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母親 緣何再生雙胞胎

珉靖

她59歲時，女兒因意外離世，60歲時，她決定再生一個孩子。作為全國最高齡產(chǎn)婦，她將遇到哪些困難和挑戰(zhàn)？

一生的驕傲突然消失

2014年1月，64歲的盛海琳結(jié)束在外講課回到合肥，剛邁出機場，兩個三四歲模樣的小丫頭便朝她飛奔過來。這是對雙胞胎，大的叫智智，小的叫慧慧，水汪汪的大眼睛、嫩萌嫩萌的模樣。小丫頭們的可愛，讓盛海琳早已按捺不住思念，把她們緊緊地箍在懷里。“媽媽，我們都等著你回來過春節(jié)呢！”兩個娃娃的一聲“媽媽”，把盛海琳的回憶拉到5年前的那個春節(jié)……

2009年正月初六，合肥的上空還縈繞著春節(jié)的喜慶氛圍。盛海琳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在喧鬧中顯得格外刺耳。電話是女兒婆家打來的，對方告訴盛海琳，他們的女兒婷婷在池州出了車禍，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讓他們夫婦倆趕緊到池州來。

車禍？女兒和女婿剛剛新婚4個月??！他們才離開合肥，怎么就發(fā)生車禍了？忐忑不安的盛海琳和丈夫匆匆踏上了前往池州的路。經(jīng)過近3個小時的奔波，盛海琳和丈夫終于見到了女兒，可是女兒已離他們而去。原來，女兒女婿在池州因為煤氣中毒離開人世，親家為了穩(wěn)住盛海琳夫婦的情緒，故意對他們說女兒發(fā)生了車禍。

盛海琳一把抱住女兒婷婷的遺體大哭：“女兒啊，你走了誰給我們養(yǎng)老送終！”

失去愛女，這個家一步步走向危機的邊緣。在最初的幾個月里，盛海琳一次次地哭暈過去，她甚至不得不依靠吸氧度日。而丈夫也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常常是半夜偷偷起來一個人在客廳借酒澆愁。

這個家整個變成了灰色，盛海琳萌生了收養(yǎng)一個孩子的想法。老兩口給全國各地的福利院打電話，因為種種原因一直都沒有遇到合適的孩子。有一天盛海琳突發(fā)奇想，抱養(yǎng)孩子不如自己再生一個！

6旬老太創(chuàng)生命奇跡

“媽媽，你不在家的時候，姐姐很乖哦，我也很乖?！被刍劾p著盛海琳，小嘴在她臉上不停地親著，智智見狀，也不甘示弱地纏了過來。雖然是雙胞胎，丫頭們的性格卻有明顯的區(qū)別，智智是姐姐，仿佛就多了一份沉穩(wěn)，而慧慧這個調(diào)皮蛋，總是生怕被媽媽忽略了一般，鬧騰得很。

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盛海琳再一次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為這兩個女兒所吃的苦，仿佛也隨著孩子們的成長，變成了再為人母的甜蜜負擔。

自從萌生了再生孩子的想法之后，盛海琳知道單靠自己的身體，是無法完成再孕的。曾經(jīng)是解放軍104醫(yī)院院長的她，把希望寄托在試管嬰兒技術(shù)上。盡管當時試管嬰兒已經(jīng)普及，但作為內(nèi)行的盛海琳深知成功率并不高，再加上自己已經(jīng)60歲，身體機能根本不允許冒險。但盛海琳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嘗試。北京、上海、南京、青島……但凡國內(nèi)稍有名氣的生殖中心，她都跑過?？墒菍＜乙宦犝f一個60歲、絕經(jīng)多年的老太太想做試管嬰兒，都一口拒絕了。

南京的一位專家還苦口婆心地勸盛海琳：“曾經(jīng)有一位52歲的老太太進行過試管嬰兒手術(shù)，并且成功懷孕了。但是懷孕僅兩個月她就找到我們，要求我們把孩子拿掉，因為她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么大的壓力。你的年齡比她還大，面對的問題可能會更多，有些可能你真的承受不了?！北ФQ心的盛海琳卻執(zhí)著地堅持自己的想法，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試一試。

無奈之下，盛海琳回到家鄉(xiāng)，找到解放軍某醫(yī)院生殖中心的醫(yī)生，在說明情況后，醫(yī)生被老太太的執(zhí)著和勇氣感動，同意試一試。盛海琳心里清楚，醫(yī)生這一句看似簡單的“試一試”，卻很可能需要她付出生命的代價。

