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抬龍王過洮河：流傳在臨洮辛店的江南遺風

王文元

端午，在所有人的眼中，應(yīng)該是吃粽子、賽龍舟、插楊柳、灑雄黃酒；然而甘肅臨洮辛店鎮(zhèn)人的端午節(jié)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每逢端午節(jié)，辛店人總要舉行一種非常獨特的活動——“抬龍王過洮河”。這一天，人們抬著一尊神像到洮河中盡情暢游……

這種與眾不同的端午風俗是怎么來的？它有著什么樣的內(nèi)涵呢？

金龍出殿

辛店是個很有特色的小鎮(zhèn)，這里有著濃濃的文化氣息，辛店文化就是這里最先發(fā)現(xiàn)的。端午節(jié)，我們專程赴辛店鎮(zhèn)，目擊了流傳在這里的“抬龍王過洮河”習俗。

辛店鎮(zhèn)距蘭州并不遠，上了高速公路二三十分鐘就到了。不過現(xiàn)代的高速公路，也往往擾亂了人們慣有思維。這不，我們就錯過了辛店的出口，不得不多走了20多公里才下高速公路拐入了國道。路有些陌生，我們一邊走一邊詢問，結(jié)果得到了一致的回答：跟著人流走。端午節(jié)這天是辛店鎮(zhèn)上最熱鬧的時候。長期研究金龍文化的楊天瑞告訴我們，路上的人都是去辛店參加廟會的。

流傳在洮河兩岸的“抬龍王過洮河“的民俗活動，其出發(fā)點就在辛店龍王廟內(nèi)。龍王廟在鎮(zhèn)子中間，從郵電局對面的一條小巷中進去就是。此時，鎮(zhèn)子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其中不乏像我們這樣的遠道而來的探秘者。隨著人流慢慢往前移動，五六分鐘后，就到了龍王廟。龍王廟由一進兩院組成，外院是一個小廣場，有一座戲臺。我們沒有停留，就從戲臺斜對面的小門進了里院。里院內(nèi)也擠滿了人。最大的建筑是一座大殿，上面的匾額寫著“龍王廟”幾個字。這個龍王廟比較獨特，廟內(nèi)供奉的既不是東海龍王，也不是西海龍王，更不是常遇春。按照臨潭縣冶力關(guān)鎮(zhèn)保存的一塊石碑記載，明初朱元璋封神時，把名將常遇春封為洮河龍王。按理說，這座修建在洮河邊的龍王廟，應(yīng)該供奉常遇春才對。誰知廟里供奉的并不是常遇春，而是另外一尊神——金龍爺。因此，嚴格意義上說，這座廟應(yīng)該叫金龍廟。

這位金龍爺究竟是何許人，竟然能夠取代常遇春，享受如此旺盛的香火？

我們沿著高高臺階，一步步走到了大殿里。大殿內(nèi)我們又看到了另外一種景象。原本端坐在神位上的金龍爺，卻被人們請到了門口右側(cè)的轎子上，而大殿正中則供奉著各路神像。

金龍爺?shù)牡裣癖话卜旁谝粔K木板上，而木板又被人們用兩個碗口粗的椽子綁成了轎子的形狀。金龍爺身披紅色綢緞，四周被人們用枝枝柳條所裝飾。金龍爺似乎是依據(jù)某位活著的人物雕刻的，并不像其他地方的神像那樣面目猙獰，反而表現(xiàn)出一種慈眉善目的親和力。

今天，辛店鎮(zhèn)的民眾就要抬著“金龍爺”過洮河。這一民俗，鄉(xiāng)親們俗稱給金龍爺洗澡。按照傳統(tǒng)的程式，在抬著金龍爺出發(fā)之前，還要進行一系列的祭祀儀式。

時間有些早，院子里站滿了人，都在等待儀式開始。大約一個小時后，大殿下面的院子里響起了鼓聲，師公拿著一把扇鼓，頭戴紙花帽，身披五彩衣在院子里跳了起來。他一邊跳一邊唱，在金龍爺神像前和院子內(nèi)來回蹦跳。最后，他站到了一張桌子上，拿著一枚長五六厘米、外形為六棱柱的法器，口中念念有詞地禱告了一番，便將法器扔到了地下。這時，跪在地上的幾位長老，將法器接起來，看上面的字符，以此來確定金龍爺給出的預(yù)兆，以及金龍爺渡洮河的方位和時間。

進行完這些程式后，最為緊張而激烈的儀式就到了，早已準備好的小伙子，來到大殿里，將“坐“在轎子上的金龍爺抬起來，向洮河邊進發(fā)。此刻，這項延續(xù)了數(shù)百年的傳統(tǒng)民俗活動也就進入了高潮。

謝緒其人

事實上，人們并不是單純地抬著金龍爺走。抬著轎子的小伙子們做出各種動作，或表現(xiàn)出金龍爺無邊的法力，或顯示出金龍爺?shù)母鞣N喜好。最精彩的一幕在外院中展開，外院就是我們剛剛進來時，有戲臺的那個院落。

