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周媛 圖/姚嵐 譚顯強 劉黎
莽原高崗,紅袖綿渺
——少數(shù)民族建筑中的女性空間
撰文/周媛 圖/姚嵐 譚顯強 劉黎
MANGYUANGAOGANG HONGXIUMIANMIAO
她,是一個群體。曾經(jīng)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另一個群體的陰影之下,以弱為美。在那個傳統(tǒng)的空間里,閣樓與一道中門,造就了“她”端莊賢淑的古典氣質(zhì)。而在不受中原文化主導(dǎo)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她”的空間或許又有不一樣的姿態(tài)。
幾年前,一個皮膚黝黑,頭帶紅花的女人走進了大眾媒介,同時也將一個神秘的部落帶進了公眾的視野——位于瀘沽湖的女兒國。
所謂瀘沽湖的女兒國,其實也就是摩梭人,是迄今中國惟一保存有母系氏族社會特征的人群,屬元代蒙古軍南征時留下居住在云南四川邊界一帶的蒙古人,與羌族有著深厚的淵源。
與中原傳統(tǒng)文化的男尊女卑不同,在仍保持著母系氏族習俗的摩梭人之中,女人們的地位與她們所在的空間要大氣得多,也要處于中心地帶得多。
與現(xiàn)代社會中最普遍的“小家庭”相比,摩梭人的母系家庭則要龐大得多,少則七八人,多則二三十口人。當然,這也使得摩梭人的居住往往都是較成規(guī)模的院落,四合院成為其中最典型的形式。摩梭人居住房屋的傳統(tǒng)形式是木棱子房,依山傍水而建,以大樹或“瑪尼堆”來界定聚落間的邊界。
與男性社會一樣,在母系氏族里也有一個威望十足的一家之長——祖母。所以,祖母房則成為院落中最最核心的地方,摩梭人的四合院是由祖母房為核心的正房、經(jīng)堂、花樓、牲畜棚組合而成。而那些經(jīng)濟條件稍遜的人家,則是由經(jīng)堂、花樓、牲畜圈中的兩棟和正房形成三合院。
一般而言,摩梭人的正房只有一層,面朝神山,供祖母居住。在摩梭人的觀念中,火不僅僅是提供了安全和溫暖的感覺,也是他們同神靈溝通的媒介。于是,在他們的正房里都有著一個象征著“人神共居”的火塘,一個火塘則代表著一個居住在同一院落里的母系血緣團體,是一個家族的象征。
這個祖母房,也叫正房,是摩梭人生死輪回的地方。
摩梭人通常都出生在正房,小孩自出生便住在火塘邊,直至13歲。13歲的年紀便如此刻的18歲,是需要舉行成年儀式的年紀,摩梭人把這個儀式叫做“成丁禮”。毫無意外,這個儀式也在正房中舉行。男人們在這個儀式之后則要離開正房,成為不再有固定居所的游離分子。
而女人們,在這個儀式之后,也要離開正房,來到花樓里為她們準備的花房,摩梭人稱“花骨”。
花樓,多為一樓一底建造,一般分為4—5小間花房,是以傳統(tǒng)的木楞吊腳樓造型,全用木板作間隔,精雕細琢,裝飾華麗,造型奇巧。聽這個名字,便已能猜到這里定會有些小小情愫的滋生。
成年后摩梭女子參加篝火晚會,在夜色中尋找自己意中人。男子遇見了心儀的女子,將邀其共舞。摳摳手心,則是暗送秋波。若是有意,姑娘則會告訴小伙子自己花樓所在,夜晚十二點以后,男子便前來走婚。“走婚”大抵是現(xiàn)代男人們心中最最暗自叫好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多么的自由和浪漫。但摩梭男女的走婚,看似隨心所欲,但事實上卻是真正的以愛為名。沒有感情就不能同眠“花樓”。由情生愛,一個男子的一生可以多上幾個花樓;但絕不能同時有兩個“阿夏”。所謂“阿夏”,則是摩梭語中男子稱呼女情人的稱謂,意為“永遠的情人”,單單這稱謂便足夠情深款款。