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吳郡對范成大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

劉亭++

摘要：范成大為吳郡人，在其童年時期，吳郡就被金人所侵，生靈涂炭，再加上南宋的軟弱無能，激起了范成大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這種情感影響范成大一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即他的為國、為民詩歌。

關鍵詞：范成大愛國主義思想早期詩歌創(chuàng)作使金紀行詩《四時田園雜興》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吳郡人，《宋史》列傳第一百四十五有其傳記。范成大于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擢進士第，此時范成大29歲，后步入仕途；1182年，范成大因病請求解職，隱居石湖，其年已57歲，此后他便在蘇州石湖別墅過著歸隱生活，直到68歲辭世。由于本文論述的是吳郡對范成大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因此為了符合行文的要求，將范成大的詩歌創(chuàng)作分為三個時期：早期（出生到29歲），為其年少居家時期；中期（30歲到56歲），為出仕宦途時期；晚期（57歲到68歲），為歸隱石湖時期。

一、年少居家時期

這一時期，范成大幾乎都生活在吳郡范圍之內。金兵的南下侵略，使其目睹了家鄉(xiāng)的被毀和家鄉(xiāng)人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境遇，南宋求和以自保，完全不顧百姓的生存之危之舉，更在范成大的內心深處烙上了愛國、愛民的印記。此時受其家鄉(xiāng)的社會政治狀況影響，愛國主義思想產(chǎn)生，并影響著范成大的詩歌創(chuàng)作。

范成大此時的詩歌寫得悲涼沉重，讀起來有一種壓抑之感。除了像《初夏二首》是少有的清新明麗之作外，大多數(shù)詩作都是痛恨金人的無情奪掠，悲嘆人民的悲慘境遇，痛斥南宋的無能軟弱。在其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悲”字，如“鴻歸有儔侶，鵠往長悲辛”（《西江有單鵠行》），“松秋百年哀，霜露終歲悲”（《除夜感懷》）。“愁”字的使用頻率更大，有詩句“更憑青女留連得，未作愁紅怨綠看”（《窗前木芙蓉》）、“客愁無錦字，鄉(xiāng)信有燈花”（《道中》）、“誰教佳節(jié)滯天涯？強展愁眉管物華”（《重九獨登賞心亭》）。除此之外，“冷”字、“寒”字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冷艷頩容一笑開，休將鸞扇更徘徊”（《嘲里人新婚》）、“煙山漠漠水漫漫，老柳知秋渡口寒”（《題山水橫看二首》其一），這足見出其詩歌的悲涼之感。

《元夜憶群從》是詩人在家鄉(xiāng)被金兵破壞、鄉(xiāng)人遭到殺戮、自己逃到異地的大背景下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出詩人對金兵入侵的痛恨。元宵之夜，權勢人家處在熱鬧的燈火之中，而詩人的兄弟們都不在自己的身邊，詩人都不知道這酒是為誰而溫，獨有一盞讀書的燈來陪伴自己，此時此刻也只能通過這從門縫中看到的月亮來寄托自己的心情，以此來慰藉難以入眠之人。詩人的愁思無人可以訴說，又將其寄托在月光映照出來的梅影上，深沉地道出了詩人此時的酸楚，反映出詩人的內心空虛和孤獨之感?！肚锶斩^》其一中言及“蘆”和“柳”都是蘇州水邊所生的植物，一旦受到霜凍，“碧”“青”都變成了“黃”色，這是暗指詩人的家鄉(xiāng)曾經(jīng)是那么美好，但遭到金兵掠奪、毀燒之后，便呈現(xiàn)出的蕭索的敗相。詩中的“江山”，特指南宋偏安的小朝廷，“北客”指金人，詩意在告誡南宋不要再向金人夸耀我們的疆土，現(xiàn)在的景象實在是荒涼至極；其二也言“新”秋已“病”且“頓”成“衰”，詩人連用這四個效果鮮明的字，可見出詩人失望、悲凄的心情?！堵澍櫋吩娭性诼溲愕陌Ы新曋谐钤怪P山，其實這是詩人因看到落雁而引起的離別思念之緒?！霸埂笔窃娙说陌г?，而不是落雁的，因思念之情越來越濃，淚水打濕了衣服，衣服卻不肯干，這哪里是衣服不肯干，分明是淚水之多，只知道一番新雨過去，天終會轉晴，但詩人將筆觸一轉，又生出無限悲涼之感，哪里知道那個雙袖倚著樓的人卻因這秋雨而倍生寒意！表現(xiàn)出詩人對這種境況的不滿和對南宋的失望之情。

