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 情(三章)

何華

鄉(xiāng) 情

我的故鄉(xiāng)在遵義縣西南面的偏遠農(nóng)村，因到處亂石嶙峋、土地貧瘠而得名“石板”。在外人眼里，也許石板就是一塊“寸草不生、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但在我這個石板人的眼里，故鄉(xiāng)雖然不如城里富裕，鄉(xiāng)親們卻也是衣食無憂；雖沒有城里繁華，卻也擁有城里難得的寧靜。因此，即便我外出讀書、工作已三十多年，但對故鄉(xiāng)的山水草木、人情世故卻總是魂牽夢繞，未曾忘懷。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那種對童年的回憶、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強烈。

故鄉(xiāng)山水養(yǎng)育了我。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農(nóng)村娃兒更是如此。我小學、初中都是在故鄉(xiāng)的學校上的，那時候，我們不知道什么叫全日制，早上要出去打豬草割牛草、放牛放羊，回來后等不及母親做菜，只能盛上一大碗剛蒸好的熱飯，倒上點兒辣椒水，加上點兒鹽，幾大口吞了就去上學；如能再拌上一勺豬油，那就是難得的奢侈了。下午放學回來又要去放牛放羊、還要砍柴割草，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上度過，故鄉(xiāng)的山水也是我們天然的玩伴兒。在山上，我們逗松鼠、戲螞蟻、捉蛐蛐、放風箏、打紙板，充滿了樂趣；在河溝里，我們翻螃蟹、捉魚蝦、洗冷水澡，同樣是其樂無窮。故鄉(xiāng)的山水，養(yǎng)育了我們的身體，也塑造了我們質(zhì)樸的性格，如果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煩惱，只要上山去轉(zhuǎn)一轉(zhuǎn)，或者一個人跑到后山大哭一場，就會釋然，所以我對故鄉(xiāng)的山水倍感親切。每次回鄉(xiāng)總要上山溜達溜達，去看看被我們刻上名字的白楊樹是否依然健壯，撫摸一下那些無數(shù)次被我留下我們童年記憶的石牛、石馬，到稻田里、水溝邊看看是否還有魚蝦鱔蟹，重拾童年記憶。

記憶里，故鄉(xiāng)沒有什么大路，但小路卻是不可勝數(shù)，在那些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中，我印象最深的有兩條：一條是從我家到落野寺的路，這條路我小學時代整整走了五年，一天一個來回，五年下來一千五百多趟，路上的每一塊石板都有我的腳印，路邊的每一棵樹，都聽過我的吆喝聲。小路要穿過一條無名小溪，路邊有一片水田，我們一群小伙伴兒經(jīng)常下水撈泥鰍、抓螺絲、捅黃鱔，這些“課外活動”，極大地豐富了我們的課余生活；還有一條小路是從老家到艾田火車站的小路。八十年代初，我考上了省城的學校，當時地方上正鬧2號病，不準外出，可讀書是大事，家里便安排曾經(jīng)當過紅衛(wèi)兵、串聯(lián)到過北京見過世面的姑父送我上學，我們兩姑侄背著行李卷，步行在曾經(jīng)的古鹽道上，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和向往，帶著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對親人們的依依不舍，帶著父母的囑托，承載著鄉(xiāng)親們的厚望，我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父母，離開了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古廟留書香。故鄉(xiāng)有一個叫落野寺的古廟，解放后改成了學校，叫樂意小學，我的小學就是在這里上的。學校很簡陋，廟宇改成教室，石碑做了講臺，僧人換成了老師，暮鼓晨鐘被上課鈴聲取代，軟綿綿的經(jīng)文誦讀、梵音縈繞變成了朗朗讀書聲和激昂雄壯的進行曲，昔日僧人們的練功場建成了學校體育場，學校師生在這里上體育課，男同學多是打籃球、乒乓球，女同學們則更多是踢毽子、跳繩子，這里每天有各種體育活動。每年春天，學校還要組織學生在校園植樹綠化，除了以前僧人們留下的“環(huán)境遺產(chǎn)”，師生們植樹也很有收獲，整個校園郁郁蔥蔥，真可謂“古寺僧不再，故地留書香”。我至今留戀我的小學生活，感恩我的小學老師們：校長楊明珍，啟蒙班主任李德忠，以及學科老師陳勝仁、趙仕信、唐江海、謝以恒……，如果沒有他們的傾情付出，哪里有我們學生的健康成長，是老師們用愛心打開了我們幼小心靈的窗戶，向我們播下了知識的種子。

