zhàn)士。幾天后,該部啟程,以每天步行七八十里的速度,過白洋淀,經鄚州,向西南逶迤而去,及至進駐無極縣七汲村時,已是隆冬時節(jié)。其間,八路軍紀律嚴明和軍民間互敬互重的魚水關系,讓徐光耀感佩不已,入黨的愿望日益強烈。這年冬天,他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實現(xiàn)了人生的重大轉折。
自從參軍后,他的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來一封信,徐光耀也總是見信即回。這樣通過幾封信之后,因戰(zhàn)事頻繁、郵路不暢,加上部隊行蹤不定,徐光耀同家里斷了信息往來,這一斷就是5年。1939年春,徐光耀所在的特務團與冀中民軍合編為冀中民眾抗日自衛(wèi)軍(簡稱“民抗”),徐光耀也被調入“民抗”新成立的政治部下設的鋤奸科,當了文書。1940年7月,徐光耀被提拔為正排級的技術書記,并被選送去參加冀中軍區(qū)舉辦的鋤奸干部培訓班。此時冀中軍區(qū)已轉移到北岳山區(qū)。徐光耀等一行人首先選擇了北過正太線這條最近的路線。他們自傍晚出發(fā),走在山間羊腸小道上,半夜行至娘子關、臨近石太線時,不幸被日寇的巡邏隊發(fā)現(xiàn)了,只好原路返回。他們換一個晚上再走,結果還是一樣,無奈只得改走東過平漢線這條遠路。這天,他們在太陽剛落山時出發(fā),走出大山,接近平漢路時,已經半夜了。他們像青蛙一樣悄悄地跳過鐵路,迅速鉆進稠密的莊稼地里,機智地躲過鬼子的巡邏隊。因為這里仍是敵占區(qū),他們只能憑著嗅覺晝伏夜出,在敵人炮樓之間的縫隙中繞來繞去,與小股敵人遭遇是常有的事,所以他們往往是吃了早飯還不知道晚飯在哪里吃,有時他們正要吃老百姓給做好的飯,忽然聽得鬼子來了,又不得不放下飯碗迅速離去。就這樣,他們忍饑挨餓、歷盡艱險終于來到了冀中軍區(qū)駐地。后來,根據此次生死迂回、刻骨銘心的經歷,徐光耀創(chuàng)作了小說《望日蓮》,并把它改編后拍攝為同名電影,播映后頗受好評。
在3個多月的培訓期間,徐光耀不幸得了瘧疾病,渾身發(fā)抖,乍冷乍熱,嚴重時高燒昏迷不醒。經過20多天與病魔、死神的頑強抗爭,連一片專治此癥而當時又非常奇缺的奎寧藥都沒吃,他就奇跡般地好了。學習結束后,他和戰(zhàn)友又原路輾轉返回部隊。不久,他被調到冀中警備旅第六分區(qū)鋤奸科當干事。
1942年5月23日,日偽軍“掃蕩”深縣(今深州市)南部。我冀中警備旅的第一團第二營和第一團第一營等部,被敵人分割重重包圍在李家角、王家堡兩處。經過一番惡戰(zhàn),雖給敵人以重創(chuàng),但終因敵眾我寡,旅部和第一團第二營僅有30多名指戰(zhàn)員,由深縣南部九區(qū)小隊長夏仁義帶路,連夜突圍脫險,其余同志壯烈犧牲。第一團副團長郭慕汾和第一營50余名指戰(zhàn)員在王家堡戰(zhàn)斗中英勇捐軀。隨第一團第二營參加戰(zhàn)斗的徐光耀,有幸大難不死。由于日軍“大掃蕩”,至1942年6月上旬,根據地慘遭嚴重破壞,冀中軍區(qū)部隊減員1.68萬人,剩余的2萬主力被迫轉移到晉西北,被殺、被捕群眾達5萬余人,根據地全部變?yōu)槿照紖^(qū)和游擊區(qū)。
作為“大掃蕩”的親歷者,徐光耀在血與火的生死考驗中,一方面對日本法西斯侵略者滅絕人性的殘暴行徑有了刻骨難忘的體驗,同時對我抗日軍民同仇敵愾、頑強不屈的大無畏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感佩至極。
