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我和粟裕的“情”節(jié)

余瑋

“隱姓埋名”的實情

一落座，記者說明采訪的大概內(nèi)容后就發(fā)問：“您這個楚姓有些不多見，您的名字有來歷嗎？”老人一聽，略著思考，說：“你這個問題還很少問過。其實，我本姓詹、詹天佑的詹，原來叫詹永珠。是后來參加革命改名楚青的。為什么改姓換名呢？主要是為了保護家人，不讓日本鬼子、漢奸這些壞人曉得真實姓名，讓家人不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我們那個時候，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基本上改了名，很普通的。”

楚青當年隱姓埋名還有一說：“我這個詹姓難寫，筆畫多，當時人們的文化程度不高，還有很多人念半邊字‘言。于是，我打定主意要改姓換名，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p>

當時，楚青與粟裕為取名一同推敲了好久。粟裕一連在紙上寫了一二十個姓，讓楚青挑。“那個時候，我認為王姓、李姓什么的，人太多，就沒有用這些作姓。看到其中有個楚字，就選用了它作自己的姓。后來，粟裕開玩笑說，你上當了，我的家鄉(xiāng)湖南屬楚國，你是我們家鄉(xiāng)的人了。”

當年，楚青一行7人經(jīng)過寧波到皖南，到達涇縣城西南約50華里的云嶺。3個月前，新四軍軍部由歙縣巖寺移駐于此。

當時，楚青一行住在新四軍兵站所在的章家渡。因為是自愿參軍的，沒有帶介紹信，新四軍軍部不肯接收。一天，同住在招待所的一位上海煤業(yè)救護隊一名隊員手上有份介紹信，讓楚青覺察到了，于是去做這個隊員的工作，希望自己能掛靠在一起加入新四軍。于是，楚青僥幸地被接收了。

在楚青的印象中，那時的粟裕副司令待人和藹可親，但在軍事訓練上卻要求嚴格。每天起床號吹響后10分鐘內(nèi)，大家必須跑步到操場，人員到齊后，他親自率領(lǐng)大家跑步，然后進行隊列訓練和射擊訓練。有時，他還教她們練習刺殺。粟裕經(jīng)常說，平時多流汗，戰(zhàn)時少流血。

在光裕祠堂的時候，粟裕住在祠堂邊上的小閣樓上，楚青等幾個女兵就住在閣樓下。他平時工作很忙，經(jīng)常工作到深夜，公務員怕司令晚上餓了，就買了一些餅干放在粟裕床后的竹筒內(nèi)。有一天，楚青等幾個女兵將竹筒內(nèi)的餅干吃光了，然后還寫了一張紙條：“小老鼠偷吃了”放在空筒里。第二天，粟?？吹匠嗟葧r，微笑著說：“歡迎小老鼠再來光臨。”楚青等都紅著臉笑著跑開了。

初學速記，楚青覺得很難，要學很多符號，還要按不同口音分別注上音符線。學會后就要緊跟說話人的聲音，用符號迅速地、幾乎一字不漏地將聲音記錄下來，然后再譯成漢字。楚青天性聰慧，又勤奮好學，為了熟練地記住和書寫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幾百個音線符號，她反復練習，進步很快，成為一個稱職的速記員。

撲朔迷離的愛情

1939年，粟裕32歲，還是個實實在在沒有談過戀愛的單身漢。是長期的戰(zhàn)斗生活，使他無暇去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立春不久，新四軍第二支隊副司令員粟裕來到教導總隊，準備挑選幾個德才兼?zhèn)涞膶W員到部隊的機關(guān)去工作。當時，教導總隊負責人梁國斌給粟裕推薦了一名女生。他介紹說：“教導總隊第八隊有個叫詹永珠的揚州姑娘，聰明伶俐，且各方面表現(xiàn)都很好，前不久還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你是否先找她談談？”粟裕表示同意。

粟裕一看到清秀俊氣的楚青走過來，指著對面的椅子說：“快坐，快坐！”楚青怯怯地坐下來，粟裕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并沒有介紹找她談話的意圖，而是用溫和的聲音說：“聽說你在八隊表現(xiàn)很好，軍政都獲得好成績?！背嗄橆a發(fā)熱，“這是總隊教育、同志們幫助的結(jié)果?！痹诤统嗟恼勗掃^程中，粟裕發(fā)現(xiàn)，這位學員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異，而且回答問題快速簡捷。這一切，都給粟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離開教導隊后，這位已32歲仍是孤身一人的副司令員，腦海中不時浮現(xiàn)出女學員楚青的秀氣可愛，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女學員一見鐘情了。結(jié)果他的這一心思被支隊政治部主任王集成發(fā)現(xiàn)，這位善做思想工作的老戰(zhàn)友夸下?？冢f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要粟裕給楚青寫一封信，由他交給女學員。

一個月后，粟裕乘王集成再次赴軍部的機會便托他給楚青捎去一封信。到了軍部，王集成約見楚青，一見面就說：“詹永珠同志??！我給你帶來好東西了……”順手把信遞了過去。楚青一看信封，就似乎知道什么的，臉色大變，看也不看就把信撕掉了。一時，王集成十分尷尬，找不出恰當?shù)恼Z言來解釋這件事。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小姑娘會如此對待指揮著千軍萬馬的粟裕將軍。