俗話說，美不美，鄉(xiāng)中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最令我思念和難以忘懷的還是故鄉(xiāng)的人。故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雖不富裕，卻是淳樸善良；雖無多少文化，卻是通情達理；雖非能工巧匠，卻都精耕細作，即使在“干多干少一個樣，干好干壞一個樣”的“大鍋飯”年代，鄉(xiāng)親們也未曾讓一塊耕地撂荒；即使在“文攻武衛(wèi)”、派系林立的“文革”之中，鄉(xiāng)親們依然是互幫互助、共渡難關：一個孩子沒有學費上不了學，一個本不富裕的鄉(xiāng)鄰向他遞出五塊錢：“給，快去讀書，娃兒”；為了讓孩子們能夠上學讀書，一對夫婦可以連續(xù)兩年不殺年豬，可以三四年不添置一件新衣裳；為了讓一個失學的小孩兒能夠復學，一個學校校長可以放下手中活兒，倒貼路費帶著這個失學的小孩到幾十里外，幫助他實現(xiàn)求學的夢想……。就是這些情深似海的故鄉(xiāng)人，從小教育我怎樣做人，怎樣做事。正是這些長者、前輩帶給我太多的感動、信心、勇氣和希望，他們做的好榜樣，一生伴我前行。

父母走了，身為人子，哪能不悲傷？老宅破舊了，作為游子，又豈會沒有惆悵？但故鄉(xiāng)還在，鄉(xiāng)情依依；故鄉(xiāng)還在，鄉(xiāng)音難改；故鄉(xiāng)的小路承載著我太多的記憶，多少個夜晚，都是故鄉(xiāng)的往事伴我進入夢鄉(xiāng)。身為一介游子，我衷心期盼故鄉(xiāng)山清水秀、雞鴨成群，希望故鄉(xiāng)的小路上灑滿陽光，希望故鄉(xiāng)風調(diào)雨順、瓜果滿園、田野飄香，希望故鄉(xiāng)的親人，永遠吉祥安康……

親不待

今天是父親的十周年祭日。十年前的今天，我的父親走完了他66歲的人生旅程，離開了他牽掛一生的兒女，離開了他為之辛苦一生、操勞一生的這個家，離開了這個曾經(jīng)帶給他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的人世間，遠行天國。

2003年冬月初六，我們一家老幼、還有幾位同族宗親都守在父親身邊，大家都知道父親將不久于人世，都希望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午飯過后，母親燒好熱水，我和弟弟、叔叔一起為父親洗澡，想到這也許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給父親洗澡，鼻子總是酸溜溜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為了不影響大家的情緒，我始終堅持著不讓淚水掉下來。父親雙目緊閉，神態(tài)安詳，仿佛在享受著他的兒子和弟弟給他搓背洗澡的那份愜意。這時我兒子何嘯、侄女何韻放學回來，兩個小孩兒向他問候，父親微微點了點頭，嘴唇輕輕的嚅動：“你們回來了?！甭曇綦m然微弱，卻也聽得真切，屋內(nèi)一片寂靜。在看了自己的兒孫最后一眼后，父親慢慢合上了雙眼，仿佛困了、累了，我握著他軟弱無力的手，看著他因病痛折磨后瘦骨嶙峋的身體，輕撫著他皮包骨的背膀，強忍著的淚水仍不停地從眼眶里滑落，就在這時，父親的頭突然一偏，手無力地從我手掌中滑下，帶著對親人的不舍和深深眷戀，就這樣丟下我們走了，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強忍著的淚水終于傾瀉而出，嚎啕大哭起來，家里頓時亂成一團，“爸爸，爸爸！”、“爺爺，爺爺！”……兒孫凄厲的哭喊聲在老宅回蕩。

