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

巴圖爾

過了春分，春天距離我們越來越近了，盼望春天的心情也越來越迫切了。太陽也好像換了一張面孔，微笑地俯視著漸漸蘇醒的大地，把冬天一天天地逼向了末路。閉上眼睛，春天就好像站在我們的窗外，也許，就在下一秒敲響我們的窗欞。

小區(qū)院子里的冰雪白天化了，夜里又結(jié)成了冰，直到有一天連陰暗墻角里的冰雪也融化了，冬天真的結(jié)束了，一個孕育萬物生命的春天也就開始了。庫車的天空一連陰沉了好幾天，每個人都準(zhǔn)備好了，迎接春雨的吉祥，可是，最后還是沒有下來一滴春雨。南疆的天氣就這樣，看著天空陰沉沉的樣子，感覺一伸手就能摸得到頭頂上的云，甚至你都能感覺到云上濕漉漉的雨水?？墒桥瘟藥滋?，一場呼呼啦啦的春風(fēng)就把帶著春雨的云吹散了，好好的一場春雨最終還是沒降下來。盼望下春雨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度過漫長冬天的樹木和種子。按這個時節(jié)，一場紛紛的春雨過后，庫車的杏花也就開了。

我總想著，來一場春雨把冬天的塵垢洗干凈，之后，看著花開草長蝶飛蜂舞的景象；聽著戀愛的燕子們，在屋檐下嘰嘰喳喳商量著搭建愛巢；我們心里也想著和春天有關(guān)的一些事情，嘴里哼唱著春天歡快的歌謠。春天好像總是帶著許多美好的希望，讓我們毫不猶豫地拋下寒冬的挽留，走向自己春天的天地。我們的心里就像播進(jìn)了一粒飽滿的種子，在陽光雨露充沛的春天里發(fā)芽，把我們理想的花朵盛開，化作一枚枚夏日青澀的果實，迎接我們渴望秋天的豐腴。

庫車有著“中國白杏之鄉(xiāng)”的美名。庫車栽培杏子的歷史很悠久，據(jù)考證，已有2300年的歷史。庫車地產(chǎn)杏子的品種不下二十幾種，大的宛若雞蛋，小的形似荔枝，而最有名的還是庫車的小白杏。阿克西米西是小白杏維語的名字，果肉厚、纖維少、汁液多、甜味濃是小白杏最優(yōu)質(zhì)的特征。淺咬一小口，用舌尖輕輕一舔,小白杏的香甜隨著舌頭尖的味蕾滿口生香，濃汁滑入胃腸，潤澤五臟，美妙的感覺令人難以釋懷。美味獨特的庫車包仁杏干就是用這種白杏加工的。小白杏的是庫車人比較喜歡栽種的一種果樹，無需花費大量時間特殊管理，只需足夠的水分，它就長得又高又大，春天滿眼粉紅杏花的羞澀，就像害羞的女子，亭亭玉立在田間地頭，婀娜多姿地圍繞在房前屋后。六月天就可以品嘗小白杏的美味了。

維吾爾人喜歡自家的房前屋后，栽培一些杏樹和其他果木，最起碼也要栽種一些大葉楊。種花栽樹是維吾爾人日常生活的良好習(xí)慣，無論他們走到哪里，哪怕是缺水的大漠深處，他們也忘不了種花栽樹綠化家園的習(xí)慣。所以，在南疆這個季節(jié)看杏花，應(yīng)該是最美妙的事情?？粗邼闹︻^，想著和杏花有關(guān)的詩句，心中總有一種無形的陶醉。然而一場春雨被懶懶散散的春風(fēng)吹散了，好像杏花也遲了一些才能開放似的，對回歸的春風(fēng)懷有幾分抱怨。

我到庫車工作已有三年多了，每到這個季節(jié)，我總想拋下所有的事情，到鄉(xiāng)下去看看杏花綻放的盛況，去看看多年不見的鄉(xiāng)下模樣。在城市里住久了，鄉(xiāng)下好像距離我們很遠(yuǎn)，對鄉(xiāng)下很多事物也陌生了起來，可是對杏花的期待卻是有增無減的。杏子是所有果木中開花最早的，它總是搶在其他果木的前面，匆忙綻放枝頭一朵朵粉色的小花，把一個冬天沉寂的外殼徹底擊碎。計劃總沒有變化快，每年春天都計劃好了，去鄉(xiāng)下看杏花點燃的鄉(xiāng)村原野，然而面對無止境的生活瑣事和無法擺脫的工作，這些小興趣小愛好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又是杏花天，杏花點燃了鄉(xiāng)村最美麗的季節(jié)，也點燃了我對鄉(xiāng)村的神往。相邀朋友一起去齊滿看杏花。我聽說齊滿的杏花最妖艷，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反駁，但是總是覺得不舒服。妖艷這個詞用在這里，最起碼感覺不是很恰當(dāng)，特別用在杏花這樣美麗的花朵上，總有幾分貶義的味道。形容花的美麗一般喜歡用鮮艷動人，浪漫迷人，姹紫嫣紅，芬芳艷麗等詞匯?？墒蔷褪怯腥擞醚G來形容齊滿的杏花。我總想弄明白齊滿的杏花到底和別處的有什么不同，便對齊滿的杏花有了更濃的興趣。