忽然想起多年前一個熱愛到處采風的攝影師朋友分享的故事。當年不過20來歲的他來到瀘沽湖體驗民風,篝火晚會上獵奇般的摳了摳身旁女子的手心,那姑娘便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結(jié)束后告訴了這位朋友她所在的花房。當然,他并沒有真正地當回事,而是徑直回屋休息。次日,那姑娘倒真的生氣來質(zhì)問他為何當晚沒有來。朋友這才慌了神,忙不迭地解釋稱自己不過是好奇,真是無心。但在摩梭人的眼里,這顯然是不夠尊重風俗和那位姑娘的。朋友三番五次道歉,總算以“拍照”為補償,化解了這次“信任危機”?;貋砗?,這位摩梭姑娘給他寫了長長的信,告訴他在他們那里“摳手心”是鄭重的承諾,玩笑不得。當然,雖然走婚沒成,這位朋友倒和那位摩梭姑娘成了朋友。雖然只是朋友旅程中的小小插曲,卻也可見那種看似“放蕩不羈”的關(guān)系,實則是藏著承諾和堅持的。
當摩梭的女子們在自己的“花骨”里接待“阿肖”,直至分娩前三個月,才又搬回正房。阿肖是瀘沽湖摩梭人中有情愛關(guān)系的男女雙方的互稱,彼此又稱“肖波”。分娩后的她們會在正房里休養(yǎng)兩三個月,然后再次回到“花骨”里接待“阿肖”。
待年歲已大,女人們則又回到正房的主室里居住,直至離世。而離世后到火葬之間的時間里,她們的軀體仍將留在正房的后室里。所以說,正房里沉淀了摩梭女人的一輩子。
于是,盡管摩梭人或窮或富,但無論如何,摩梭民居里的院落中都會有一座祖母屋,而且,只有那么一座。這是“她”,這個群體在那個社會中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當然,回顧曾經(jīng)的母系氏族社會,女性因在社會生產(chǎn)分工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在居住空間中亦獲得中心之位。
在那些年代,“她”便是空間的中心。
居住空間與社會分工中的貢獻總是難以分割,于是,在向來需要強健體魄的年代,女人們在空間中的地位和作用則又有了另一種姿態(tài)。
在很多地域,身強體壯的男人們,自然是承擔了大量的體力勞動,完成了建筑的搭建工作。而那些需要動腦筋的裝飾和日常打掃,則交給了女人們。
對于如蒙古族、塔吉克族、柯爾克孜族和哈薩克族這些游牧民族來說,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形態(tài)使得他們一年中有三個季度都在遷徙。于是,氈房成為他們最最常見的居所。自然,諸如支搭氈房的框架結(jié)構(gòu)、鋪側(cè)壁的氈子等體力活是由男人們包攬;而后期諸如擺放家具等工作則由心思細膩的女人們完成。曾經(jīng)有朋友步入其中看到屋內(nèi)的陳設(shè)后大呼驚嘆:“室內(nèi)的地毯就像一個女人的內(nèi)心那樣,繁復(fù)、艷麗、多姿。少數(shù)民族永遠不惜用繁復(fù)的手筆去勾勒生活的美好?!?/p>
而對于在新疆等地的其他非游牧民族而言,他們的住宅大多由房間和庭院構(gòu)成。維吾爾族的住房多為土木結(jié)構(gòu),由臥室、廚房、驢圈、水房四部分構(gòu)成;多帶前后院,院中進渠水,有葡萄棚等等,聽來都十分復(fù)雜。所以與游牧民族一樣,搭建房屋、壘土砌墻之類的工作交由男人完成;女人們則是在庭院中種花搭建葡萄架,做好屋內(nèi)的裝飾和清潔。