巨大的悲痛中，我一邊和家人張羅著父親的喪事，一邊回顧、緬懷著父親，我的思緒不禁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父母親在操持這個家庭、撫育我們幾兄妹成長過程中的付出，雖似萬千父母一樣的平凡，卻也透著一樣的偉大，其為人處事、養(yǎng)兒育女的態(tài)度和生活的點點滴滴卻又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浮現(xiàn)在我眼前。

父親大半輩子都過得很苦很累，他畢生都在為這個家、為兒女操心。小時候聽奶奶講，父親出生不久家鄉(xiāng)就遭匪患，為了保命，晚上爺爺奶奶通常會帶上父親和兩個姑姑躲到后山的墳地里露宿，天亮時才回家，因為大白天土匪是不敢入戶殺人搶劫的。解放那年，爺爺因病去世，十三歲的父親就成了家里的頂梁柱，跟著大人們?nèi)ギ旕R哥頭，趕馬到幾十里外運貨掙錢養(yǎng)家。三年自然災害時，父親在正吃長飯的年齡卻遇到過“糧食關”，險些被餓死。六、七十年代按勞取酬、按公分分糧食，又落“娃兒難”，我們兄妹六個要吃飯，要穿衣，還要讀書，父親雖然勤把苦撐，但仍是度日艱難。為了不讓我們餓肚子，他除了要干好生產(chǎn)隊的集體活兒，種好自留地，讓一家人填飽肚子，還要利用趕場天，偷偷摸摸的去做點兒豬牛生意，掙錢貼補家用。以上種種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到本世紀初，我們兄妹幾個都已結(jié)婚成家，大家都勸父親歇歇，可他仍然放不下他手里的農(nóng)活兒，繼續(xù)在老家農(nóng)田里忙碌著。他經(jīng)常說：“我的根在農(nóng)村，農(nóng)民不干農(nóng)活還干什么？城里什么都要花錢買，我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比绱速|(zhì)樸、簡單的話語從從父親這樣一個大半輩子從事農(nóng)活的農(nóng)民口中說出來，讓我兄弟倆無言以對，勸慰的話也就此作罷，我知道父親心里裝著的始終是他的兒女。

2002年秋天，我們見父親又黑又瘦，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說：胸口有時隱隱作痛，撿來好多藥吃了都沒用。我們便送他到醫(yī)院檢查，仿佛晴天劈裂，父親竟被查出患了胸膜癌。震驚、心疼之余，我們又先后送他前往遵義、貴陽的幾家醫(yī)院復查，結(jié)果都是一樣，我們只能忍痛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因為生病，為了能讓父親有一個相對較好的治療環(huán)境，我們也總算做通父親的工作，讓他放下農(nóng)活兒，離開老家隨我們住到了一起，兄妹幾個才有機會盡到些許孝心。其實，父親生命的最后一年，多數(shù)時間是在醫(yī)院里度過的，我們所謂的孝心，就是讓父親痛苦地吃了一年多的藥。我想：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資如此貧乏，我家的生活條件也同樣很艱苦，但我們兄妹六個能夠吃飽穿暖，讀書識字，到最后成家立業(yè)，都要感恩于父母的辛勤操持和勞作，是父母親用他們的勤儉和智慧使我們在經(jīng)年的苦澀中還有一種別樣的快樂。