齊滿鎮(zhèn)距離庫車縣城22公里，驅(qū)車半個小時就到了。坐上小巴車，一出庫車縣城，就被農(nóng)田里的杏花牽走了視線。朋友說，杏花就像一堵美麗的墻，包圍著村莊和房屋；杏花又像一道飄飄落下粉色的紗，把蒼涼一個冬天的大地，蒙上了一層粉色的夢境。我一直認(rèn)為杏花是粉紅的，可是坐在車子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村莊外的一排杏樹，就像梨花一樣雪白。王安石在《北坡杏花》詩中，也把杏花飄落比作紛飛的白雪，他看到的是水邊的杏花，禁不住心中的感慨詠道：“一波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v被春風(fēng)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然而，這里雖然沒有清水繞杏樹的景象，那種肆意綻放的花朵和枝頭嫩嫩的葉芽，相得益彰，就像一幅美麗的田野畫卷，令人心醉！

一路之上車窗外，一塊塊返青的冬小麥，把春天更具象地呈現(xiàn)在大地上，與一排排雪白的杏花組合成一種浪漫的詩意。是呀，春天就像一排黑白分明的琴鍵，無論你按下哪個琴鍵，發(fā)出的都是美妙的音樂。然而，在這片春天的大地上，不管紅花還是綠葉，都演繹著一場初春的大戲，唐代詩人吳融有一首《途中見杏花》的詩作：一枝紅艷出墻頭，墻外行人正獨愁。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林空色暝鶯先到，春淺香寒蝶未游。更憶帝鄉(xiāng)千萬樹，澹煙籠日暗神州。吳融在途中見到了杏花，他正獨自奔波于茫茫的旅途中，各種憂思盤結(jié)胸間，那枝昭示著青春與生命的杏花映入眼簾，卻在他心頭留下異樣的苦澀滋味。杏花在很多人的心里是美好的象征，可是在吳融的心里卻是摻雜很多身在異鄉(xiāng)的惆悵。

星期三是齊滿鎮(zhèn)巴扎天，當(dāng)我們走下車子，一股濃濃的巴扎氣息撲面而來，一眼望去，整個齊滿街上都是趕巴扎的人。小汽車、大卡車、小四輪拖拉機，三輪摩托車、馬車驢車牛車，絡(luò)繹不絕地穿行在齊滿的街上。還有像風(fēng)一樣鳴著刺耳笛聲的摩托車，從我們的身邊疾駛而過。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招搖過市小巴郎騎的摩托，生怕惹不起別人的注意，故意把喇叭按得刺耳響，發(fā)動機也達(dá)到極限轉(zhuǎn)數(shù)，發(fā)出震耳的轟鳴聲。其實，齊滿巴扎并不大，就是一條街而已，所以齊滿巴扎顯得非常擁擠。巴扎對于維吾爾人來說，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

有人說，趕巴扎是維吾爾人情感的寄托，不管農(nóng)閑農(nóng)忙，只要有巴扎，維吾爾人就會帶著一家老小去趕巴扎。他們趕巴扎具體想干什么呢？是賣家里多余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還是采購生活和生產(chǎn)中需要的物品物資？好像這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人他們并不買也不賣，他們只是到巴扎上走走看看。也許掏干凈了他們口袋，也只夠吃上一盤子涼粉或者買上一個馕，他們就會覺得這巴扎趕得很有意義。這種趕巴扎情結(jié)是非常耐人尋味的，只有了解了一個民族的特性和生存的環(huán)境，才能理解一個民族的種種因由與內(nèi)心的世界。趕巴扎對于維吾爾人來說，是有著非常的意義與誘惑力的。他們不會因為農(nóng)忙耽誤了趕巴扎，也不需要任何趕巴扎的理由。來到巴扎上和老朋友見見面，和老朋友聊上一會兒天，還有什么能代替這樣的生活愜意。這樣說好像沒錯，但又覺得有一點片面。從一個邊疆少數(shù)民族角度來說，巴扎是維吾爾人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巴扎既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也是一種文化的延續(xù)。