二、出仕宦途時期

這一時期范成大離開家鄉(xiāng)為官，但吳郡對其影響并沒有戛然而止，吳郡的印記仍經(jīng)常性地在其詩歌中呈現(xiàn)，尤其是在范成大身體不適之時，他所想念的是他的家鄉(xiāng)，此時期愛國主義仍是其詩歌的主導方面，最鮮明地表現(xiàn)在他的使金紀行詩中。

范成大于乾道六年（1170年），作為南宋使臣出使金國，在其出使金國過程中，作了一組紀行詩，這組詩是由七十二首七言絕句組成的。范成大將一路上所見的遭受金兵侵犯過的廣大中原地區(qū)的殘破景象和金人野蠻無情的統(tǒng)治情況，都以他的詩筆生動、形象地描繪出來。這組詩歌語言傾向質樸，注重情感抒發(fā)，很少直接用那些冷色調以及“悲”“愁”的字詞來表達情感，而更多的是運用白描的寫作手法，所描繪的畫面并未加以渲染，而是一幅幅真實的場景，這與第一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了明顯的不同，現(xiàn)實主義色彩濃厚，相比之下，更為深刻，更能使人產(chǎn)生共鳴。

《虞姬墓》以劉項喻南宋朝廷，以虞姬喻南宋百姓。詩中說劉項的家人總是可憐的，這樣一個大英雄卻沒有能力來保護自己的愛姬。其愛姬葬在何處知道嗎？還比不上虞姬有自己的墓地。此詩以歷史比喻現(xiàn)實，將矛頭直指南宋朝廷，面對金人的侵略，朝廷卻無能為力?！端拗荨吩妼懰谓鸾粦?zhàn)，傷亡之多。茫茫之夜，誰在鳴？誰在嘯？乃“孤”“鬼”，此地原來是宋金交戰(zhàn)的舊戰(zhàn)場。后一句的“藏”字為全詩的點睛之筆，磷火在不盡地燃燒著，可見尸骨之多。全詩表達了詩人對受難者的不平之氣，顯示出詩人強烈的愛國之情。《州橋》寫州橋天街之間，有宋使與金伴使同行，南宋的遺民們每時每刻都盼望著早回故土，因此每當看到宋使經(jīng)過，都忍住眼淚失聲地詢問使者：什么時候故國的軍隊來，好把他們都接回去？寥寥數(shù)語卻為我們展現(xiàn)出遺民含淚忍痛想要回歸故國的真實場景，詩中既表現(xiàn)了遺民父老們對收復中原的強烈愿望，暗喻著對金統(tǒng)治的不滿，也流露出對南宋朝廷的失望心情?！缎吓_驛》的首二句寫邢臺的美麗景色，但接下來詩人即發(fā)出感慨，雖然有這么美麗的風景，但誰有心思游山玩水呢？看似一個問句，但其情感的表達卻是非?？隙ǖ?，目前國家淪喪，人民悲苦，已沒有人有心情來消遣游樂，最后一句，不直接說人愁，而是說“枯荷”“老柳”替人憂愁，讀起來別有一番滋味，也更加表現(xiàn)出愁之深，恨之切?！稌^》是詩人使金途中所作七十二首絕句中的最后一首。首二句就表明自己的心志，萬里孤身使金以身報國，為此絕沒有后悔。后二句引用典故，西漢蘇武出使匈奴被拘禁，但仍手持漢節(jié)，匈奴把他派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去牧羊，這里詩人以蘇武自比。全詩表明了詩人的報國決心和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縱觀范成大的一生，他不僅這樣說了，也確實這樣做了。