父親勤勞、父親節(jié)儉，可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農(nóng)村要養(yǎng)活一個八口之家，還要供六個兒女上學，單靠勤勞、節(jié)儉是遠遠不夠的。我父親在掙錢養(yǎng)家糊口上特別能干、特別有辦法，他是個多面手，不但是一個種地、掙工分的好手，還會趕場做生意，掙錢貼補家用。他是一個多能匠人：首先他是木匠，我們家建房子木工活都是他自己干，解板子、裝板壁，他樣樣會，水桶、糞桶、臉盆、腳盆都是他自己做；其次，他是一個石匠，鑿山建房、取石板鋪曬壩、打石水缸、石豬槽、壘牛圈都是他自己干；父親還是一個篾匠，我們家有自己的竹林，斑竹、慈竹、水竹一應俱全，家里用的背篼、箢篼、撮箕、籮篼、簸箕等無一不是出自父親之手。除了家用，他還會用農(nóng)閑或下雨天，做些木貨、篾貨到周邊場鎮(zhèn)上賣錢。從上世紀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父親在老家建磚木結(jié)構房屋七柱、四列、大小七間、近200平米，主要建筑材料木、篾、石、瓦、磚，及最后的整合裝修都出自他一人之手。我愛人曾對我說過：要說能干，你怎么也趕不上爸爸；要說功勞，在你們家還是爸爸大，這是實話。因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是父親用他的勤勞、智慧與母親的節(jié)儉一起努力撐起了這個八口人的大家庭，如果沒有父親的勤儉和能干，不知道我們兒時還會遭受多少苦難，更不可能有我們的今天。我更崇拜的還有父親他那一身正氣：父親識字不多，也說不出什么深刻的大道理，可他明事理，有骨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見不得齷齪事，一生好打抱不平，卻從不欺負別人。從小他就告訴我們做人要有個人樣，做事要分對錯，一輩子要惡的不怕，善的不欺，要將心比心，以誠待人，要知恩圖報，懂得幫助別人。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在我們自己都還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父親也不時借些錢物接濟別人。記得有一年的六月間，一個鄰居來借糧食，而家里就兩挑多谷子，離秋收也還有幾個月，父親稍顯猶豫后和母親商量，便決定從自家那本就不多的谷倉里裝上一夾背稻谷借給那位鄉(xiāng)鄰，幫助他家度過了難關。我們一家老小卻因此吃了兩個多月的苞谷、大米兩間飯，才接上當年的新谷子進來。

一個人要做一件好事不難，但要一輩子做好事、尤其在自己都還很困難的時候做好事卻不容易，可我的父親做到了，他也一直在奉行自己那樂于助人的處世原則。正是這樣，他一生雖然因為生性耿直、善良吃過不少虧，但卻也因此才在鄉(xiāng)鄰和族人中贏得了尊重，親友、鄰里間有點什么事兒大多喜歡和他商量，找他拿主意。

我知道父親辛苦，也崇拜父親，可我對父親卻并不很親近，從小我對父親的印象就是嚴厲、冷峻，對我們不茍言笑，我們有什么話都只給母親講。父親吼我，我不敢申辯，就和他鬧情緒，故意躲著他，常常好幾天不會和他說上一句話。長大后工作在外較少回家，即使逢年過節(jié)回家，也往往會因?qū)δ骋患碌目捶ú灰慌c他爭個面紅耳赤，常常會因此惹父親生氣。有一件事情讓我至今難以忘懷，就在臨終前幾天，父親說：“我快不行了，要不我也帶你媽出去旅游一回，她這輩子哪兒都沒去過，我對不起她啊?！备赣H的話令人不禁黯然神傷，之前雖然我們也曾有這樣的動議，但因為父親不愿放下他手中的農(nóng)活兒，母親身體又長期不好，抱怨出去旅游是遭罪，最終哪兒也沒去成，這最終也成了父親終身的遺憾和我們對兩位老人永遠的愧疚。

1999年的春節(jié)，我們從老家接父母到縣城一起過年，晚上全家坐在一起觀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當聽到蔡國慶、陳紅演唱的《常回家看看》時，受歌詞的感染，回想起幾十年來父母對我們的養(yǎng)育之恩，我眼眶像是被什么粘著，濕潤潤的。我偷偷地瞟了瞟父親，發(fā)現(xiàn)父親也在抹淚，這才知道在兒女們眼中不茍言笑、冷竣嚴厲的父親在內(nèi)心深處其實也有軟和的一面。自己長那么大了，卻從沒真正的讀懂父親。而今雖然我們在經(jīng)濟上較之以前寬裕了不少，但對父親的孝敬也僅是偶爾買上些好吃的，或者添置一、兩件新衣服，讓老人開心開心，誰知道他內(nèi)心渴望更多的其實是一種親情，他長期將這種對親人和兒女的依戀深深的埋藏在心里。從那時起我才認真思考并知道自己對父親的孝敬相對于父親對自己的付出與關愛，實在是太少太少，心想自己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善待父親，報答父親。誰知父親竟然患上癌癥，并在經(jīng)受了一年多病痛的折磨后撒手西去?！白佑B(yǎng)而親不待”，父親的離去讓我真切體會到這句古話的個中滋味，這也成了父親留給我的永遠的傷痛。