返回后，王集成將經(jīng)過告訴了粟裕。粟裕心里自然不好受，可他卻說：“詹永珠這樣，我無法去責怪她，因為她有在愛情上選擇的自由?！?/p>

后來隨著接觸的不斷增加，楚青先后聽到了關(guān)于粟裕的許多傳說，尤其是目睹了粟裕在黃橋決戰(zhàn)中表現(xiàn)出的山崩地裂之際仍沉著鎮(zhèn)定的大將風度之后，內(nèi)心極為欽佩。慢慢地，粟裕在她的心目中成為一個偉大的傳奇人物。終于，將軍的癡情打動了姑娘的芳心，他們的愛情之舟揚帆起航了。

1941年12月26日，在新四軍一師司令部所在的如東縣石莊，楚青與粟裕結(jié)為終身伴侶。當時楚青18歲、粟裕34歲。

結(jié)婚剛過3天，粟裕、楚青就投入反“掃蕩”作戰(zhàn)，緊張的戰(zhàn)斗生活代替了他們的蜜月。

此后，這對戰(zhàn)爭年代的戰(zhàn)友、愛人終于迎來了革命的勝利，并在此后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成了甘苦與共志同道合的患難朋友。

多次戰(zhàn)傷的實情

從士兵到第一大將，粟裕走的是一條灑滿鮮血、荊棘叢生之路。他戎馬一生，先后6次負傷，對他影響最大的要數(shù)1930年的那次了。那年2月下旬，作為紅四軍第一縱隊第二支隊政委的粟裕與支隊長蕭勁光率部隨紅四軍進軍贛南地區(qū)，在吉水、吉安的南部水南，參加了消滅進犯贛南蘇區(qū)的國民黨軍唐云山獨立十五旅的戰(zhàn)斗。想打一個漂亮殲滅戰(zhàn)的粟裕，幾次沖鋒都未奏效。他急了，奪過一挺機槍就往前沖，但被敵人的火力壓住了。他猛然甩掉帽子，高呼：“不怕死的，跟我沖??！”話音未落，敵人一發(fā)迫擊炮彈打過來，在粟裕身旁爆炸。粟裕只覺得頭部被猛地一擊，當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戰(zhàn)士們看到支隊政委頭部負傷，滿臉是血，急忙跑過去幫他包扎傷口，并要抬下戰(zhàn)場。粟裕蘇醒后堅決不肯，剛說完“別管我，快去追擊敵人”，又昏了過去。當時，粟裕年僅23歲。

戰(zhàn)友們把昏迷不醒的政委抬到后方醫(yī)院，醫(yī)生給他清洗了傷口，治療3個多月后才歸隊。水南戰(zhàn)役，紅四軍消滅敵一個旅的兵力，繳獲了大批槍炮。

在以后的革命歲月中，戰(zhàn)事一緊張，或者工作一勞累，粟裕就常犯頭痛頭暈病。原本以為他是被炮彈片炸傷而已，不料，彈片一直留在他的頭顱內(nèi)，可當年由于戰(zhàn)地醫(yī)院條件簡陋，無法進行大手術(shù)，嵌進顱骨的彈片竟伴隨粟裕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1984年2月15日，粟裕遺體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火化。負責火化的老師傅得知火化的是仰慕已久的粟裕大將的遺體時，內(nèi)心充滿了對他的崇敬之情。在篩選骨灰時，老師傅和粟裕的長子粟戎生特別仔細。在撿掃骨灰時，他們忽然從頭顱骨灰中發(fā)現(xiàn)一粒約有黃豆大小和兩粒綠豆大小烏黑色的小東西，拿起一看，是3塊殘碎的彈片。粟戎生特別吃驚，難道父親生前的頭痛病就是這3塊彈片引起的？他立刻把這一情況告訴了悲痛之中的母親楚青。楚青用顫抖的雙手捧著3塊彈片，翻來覆去看個不停，她終于找到了丈夫多年頭痛的真正原因。

在采訪中，楚青深情地說：“如果這3塊彈片是粟裕在水南戰(zhàn)役中負傷留下的，算起來在他頭顱里整整54年了，但我們家人都不知道，他在生前很少講自己過去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頭部彈片所導致的頭痛頭暈，幾十年來一直折磨著粟裕，給他帶來了無比的痛苦。平常疼得受不了，他就用涼水沖頭，或者在頭上戴健腦器，緩解疼痛。我們看著他那痛苦的樣子，既著急，又沒辦法?！?/p>

而今，楚青及全家把這3塊彈片視為傳家寶。2003年3月，楚青得知軍事科學院籌建院史館，親自把珍藏了近20年的其中一枚贈送軍科院史館陳列，把另兩枚交給大兒子粟戎生保管。她說：“把彈片交給軍科，是我們家人的想法，也是它最好的歸宿?！?/p>

“粟老總是我的領(lǐng)導，是我的兄長，也是我的伴侶，他對我很關(guān)愛，對我教育與幫助很多，我對他很敬佩、傷懷、思念，很深很深，難以言表。我曾說，粟老總是一個悲劇人物；有一位領(lǐng)導說，不，他是偉大人物。我看，合起來應該說粟老總是悲劇性的偉大的歷史人物。他的業(yè)績輝煌、耀眼，生平壓抑、坎坷?！背嘣诮邮懿稍L期間，多次如此感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