在房屋的使用上,男女之別則更為突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女人們的生活空間除了晚上睡覺之外,大多都是在廚房度過。而男人們,則在客廳會客或書房讀書。一句早已約定俗成的“下廚房”之“下”,足以表明過去“廚房”并不是什么高尚之地。在伊斯蘭教信徒的眼中,男性若經(jīng)常出入廚房,則是沒有出息的表征。
當然在居室的方位和自然資源的分配上,重男輕女之思想也能窺見一二。比如,對于那些定居的民族而言,男人們待的書房和客廳自然是光線最好的地方;至于廚房,本來生火就會產(chǎn)生熱量和光線,自然也不需要過多的采光。
“男左女右”這樣的觀念對于住氈房和蒙古包的游牧民族來說,就不是那么的靠譜了。在那個空間中,男性都靠東面就寢,女人們則緊挨著自己男人偏西而睡。從風水的角度來說,東方向來都是象征著尊貴的方位。而對于哈薩克族這樣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來說,麥加處于新疆的西面,居東而眠,恰好是面朝西面朝覲,何其好的位置。當然,也有個更現(xiàn)實的原因,對于那些深受西伯利亞寒流影響的游牧民族來說,氈房和蒙古包的西面是迎風面,自然寒冷更甚。
在那樣的空間中,“她”隱退在男人背后。雖少了些主動,但在某些細微末節(jié)處,倒也能處處見到那份靈動,以及對美的追尋。
有那么多少數(shù)民族,值得欣賞的“她”空間自然也就很多。不妨走馬觀花地看一番,看看那些曾經(jīng)的,此刻的“她”世界。
在福建客家人的土樓中,“男女有別”也滲透進了住屋之中。每家內(nèi)環(huán)底層的會客廳側(cè)墻上均有一個小的雙層抽拉門。于是,但逢賓客到訪,女主人或女傭打點好茶或飯后,便將這些食材放在小門背后,然后輕叩小門。這樣,男主人自然會取茶取飯菜待客,而女人們?nèi)栽陂|中不見外人,所謂“男女授受不親”。
大興安嶺深處的鄂倫春人居住在“仙人柱”中。仙人柱形同半張開的雨傘,由 30多根樹桿塔成, 外面夏季覆蓋樺皮, 冬季覆蓋獸皮。仙人柱入門正對面的上方和左右兩側(cè),專供人們坐臥,但有嚴格的規(guī)定?;鹛磷笥沂悄凶雍涂腿说奈恢? 靠近門的兩側(cè)是婦女和存放物品的位置。婦女生育不得在原來的仙人柱內(nèi), 須到遠處設(shè)立產(chǎn)房。這種空間的精神劃分在鄂倫春社會被嚴格遵守, 否則被視為不道德。
云南傣家竹樓有8根中柱,分別叫做“紹巖”和“紹南”,分別象征著“男柱”和“女柱”。男柱由家中老人選中,要求筆直,且生有小樹丫,象征著男性生殖器。而男柱和女柱的選定,也意味著兩性空間的劃分。
永寧納西族的女性住屋空間有一個很文藝的名字叫做“一梅”?!耙幻贰笔潜恢車∥莅鼑牡胤?,是全家會聚的中心,設(shè)有下火塘。下火塘的空間尊貴,在“一梅”里有著濃烈的女性中心色彩。
少數(shù)民族受三綱五常的禁錮較小,于是在很多少數(shù)民族的村寨還設(shè)有“青春房”,供那些未婚的男女們“談情說愛”。
在白族勒墨人的習俗中,夫妻之事,或者男女青年之間的嬉戲都應(yīng)避開自己的親屬。于是,在白族勒墨人的住房旁,通常有一棟單門獨戶的簡易房子,這正是為那些已成年的子女準備的“南毫”。在這里,年輕的男女們可以互訴衷腸,等待喜結(jié)良緣的那一刻。與此相似的還有壯族村寨里的“懶板凳”、哈尼族的“擁扎”,他們都為年輕的男女們提供了愛的可能。
當然,這些很多都已經(jīng)是“老黃歷”了。在社會進步的今日,很多場景都已經(jīng)有了變化,顯得更為的科學和人文,但不得不說,正是那些曾經(jīng)的蠻荒和不可思議才讓“她”空間顯得如此值得玩味;那些帶著些儀式化的空間,也讓一些習以為常的事情,顯得更加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