母親與清明

小妹問我哪天回去掃墓，小弟也來電約我回家掛青，我這才意識到清明節(jié)又快到了。身為長兄，我當然有責任帶領幾姊妹回老家祭祖掃墓。往年這些都不用我操心，有母親頂著呢！節(jié)前十多天，母親就會一家一家的安排：老大、老二、老三……，你們干什么干什么，她會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們只要依令而行就是。

去年，母親帶著病痛、帶著對子孫們的牽掛、帶著對人世間的眷念到了另一個世界。多少個夜晚，我都夢見母親那瘦小干練的身影、低沉親切的聲音、慈祥柔和的笑容，當我幸福的從夢中醒來，越發(fā)體會到痛失親人的萬般失落。

多少年來，每到清明時節(jié)，母親都要帶著我們?nèi)ゼ赖煜热?，她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但也總要在這個墓園扯扯野草，那個墓上折折枯枝。前年清明節(jié)，她來到父親墓前，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掉頭對我們說：“時間真好晃啊，一轉(zhuǎn)眼你爸爸都走十年了，這十年他一個人在這兒好孤獨，哪天我走了，你們把我也埋在這兒，好給你爸做個伴兒?！彼@一說，讓我們好傷感，也讓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沒想到這真的就是母親最后一次帶領我們掃墓。

母親一生艱辛，年輕時因為家庭成分不好，吃了不少苦，婚后又落“娃兒難”，為了我們兄弟姐妹的穿衣吃飯她沒少操心。那時候靠工分吃飯，母親每天要出去干農(nóng)活掙工分，回來還要操持家務：做飯、喂豬、洗衣服、打掃家里衛(wèi)生等等都是母親操勞，那時我們?nèi)诵〔欢?，不曉得幫忙，只曉得母親每天天沒亮就起床干活，直到晚上大家都睡了母親還在忙，有時不小心弄出點聲音，我們還嫌她吵了我們睡覺。到了母親的晚年，我們幾家家境稍好一些，她卻患上眼疾，雖說我們兄妹幾個對老人家還算盡心盡孝，可母親也沒有享上什么福。

母親對我們都很疼愛。我和愛人有穩(wěn)定的工作，境況相對較好，母親常對我和愛人說：“一人有福、拖帶一屋，你們要多幫幫你幾個妹妹。”盡管弟妹們的日子也都過得去，但我們還是謹記母訓，盡我們所能地幫助他們；其實幾個弟妹都很懂事，他們也給了我們不少幫助。也許，這是母親晚年最高興的事了。

母親不光關心我們過日子，還常常告誡我要學會做人，一個內(nèi)侄讀書寄住我處，小孩兒天性好動，有時不好好讀書，遭我責罵，母親當面不說，背后卻說我：“華兒，小娃兒家哪個不貪耍，你要多開導，不能老是罵，特別是他的大人不在身邊，你更要多關心，要給他講道理，讓他曉得你是愛他的。”從此以后，我很少責罵內(nèi)侄，盡量心平氣和地給他講道理，家里少了許多火氣，自己也少討許多慪氣，教育的效果反而好了許多。

在母親眼里，我們永遠是她沒有長大的孩子，她總是替我們擔心這擔心那的，我們有時還嫌她啰嗦、話多，而今母親走了，再也聽不到她的嘮叨，我才意識到失去的這份母愛是何等珍貴。

清明節(jié)又快到了，母親再不能帶我們?nèi)ゼ赖煜热耍覀儏s要去祭奠母親。這幾天，我躺在母親生前睡過的床上，一想到母親一生經(jīng)歷的磨難與艱辛、想到她對我們的養(yǎng)育之恩、以及她對我的諄諄教誨，就會情不自禁、淚水漣漣。也許，唯有好好傳承母親的慈愛勤儉、牢記母親的遺訓、不忘母親所經(jīng)歷的磨難以及她對這個家的奉獻，才是對她最好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