在抗日烽火的錘煉下,徐光耀不僅思想上成熟,文字功底也有了新的提升。無論行軍打仗多么艱險和繁忙,稍有空隙他總是手不釋卷:一本四角號碼字典隨他東奔西波;走到哪里,他都不忘搜集書刊,先后閱讀了 《聊齋志異》《西游記》《老殘游記》等古典文學名著,并涉獵了魯迅、茅盾、葉紹鈞、冰心和巴金等現(xiàn)代作家的進步書籍。最明顯的變化是給家人寫信,由起初寫不了幾句話,到后來動輒寫幾頁。他時常也寫些戰(zhàn)地通訊、歌詞、快板之類,投往報刊,一開始多是泥牛入海,后來在《火線報》《冀中導報》和《團結報》上也不時能見到他的筆名“越風”了。這無疑更加鼓舞了他熱愛文學的信心和勇氣。于是,他不顧自己已經是一名有著6年鋤奸工作經歷的營級干事的情況,多次找上級領導,主動要求調到前線劇社去。
1944年7月中旬,徐光耀被調到第六分區(qū)司令部任軍事報道參謀。此后,他撰寫的戰(zhàn)地通訊便一篇接一篇地見諸于報端。次年3月,他又調政治部宣傳科任攝影記者,旋即調入前線劇社。他更靠近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殿堂,從此可以更好地在文學王國里馳騁縱橫了。他白天下鄉(xiāng)、下連隊采訪,晚上寫作,并積極響應“八年抗戰(zhàn)寫作運動”,根據自己的親歷親聞,雄心勃勃地擬就了寫作計劃:要創(chuàng)作出反映大反攻前線指揮部的《紅旗在前進》、描寫1940年那次生死迂回的《鐵流》、再現(xiàn)抗日軍民堅持反“掃蕩”的《鐵軍》以及《從斗爭中成長壯大》等。至抗戰(zhàn)勝利的1945年年末,他創(chuàng)作發(fā)表了很多通訊、散文和17首歌詞。他所在的冀中軍區(qū)第六分區(qū)匯集出版 “八年抗戰(zhàn)寫作運動”的成果第一集時,即以徐光耀的那篇 《從斗爭中成長壯大》的標題冠名。
1947年1月10日,徐光耀獲準插班進入華北聯(lián)大文藝學院文學系,只上了8個月就畢業(yè)了,之后留校做研究生。雖然在華北聯(lián)大就讀時間不足一年,卻給他后半生的文學事業(yè)奠定了基礎。在校聽課學習之余,他先后創(chuàng)作了通訊 《頑軍日記抄》和《家信》,詩歌《自己的土地永遠不離開》《一夜》《不到勝利不見爹娘面》,雜文《三條標語》,論文《介紹順口溜》《民間語匯》《戰(zhàn)士語匯》,小說《周玉章》《魏連長和小陳》《雞》《官兵之間》《常美智》《代耕》,以及散文《紅旗在前進》等大量作品。其中小說《周玉章》在《冀中導報》上發(fā)表后,頗受好評,給徐光耀以莫大的激勵。
石家莊解放后,徐光耀進城做地方工作,在獲鹿縣(今鹿泉市)農村搞了3個多月土改。不久,他又隨人民解放軍第六縱隊上了前線,成為一名隨軍記者。很快他又被調入以楊成武為司令員的解放軍第二十兵團,辦《戰(zhàn)場快報》。平津戰(zhàn)役勝利,徐光耀所在部隊進駐天津。1949年6月下旬,趁部隊干部集中整訓之機,他向領導請了創(chuàng)作假,決心以刻骨銘心的“五一大掃蕩”為素材,寫出一部大作品來。他從7月7日開始動筆,歷時3個多月便完成了長篇小說《平原烈火》初稿。這部小說在全國文聯(lián)副秘書長、《文藝報》副主編陳企霞的精心指導下,于1950年7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隆重推出。
《平原烈火》問世后,社會反響很好,因而當年就再版了4次,印行6萬冊。一時間,讀者紛紛來信向徐光耀索書,學校、工廠、報社等單位也競相請他去作報告。他迅速走紅,并被選送到7月間剛剛創(chuàng)立、由丁玲任所長的中央文學研究所學習深造。3年后,他被吸收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終于圓了作家夢。