范成大的這一組使金紀行詩承接前期的愛國主義思想，并將這一思想發(fā)揮到了極致，“這類詩，有思想，有識見，有議論，有批評，有憤慨，有呼吁，既往追來，懲前毖后，感情深婉，回味無窮，不論從內容講或從藝術講，都可成為杰作?！盵1]

三、歸隱石湖時期

淳熙九年（1182年），范成大在建康任上得病，上書朝廷請求解職回到故鄉(xiāng)，時年57歲。范成大即使選擇了隱居的生活，但他的思想已經(jīng)深深印上了愛國主義的痕跡，這是難以抹去的。這時的范成大已離開宦途，所以他將目光轉向了田間的農(nóng)民們，在此更集中地表現(xiàn)為民詩歌的一面。此時期最能代表他這一思想的是《四時田園雜興》一組詩，這組詩由六十首七言絕句組成。這組詩描繪了當時田邊的景物，農(nóng)家人的生活、風俗、勞動以及他們不得不面臨的憂愁、災難等?？傮w說來，這一組詩表現(xiàn)為清新明麗的風格，相比之下，組詩中那些關注人民疾苦的詩則較為沉重。

《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序中說：“淳熙丙午（1186年），沉疴少紓，復至石湖舊隱，野外即事，輒書一絕，終歲得六十篇，號四時田園雜興?！痹娙藢⑵浒础按喝铡薄巴泶骸薄跋娜铡薄扒锶铡薄岸铡备魇^句來分成五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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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舍后荒畦猶綠秀，鄰家鞭荀過墻來。”（春日之二）春來地面解凍，春雨也頻頻而來，花草都開了。原來房屋后的荒地也著了綠裝，鄰居家的竹子長過我家的墻來，“綠”“秀”二字，展現(xiàn)出了春之到來的勃勃生機景象。整首詩都洋溢著春日到來的歡快心情，萬物復蘇，一切都寄予著希望?！吧Ｏ麓菏呔G滿畦，松心青嫩芥薹肥。溪頭洗擇店頭賣，日暮裹鹽沽酒歸。”（春日之十二）此詩寫農(nóng)民春種的歡快場景。田地里種滿了蔬菜，到了秋天時，綠色鋪滿了整個田地，農(nóng)民看到了自己勞動的希望，高興之余，天黑農(nóng)活結束之時，還要在田地里喝些小酒以自興?？梢?，農(nóng)民對土地的愛是多么的深沉，農(nóng)民的希望是多么的實在，田園的生活雖忙碌，但心中的那份快樂安逸是最寶貴的。

“湖蓮舊蕩藕新翻，小小荷錢沒漲痕。斟酌梅天風浪緊，更從外水種蘆根。”（晚春之二）梅雨時節(jié)，湖里的蓮花出露頭面，江南的晚春景色如此之美，生活在其中，人們忙中亦有樂趣在。“蝴蝶雙雙入菜花，日長無客到田家。雞飛過籬犬吠竇，知有行商來買茶?！保ㄍ泶褐┰娨浴昂逼鹁?，一種歡快之情躍然紙上，蝴蝶成雙成對地飛入田地，日頭很長卻沒有客人來田家做客。雞飛過籬笆，狗在洞里叫，主人知道這是有商人經(jīng)過來賣（“買”應為“賣”字之誤）茶了。詩人向我們呈現(xiàn)出田家平靜而又有規(guī)律的生活。