盛海琳說服醫(yī)生之后，還需要得到丈夫的支持?？墒钱斔岢鲞@個想法就被丈夫拒絕了：“我身體一直不好，活不長，就是孩子生下來了，我也看不到長大。”盛海琳也知道，剛經(jīng)歷了喪女之痛，如今讓年過6旬、已入暮年的丈夫從頭再來，撫養(yǎng)孩子，確實難以接受。

為了讓丈夫改變想法，盛海琳不止一次地做丈夫工作，可是丈夫都不愿意。在一次次說服無果之后，盛海琳“撲通”一下跪在丈夫面前，懇請丈夫：“只要你戒3個月的酒，如果試管嬰兒一次不成功，我也就死心了。你就滿足我這個愿望吧。”

沒有人比丈夫更了解盛海琳，倔強的她從不輕易屈服，下跪更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其實他又何嘗不想再有個孩子呢？盛海琳的這一跪，讓丈夫的心立刻軟了下來，他含淚答應了妻子的要求。

2009年10月13日，三枚受精卵被移植進盛海琳體內(nèi)，其中一枚受精卵自動流產(chǎn)，兩枚受精卵成功存活。隨著胎兒一天天長大，盛海琳的身體壓力也越來越大，讓她呼吸都很困難，每天需吸氧兩次。

2010年5月中旬，盛海琳的身體開始出現(xiàn)大面積浮腫，甚至連脖子都看不出來了。雖然醫(yī)生一再要求她提前進行剖宮產(chǎn)手術(shù)，以確保母子的生命安全，但她一再堅持推遲手術(shù)，就是希望兩個孩子能在腹中停留更久一點，這樣孩子的健康狀況就會更好一些。

直到5月24日，盛海琳覺得自己無法再堅持了，才接受了醫(yī)生的建議進行手術(shù)。第二天，盛海琳順利生下兩個女嬰，兩個孩子體重分別為3.7斤和2.9斤，取名吳尚智、吳尚慧。

各種壓力讓她難以喘息

2014年春節(jié)，盛海琳家里突然來了很多到訪者。除了記者、親戚外，更多的是一些同她年紀相仿的老人。隨著國家“單獨二胎”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失獨老人”這個話題再一次成為輿論熱點，一些同盛海琳一樣的失獨老人，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慕名來找她“取經(jīng)”。讓人沒想到的是，在聽了盛海琳的故事后，大多數(shù)人都無奈放棄了。且不說高齡接受試管嬰兒的嚴苛身體條件和巨大生命風險，單是撫養(yǎng)孩子的經(jīng)濟壓力，都讓像盛海琳這樣的中產(chǎn)家庭難以支撐。

因為早產(chǎn)，孩子的體重過輕，兩個孩子一出生就被轉(zhuǎn)入孕嬰箱中監(jiān)護，一天的費用就要6000元錢。當盛海琳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就被醫(yī)院一次次地催款。雖然盛海琳和丈夫的收入并不低，但之前大女兒婷婷結(jié)婚、買房，老兩口沒剩什么錢，加上這幾個月做試管嬰兒，基本被掏空了家底。本想著生完孩子，社?？梢詧箐N一部分，但是真到報銷的時候，盛海琳才知道，作為高齡失獨家庭，他們早就沒有了生育保險，無法報銷任何費用。

盛海琳和丈夫掰著指頭一項項地算，請一名金牌月嫂每個月工資6000元，保姆每個月工資1500元，再加上兩個孩子的奶粉、尿不濕，用在孩子身上每個月的開銷超過1萬元。如果再加上家庭的開支，他們一個月的退休工資根本不夠用。

更讓盛海琳沒想到的是，每天照顧孩子讓她著急上火。兩個孩子常常是一前一后地哭起來。每當孩子“哇哇”大哭，盛海琳都不勝其煩。她開始還能耐著性子哄哄，但時間一長，她發(fā)覺自己竟有些討厭這兩個孩子。