1956年,中宣部對上一年度發(fā)生的“丁陳反黨集團”案基本上予以了否定。但在后來的反右運動中,卻又錯誤地將丁玲、陳企霞二人打成右派,將她們下放勞動改造達20多年。因丁、陳二人過去對徐光耀的寫作多有幫助,故在反右揭批她們的問題時,徐不太積極、主動,結果他也橫遭牽連,被打為“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右派分子”,受到開除黨籍軍籍、剝奪軍銜、降職降薪以及下放勞動改造的處分。
這讓徐光耀陷入了深深的苦悶之中。關于當時的情形,他后來在《昨夜西風凋碧樹》一書中回憶道:(我)參軍入黨都已二十年。二十年中,無一日一時是沒有任務可干的。哪怕站在生死交接線上,都在為肩上的任務而追求;精神和思想就在這追求中保持平衡和奮進,從不知什么叫失落感。這次可不同了。
為了擺脫郁悶,振作自己,徐光耀想到了創(chuàng)作,但是寫什么呢?這時有一個鮮活的形象浮上他的腦海,即小說《平原烈火》中所描寫的一個叫“瞪眼虎”的小八路,只因為這個人物不是作品的主角,所以著墨不多,沒有充分展開。他遂決定按照這個孩子的模樣,把自己在抗戰(zhàn)中遇到的“嘎人嘎事”都寫出來。
實際上“瞪眼虎”確有其人,其原型除了抗戰(zhàn)時期趙縣縣大隊的兩名小偵察員外,還有軍隊里那些質樸、可愛、機智、勇敢而又頑皮、倔犟的小八路。徐光耀首先搜集和謄寫平時積累下來的關于“瞪眼虎”的材料,然后在1958年1月23日這天,悄悄地動筆寫起了電影文學劇本《小兵張嘎》。但當劇本寫到嘎子被關禁閉、受教育的時候,徐光耀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下去了。他思來想去,覺得寫電影劇本畢竟不是自己的長項,于是掉過頭來又寫小說。這下創(chuàng)作順利多了,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7萬字的中篇小說《小兵張嘎》便完稿了。受其啟發(fā),他又寫完了同名電影劇本。在當時的政治氣候下,右派分子寫作和發(fā)表作品的權利均被剝奪,他只能將《小兵張嘎》書稿藏起來,以待時機。
轉眼到了1961年秋,徐光耀的右派分子帽子已被摘掉。這一天,他偶遇前來保定組稿的《河北文藝》編輯張慶田,便拿出了《小兵張嘎》小說稿。張編輯將小說稿帶回雜志社后,很快就把它安排發(fā)表在《河北文藝》11、12月的合刊號上。次年年初,《小兵張嘎》單行本由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隆重推出;同時,該小說又被《北京晚報》連載。1963年末,《小兵張嘎》由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改編為同名連環(huán)畫出版發(fā)行,后又多次再版或被其他出版社改編發(fā)行。
徐光耀深受鼓舞,又將電影劇本《小兵張嘎》寄給北京電影制片廠導演崔嵬。1963年,該電影攝制完成并在全國公映,引起了很大轟動,成為陪伴著幾代人成長的紅色經典影片之一。2005年,隨著22集同名電視連續(xù)劇以及同名動畫片的相繼播出,神州大地再次掀起了一股“小兵張嘎”熱。這無疑進一步擴大了小說原著的影響力,使它煥發(fā)出穿越時空的恒久藝術魅力。
題圖 徐光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