我們到齊滿鎮(zhèn)來并不是來逛巴扎的。本想我們很快就穿過熙熙攘攘的巴扎了，可是走了許久也沒望到齊滿巴扎的盡頭。我們只好找了一個小岔路口，拐向鄉(xiāng)間的一條土路。離開了熱鬧的吵嚷的巴扎，鄉(xiāng)村的寧靜實在令人很享受。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寧靜了，城市生活總是安靜不下來，耳朵里總是被奔忙的車輪子與路面摩擦聲占據(jù)。就是夜深人靜的午夜，偶爾駛過的車輛依然會打破夜的寧靜。

走在安靜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耳邊只有春風(fēng)悄悄的耳語和花草的對話，鳥兒一群一群地從我們頭頂上飛過。深吸一口氣一股淡淡的花香和青草氣息，順著呼吸道一點一點地向下滑，閉上眼睛，直至那股花香深深地印在腦子里，無論在以后什么時候，只要我已閉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花香的味道和青草的氣息。一只白色的蝴蝶，在我們的眼前飛飛停停，一會兒落在一堆青草上，一會兒又落在樹上?？瓷先ニ芄聠魏苌⒙?，并沒有成雙成對的感覺，在我們想象中的蝴蝶，總是成雙成對的樣子，特別會想起梁山伯與祝英臺死后羽化為一雙蝶，帶給我們太多對愛情的向往了。可是這一只就像剛剛破繭而出的幼蝶，它也不知要飛向哪里，是想去尋找它的伙伴們還是草長鶯飛的美麗？我是一概不知的。蝴蝶心里的事情，我們是搞不清楚的，雖然我們有很多的猜測，然而，我們終究不是一只蝴蝶，我們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干自己該干的事情。

穿過兩排嶄新的農(nóng)舍，遠(yuǎn)遠(yuǎn)望去，透過楊樹林帶，隱隱約約看到遠(yuǎn)處田間地頭盛開的杏花。就像身披白紗的妙齡少女站在那里，迎著緩緩吹來的春風(fēng)，把最美的心事兒，融入一朵朵粉紅色的夢境，在陽光下，雪白的杏花透著一股高潔之氣。我和朋友邊走邊聊著，說著春天說著杏花，路邊上冒出很多草尖，爭著探出頭來享受和煦陽光和春風(fēng)的愛撫。楊樹和柳樹搖曳著柔軟的春枝，把春天的信息借助春風(fēng)的翅膀帶向遠(yuǎn)方。走近渠埂上一排幾年生的杏樹，遠(yuǎn)看是一片雪白的杏花，近時才看清它們羞澀的面孔。在杏花還是一個花蕾的時候，通體是鮮艷紅色，隨著一朵朵花兒張開美麗的笑臉，滿面的羞澀也隨著漸漸褪去，到了謝落時杏花就變成了雪白一片?！暗腊追钦姘?，言紅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這是宋代詩人楊萬里的《詠杏》五絕，他對杏花的觀察不僅十分細(xì)致，而且非常富有詩意，一場杏花演變的大戲，就在楊萬里的二十個字的詩句中。

這一排杏樹只有十幾棵，大的也只有五六年生，小的約有三四年生。十幾棵杏樹看上去區(qū)別不大，每一棵都像落了一樹潔白的雪。就在我們準(zhǔn)備離開時，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眼前的杏花上，如果它不動，我們根本分不清哪是蝴蝶哪是杏花。它落在一朵杏花上待一會兒，又扇動著翅膀飛到另一朵杏花。忽然，想起那只路上見到的白蝴蝶，我們不知道它是不是那只。不管是不是，我們都愿意看到蝶飛蜂舞的景象，為春天的畫布再添一筆精彩。

看到雪白的杏花，距離杏花謝落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也就預(yù)示著一個季節(jié)的結(jié)束。隨著著杏花的謝落，在謝落的花朵的樹枝上，看見一枚枚小小的青澀的果實，那就是青杏子。杏子每年的成熟季節(jié)是在六月份，隨著第一顆熟透了的杏子悄悄地掉落到地上之后，采摘杏子的時節(jié)就到了。不管是在杏子金燦燦甜滋滋的季節(jié)里，還是綠瑩瑩酸澀澀的青杏的時節(jié)，哪怕是你坐在火紅的石榴樹下，或是梨園蘋果園，庫車人都會習(xí)慣性的叫做“杏園子”，這就是為什么庫車會是白杏之鄉(xiāng)，想想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了。

責(zé)任編輯孫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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