小伙子們抬著金龍爺時而向東，時而向西；時而前進，時而后退；時而在原地回旋。動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轎子也好像在江水中一樣，一會兒在浪頭上下顛簸，一會在漩渦里打轉(zhuǎn)。這種動作當?shù)厝朔Q為“扭扭神“，意思是說抬著神像要扭一陣?？赐暾麄€儀式后，我發(fā)現(xiàn)，盡管小伙子們的動作是隨意性的，但實際上卻是模仿江水洶涌的景象。

楊天瑞說，在民間傳說中，金龍是一位歷史非常久遠的神靈。傳說中金龍爺最早是軒轅黃帝手下的大將，到了宋元之際，轉(zhuǎn)世為謝緒，隱居在錢塘江邊的金龍山，輾轉(zhuǎn)千年修成正果，騰云駕霧來到洮陽，隱居仙境馬銜寶山。

實際上，這是個真實的人物，只不過人們給他賦予了濃厚的神話色彩。謝緒此人，史書中有記載，宋元之際，他聽到宋室江山不保，便在苕溪投水自盡。明隆慶年間，追謚謝緒為“金龍四大王”。據(jù)說，謝緒死后，人們設(shè)廟祭祀，很有靈驗。元末，朱元璋同陳友諒大戰(zhàn)，謝緒顯靈，朱元璋才反敗為勝。故而，被封為神。但也有人認為，金龍爺另有其人，辛店的一位老者說，金龍爺名叫薛應(yīng)龍。具體他是哪里人，為何被這里人們供奉，就不太清楚了。我想，薛或許就是謝的訛傳吧，或許其中還有別的緣故。

在外院展示完后，人們就抬著金龍爺?shù)霓I子，扭著，顛簸著，穿出小巷，來到了大街上，向洮河邊走去。此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個活動的規(guī)模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大街上圍觀的人群排成了長龍。抬著金龍爺?shù)年犖?，前有開道，后有護衛(wèi)，一路上不少商鋪都鳴炮迎接，有些三輪車上還拉著從各個地方請來的神像，共同慶祝這一盛會。

辛店鎮(zhèn)到洮河邊的路并不遠。抬著轎子的小伙子們選擇了一條比較寬闊的田間便道，向洮河邊而去。田地里的麥苗早已是綠油油的了，走在田埂上的村民們排成了長長的隊伍，向洮河邊蜿蜒前行。

金龍爺下河的地方選擇在辛店鎮(zhèn)外的一塊寬闊的河灘上。河岸邊，早已等待著十幾位水性高超的小伙子。他們抬起金龍爺?shù)霓I子，便緩緩下水了。這一段洮河，靠著山邊流淌，河水的流速比較快。小伙子們抬著金龍爺在河水中出沒，展現(xiàn)著他們的水性。金龍爺在水中時沉時浮，在滾滾波浪中，向下游緩緩而去。

在以前，這個活動是要橫渡洮河的，后來情況發(fā)生了變化，就改成了順水而下，但整個活動的程式并沒改變。

江南遺風

端午這天，不僅是金龍爺?shù)墓?jié)日，也是周圍民眾的節(jié)日，人們從四面八方匯集于此，人們購物訪友，盡情享受著陽光，女孩子們則毫無顧忌地展現(xiàn)著她們的青春靚麗。喜歡唱花兒的村民，早已在大柳樹下，拉開了場子，很快歌聲便直沖云霄。孩子們顯然不滿足于花兒，他們沿著河岸追逐水中的金龍爺。

有下水的地方，自然也有上岸的地方。金龍爺上岸的地方選擇在下游大約3里處。那兒是個回水灣，水勢相對較緩。小伙子們抬著金龍爺上岸后，主持活動的長老們也從岸上趕了過來。長老們祈禱后，看看金龍爺?shù)拿婵渍f，哦，金龍爺沒有洗高興，還要繼續(xù)洗。于是，小伙子們抬著金龍爺，回到上游入水的地方，繼續(xù)護送著金龍爺在河里游水。

楊天瑞說，這個活動如今主要流行在辛店及其周邊地區(qū)，和臨洮境內(nèi)其他地方的端午民俗活動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特點。同甘肅其他地方的端午民俗活動相比，辛店的活動也是獨具特色的。以前，金龍爺在臨洮洮河邊兩岸都有供奉，但保存了抬龍王過洮河這一習俗的只有辛店廟會。

為何這個地方會形成如此獨特的這樣一種民俗活動呢？

辛店中學退休教師張軍女士，長期研究辛店廟會，她說，明初，明軍攻占洮岷地區(qū)后，由于這一帶人口稀少，防御困難，便從江南遷來了大量的移民。這些移民也將家鄉(xiāng)信仰、風俗帶到洮河邊上。于是，原本在江南民間祭祀的金龍爺，也就到了洮河邊上了。為了不讓后人忘記他們來自江南，便流傳下來了“抬著龍王過洮河”這種活動，以示他們來自江南水鄉(xiāng)。

后來我看到了一首謝緒的自悼詩，其中說道：湘水不沉忠義氣，淮淝自愧破秦謀。忠義之氣，這或許就是端午金龍廟會發(fā)端的緣由，也是一直延續(xù)五六百年間未曾斷過的原因，更是留在民族心靈深處的深刻烙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