“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惟有蜻蜓蛺蝶飛?！保ㄏ娜罩唬變删湟浴敖瘘S”“肥”“雪白”“稀”來形容梅、杏、麥、菜花的生長狀態(tài)之好，也就是說農(nóng)作物長得很茂盛。后兩句交代日頭很長，田地里沒有人，只有蜻蜓和蝴蝶在飛，這是從側面寫作物的生長之好?！靶D連宵上娟機，大耆催稅急于飛。今年幸甚蠶桑熟，留得黃絲織夏衣?！保ㄏ娜罩澹┻@首詩交代了農(nóng)民賦稅的情況。小婦人通宵地織布，為的是及時交上緊追的賦稅，而且是“幸甚”今年蠶桑收成很好，才留有得夏日織衣的絲。這首詩與前面詩的清新明麗不同，關注的是農(nóng)民生活中的煩惱，可見，此地的農(nóng)民也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現(xiàn)實的壓榨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壓力?！皶兂龈镆箍兟椋迩f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保ㄏ娜罩撸┐嗽娧砸蝗罩懈⒖椄饔蟹謺r，農(nóng)人之中各有分工。甚至連不懂得耕織的孩童，也盡自己所能學著種瓜。詩中透露出農(nóng)人生活的和諧景象，各有分工，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樂得其所。

“朱門巧夕沸歡聲，田舍黃昏靜掩扄。男解牽牛女能織，不須繳福渡河星?！保ㄇ锶罩┐嗽妼Ρ戎扉T與田舍之人在乞巧之夜的不同情況，富貴人家歡聲笑語、熱熱鬧鬧，而平民田舍之家到了黃昏還靜悄悄地掩著門，男男女女都在做著自己的活兒，沒有閑暇來祈神福。可見農(nóng)村貧、富之間生活的差距?！扒飦碇慌掠甏勾梗鬃訜o云萬事宜。獲稻畢工隨曬榖，直須晴到入倉時?！保ㄇ锶罩┐嗽妼懬锾熵S收農(nóng)民的擔憂。怕就怕在秋收之時下起雨來，因此農(nóng)民們把甲子日晴當做祥兆，所以農(nóng)民一心抓緊時間收割，希望這大好的晴天一直延續(xù)到糧食入倉之時?！白獯瑵M載候開倉，粒粒如珠白似霜。不惜兩鐘輸一斛，尚贏糠覈飽兒郎。”（秋日之九）寫農(nóng)民春種秋收，辛苦勞動收獲的糧食被官府無償?shù)卣魇?，農(nóng)民對此事很憤恨，但也無能為力，官租的負重對此時的農(nóng)民來說就是一場大災難。

“炙背檐前日似烘，暖熏熏后困蒙蒙。過門走馬何官職？側帽籠鞭戰(zhàn)北風！”（冬日之二）此詩寫農(nóng)民在冬日里嘲笑北風中驅走的官員，將此事寫入冬詩一組中，形成了一個巧妙的對比：農(nóng)民在秋收之時，這些官員們無情地來收租，而冬季一到，農(nóng)民的農(nóng)事處于暫歇狀態(tài)，農(nóng)民可以在暖烘烘的屋子里過冬，而這些官員還是有職務的，不得不在寒風之中行走，透露出詩人對這些官員的諷刺之意?！按逑锒暌娝浊?，鄰翁講禮拜柴荊。長衫布縷如霜雪，云是家機自織成?！保ǘ罩┒吝@一天，鄰人穿著自家做的雪白的衣服，相互饋贈禮物，互相祝福。表現(xiàn)了農(nóng)人之間濃厚的情誼。

由以上的論述可知，在不同的時期，范成大有著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但其總的思想傾向是一致的，都是愛國主義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這種為國、為民的思想一直貫穿著范成大一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梢姡瑓强Ψ冻纱笤姼鑴?chuàng)作的影響是終生性的。

注釋：

[1]周汝昌：《范石湖集·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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