為了克制自己的消極念頭，盛海琳開始積極調(diào)節(jié)情緒。她通過音樂和運動來舒緩心情，在積極干預下，心情漸漸變得明媚起來，抑郁癥也慢慢自愈。

一把年紀養(yǎng)孩子，很不容易，尤其是雙胞胎。盛海琳生孩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60歲的老人，精力和體力與年輕人不能比。別的媽媽抱著孩子到處走，她卻抱不了多久，更不可能說抱就抱起來，因為稍不留神就可能閃到腰。尤其到了晚上，月嫂和保姆離開后，照顧孩子就完全靠盛海琳夫妻兩人。有一次孩子睡著后不小心翻身滾到床下。如果是年輕的父母，可能一伸手就把孩子拽上來，但是盛海琳已經(jīng)完全沒了那么大的手勁，她必須從床上慢慢起來，然后蹲到孩子那兒，把孩子抱著，依靠腿部的力量站起來。這么一折騰，掉下去的孩子抱起來了，床上的孩子又醒了，她又得照顧驚醒的另一個孩子。等孩子睡著了，盛海琳卻睡意全無。

幸福背后幾多心酸

如果說身心壓力，盛海琳尚能通過自我調(diào)節(jié)來勉強支撐，但經(jīng)濟壓力卻令盛海琳疲于奔命。2014年2月17日，正月十五剛過，盛海琳又一次告別兩個寶貝外出工作。

盛海琳知道如今養(yǎng)孩子費用高，等到孩子將來大了開銷更是不得了。丈夫幾年前就因為身體不好，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家里還有工作能力的只有自己了。年紀一天天變大，身體一天天衰老，她要早一點出來掙錢！

在兩個孩子剛滿100天的時候，盛海琳就開始外出工作。她受聘于美國一家公司，在全國各地舉辦保健講座。為了多掙一些錢，她一個月有20多天全國各地飛。最夸張的一次，她10天跑了11個城市，這樣的工作強度別說老年人，就是年輕人也承受不了。

因為工作能力突出，加上她深入淺出的授課方式，盛海琳迅速成為公司最重要的講師之一。2013年下半年，盛海琳接到公司安排，要她前往云南去辦講座。剛回到家不到兩天的盛海琳又要出門了。

為了不讓孩子難過，盛海琳一大早準備偷偷出門?？墒撬齽偞蜷_房門，慧慧便沖了出來，一把拽著盛海琳的褲腳不讓她離開。無論盛海琳如何勸，慧慧都不愿意撒手。被吵醒的智智也跑了過來，她懂事地拉著妹妹的手，小大人似的勸妹妹：“慧慧不哭！媽媽去掙錢給寶寶買東西了?！笨墒钦f著說著，智智自己卻一下大哭起來。盛海琳雖然心中很是不舍，但她還是一狠心出了門。生下孩子之后，家似乎成了盛海琳的一個驛站，一個通向各地健康講座的驛站。

穿梭于各個城市講座，為了掙錢養(yǎng)孩子的盛海琳，幾乎很少有時間陪孩子。有一次，得知她即將從外地工作回來，智智、慧慧一早起床就乖乖地坐在客廳里眼巴巴地望著大門，期待著開門的鑰匙聲，卻一坐就從上午坐到了傍晚。

當疲憊的盛海琳打開房門，智智、慧慧一下子撲了上來。抱著兩個孩子，盛海琳親了又親。盛海琳陪孩子玩了一小會兒，就有些支撐不住了?？墒呛⒆觽冞€纏著讓盛海琳給她們講故事。盛海琳只能說：“讓爸爸給你們講故事吧，媽媽先休息一會兒?！?/p>

男人帶孩子哪有太大的耐心，沒過一會兒，智智、慧慧就跑進盛海琳的房間：“媽媽，媽媽，爸爸不給我們講故事，他自己睡著了?！?/p>

盛海琳看著兩個孩子，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給她們講故事，哄睡覺。當孩子們睡下已是深夜，盛海琳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盛海琳發(fā)現(xiàn)一個殘酷的事實：雖然孩子們現(xiàn)在不再需要奶粉和尿不濕，但是又到了參加早教培訓的時候，一個培訓班一個月就得4000元，孩子越大花的錢就越多，而她卻越來越老，掙錢的能力和時間也越來越少。

采訪中，盛海琳無奈地說：“我現(xiàn)在必須多賺錢養(yǎng)家、養(yǎng)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繼續(xù)照顧孩子，希望國家或者其他慈善機構(gòu)能幫我繼續(xù)照顧她們?！?/p>

（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