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和合

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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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和合

賈新奇

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崇尚和合。和合，是古代中國人的一項基本價值觀，也是他們的一種思維方式。和合精神不僅在傳統(tǒng)文化中地位突出，在今天也非常重要，值得我們有批判地繼承。

“和合”是一個古語，現(xiàn)在使用得相對較少?！昂汀薄昂稀痹诩坠俏闹卸家呀?jīng)出現(xiàn)，“和”的本義是吹奏類的樂器，引申為聲音和諧；“合”的本義是器皿閉合（也有人說是上下唇合攏），引申為兩物相合、融洽。所以，這兩個字都有和諧、融洽的意思。較早時期，古人表達和諧、融洽之義，通常單用一個“和”字。比如，在《尚書》《周易》《左傳》和《論語》等先秦典籍中都有出現(xiàn)。而“和”“合”連用，成為“和合”一詞，出現(xiàn)得也并不算晚，在《國語》《墨子》和《管子》等書中就能見到。只是古人的用詞習慣與我們不同，他們更喜歡用“和”，而我們更喜歡用“和合”“和諧”等。

和合的基本含義并不難理解，就是和諧、融洽。不過，為準確理解起見，我們需要提示兩點。第一，和合是指不同事物之間的關系，不是相同事物之間的關系。所以，和合思想首先承認甚至贊同事物之間所存在的差異性和多樣性，也只有這樣才談得上和合。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和合講的是差異中的一致，矛盾中的統(tǒng)一。正因如此，古代思想家才對“和”與“同”作了區(qū)分。孔子有句名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贝蠹蚁嗵?，敢于表達不同意見，以求得集思廣益，這是君子；假如不敢表達不同意見，一味隨聲附和，只顧獻媚取容，這是小人。稍早于孔子的政治家、思想家晏嬰也曾揭示“和”“同”之間的差異。他說，和就如做湯，必須用不同的調(diào)料來加工，又如奏樂，必須用不同的聲調(diào)來組成；相反，“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第二，和合在肯定事物的差異性、多樣性的基礎上，把著重點落腳在不同事物彼此共存、相互交融、相輔相成、共同發(fā)展上。和合精神承認萬物不齊的現(xiàn)實，甚至承認不同事物之間的差異、分歧和矛盾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是它反對讓這些差異、分歧和矛盾放任自流。因為那樣的話，不同事物就無法結成一個相對穩(wěn)定、和諧的統(tǒng)一體，也就失去了各自良性發(fā)展的條件。古人講和合，著重點往往就在這里。比如，《論語》中有句大家耳熟能詳?shù)脑挘昂蜑橘F”。這是孔子的弟子有若在談“禮”的時候提出的。他認為，禮的一個基本功能就是要實現(xiàn)良好的社會秩序，促進人與人的和睦相處。

和合是古代中國人的一項基本價值觀。換句話說，他們追求在一個廣泛存在差異性、矛盾性的世界里，實現(xiàn)安定、和諧的局面。在他們看來，絕對整齊劃一、呆板僵死的世界是不好的，而充斥著混亂騷動、激烈斗爭的世界同樣不可取。由此，是否和諧成為古代中國人評判事物的一個根本價值尺度，實現(xiàn)和諧也是他們的一個總體性理想。可以看到，古人對和合、和諧的追求，涵蓋了生活的所有方面。首先，社會關系方面。以儒家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最為看重社會關系，因此，建設一個什么樣的社會，成為中國傳統(tǒng)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無論儒家、墨家還是道家，都刻畫過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會。而這些刻畫，雖然在很多方面都有不同，但卻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高度融洽的、和睦的。其次，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不只是主張社會和諧，還把和合精神貫徹到人與自然之間，強調(diào)人和自然之間也要保持共生共濟、和諧相處的關系。比如，儒家倡導人對自然資源要愛惜，要取之有時、用之有度。莊子對“人自和諧”的描繪尤其生動，在他的筆下，人和動物成了朋友。最后，是人的心靈世界內(nèi)部。古人對和諧的追求，從外部世界延伸到內(nèi)在心靈，崇尚靈與肉、知與情之間的平衡，把心內(nèi)的安寧和充實視為人生的莫大幸福?？傊袊鴤鹘y(tǒng)思想對和諧的追求是非常廣泛的，涵蓋了生活的各個領域。

和合還是中華民族的一種思維方式?！吨芤住穼@種思維方式有過闡釋。北宋哲學家張載把《周易》的有關思想歸結為四句話：“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贝笠馐钦f，世間萬物有甲即有乙，甲乙性質(zhì)不同，性質(zhì)不同，其運動方式就相異；運動方式不同，就會產(chǎn)生矛盾、沖突，而矛盾、沖突終究會通過調(diào)和的方式得到解決。按照這種思維方式，世間萬物有所不同是正常的，出現(xiàn)矛盾、沖突也是很正常的。至于矛盾、沖突的解決，不是一方把另一方消滅掉，從而造成一個整齊劃一的世界，而是彼此妥協(xié)、讓步、交融，以便雙方共生共存。可以看到，這種思維方式蘊含著某些基本態(tài)度，比如對于差異性的包容等；它還體現(xiàn)了某些思維習慣，比如面對矛盾、沖突，習慣于訴諸調(diào)和，而不是把某一方徹底消滅。我們并不是說，中國古人都是這樣來思考問題的，但毫無疑問，和合的思維方式非常普遍，是中華民族比較典型的思維方式。

胡琦 書

和合精神對于古代中國社會的發(fā)展曾起過重要作用。最根本的一點是，在社會歷史條件允許的范圍內(nèi)，它促進了社會的安定，從而為人民安居樂業(yè)、經(jīng)濟發(fā)展、文化繁榮，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前提。

就今天而言，和合精神仍然具有重要的積極意義。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有助于我們更好地把握社會發(fā)展的基本目標。簡單地說，現(xiàn)代社會普遍追求富強，但富強不是唯一的目標，和諧同樣重要。一個國家，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高度緊張，自然環(huán)境破壞嚴重，人的內(nèi)心或者焦慮不安，或者空虛無聊，那么，即便經(jīng)濟發(fā)達、物質(zhì)富足，也算不上一個健康、理想的社會。況且，如果缺少起碼的安定團結，經(jīng)濟發(fā)展本身也不可能長久地持續(xù)下去。第二，有助于我們認識、處理與世界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之間的關系。西方國家熱衷于把自己的制度強加于包括中國在內(nèi)的非西方國家，也有西方學者宣揚不同文明間的沖突，這些對于世界和平構成了嚴重威脅。而中國傳統(tǒng)的和合精神卻揭示了“和而不同”的深刻哲理，能夠有力地回應各種謬見，在反對霸權主義、實現(xiàn)各國各民族的和平共處上為世人帶來寶貴啟示。第三，有助于我們確立正確的思維方式。事物之間有差異和矛盾，也有共性和一致；在事物的發(fā)展中，矛盾、沖突很重要，穩(wěn)定、秩序也很重要；對于矛盾的解決，斗爭、消滅是重要的方式，調(diào)和、交融則更為普遍，我們對事物的理解不能流于簡單、片面。所以，批判地繼承傳統(tǒng)的和合精神，對于確立正確的思維方式也是十分有益的。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