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潔[信陽職業(yè)技術學院語言傳媒學院,河南信陽464000]
從《竇娥冤》看中國古典悲劇的特征
⊙梁潔[信陽職業(yè)技術學院語言傳媒學院,河南信陽464000]
《竇娥冤》作為中國古典悲劇的代表作,具有明晰的中國式悲劇特征。在中國獨特的文化背景和民族特征影響下,中國古典悲劇取材廣泛、人物典型、結(jié)局形式化,充滿了獨特的藝術特色。
《竇娥冤》中國古典悲劇悲劇
一、世俗的故事取材——普遍而廣泛中國古典悲劇如《竇娥冤》一樣,在題材的選擇上,沒有像西方那么既定的宏大深厚的歷史背景。例如主人公從出生就背負著某種既定的命運,或是與某些著名偉大的典故結(jié)合或者關聯(lián)?!叭缦ED悲劇一般取材自荷馬史詩和民間神話,悲劇家們也很少采用同時代的事件為題材,就連近代悲劇也同樣喜歡采用古老的傳說故事?!雹俣袊墓诺浔瘎〉膭∽骷覀兿矚g將人物置于一個比較模糊的歷史背景中,這些人所做的事情也不一定有非常清晰的歷史意義,與既定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不大,作者通過改編和構想的平民之事來揭示廣泛而普遍的悲劇現(xiàn)實。《竇娥冤》就是反映了一個在封建社會環(huán)境下的普通女子竇娥的民間冤情,突出表現(xiàn)了當時環(huán)境下處于弱勢的女性經(jīng)受著怎樣的壓迫和苦難,最后走向仇恨與死亡的歷程。這是封建社會出身普通人家的勞苦百姓與現(xiàn)實斗爭的寫照。
這其實與中國古典的價值走向和文化內(nèi)核是分不開的,以一個模糊的背景來影射現(xiàn)實,與直接描述現(xiàn)實有很大的區(qū)別。竇娥這個角色,與當時社會條件下的很多女性是相似的,并且可以說竇娥是一個受當時價值觀推崇的典型女性。而關漢卿以“冤屈”一事,為竇娥鋪上了時代的色彩?!案]娥善良、溫和、守禮節(jié)、懂孝道、明事理、善克制,就是這樣一個人人憐愛贊揚、對世道毫無觸犯的女性,卻被大千世界所不容,遭受了世間的諸多不幸?!雹?/p>
除了像《竇娥冤》《桃花扇》等表現(xiàn)普通人群的經(jīng)典悲劇以外,中國古典悲劇中也有《長生殿》這樣描寫楊貴妃和唐明皇的史實類體裁。“中國古典悲劇在題材的選擇上,沒有像西方那樣嚴格的規(guī)定應表現(xiàn)什么題材,界限分明地與喜劇區(qū)別開來,而是無一定限制,即使反映歷史也不太注重具體的歷史真實,虛構改變的成分較重,因而處理題材比較自由?!雹圻@種多元化、無限定的自由寫作,顯然融入了作者本人的諸多感慨和看法,主觀性比較強,也同時給了作者更多的發(fā)揮空間。
二、典型的悲劇主人公——非限定與標準化在中國古典悲劇中,主角通常是矛盾沖突的被動承受者,他們的生活被社會環(huán)境所影響,因而陷入種種沖突和矛盾之中,最后在沖突的壓迫之下要么反抗要么被壓垮?!拔覈鴤鹘y(tǒng)的戲曲悲劇,沒有經(jīng)過西方悲劇那么復雜艱巨的歷程。從一開始,對戲劇人物的身份、地位、家庭有無歷史依據(jù)等就沒有過特殊的限制。”④在這種開放性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一些浪漫的色彩就融入其中。竇娥在臨行刑之前發(fā)出的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三年大旱,這一個比一個深入的遺恨之言,表現(xiàn)了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三樁誓愿,運用了超現(xiàn)實的手法,濃烈地突出了悲劇的氣氛,使得觀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元代的階級矛盾是十分尖銳的,關漢卿安排了一個非常典型的平民百姓承受的環(huán)境,用了張驢兒父子和貪官污吏這兩個不同的壓迫階級來強調(diào)戲劇沖突。“善于巧妙地編織戲劇沖突,使人物形象在沖突中更加鮮明,同時使劇作結(jié)構嚴謹,是關漢卿劇作的又一特色。元雜劇一本四折的體制,對情節(jié)和人物性格的發(fā)展都有某種程度的妨礙。關漢卿是一個富有舞臺經(jīng)驗的作家,因此他的作品很注意結(jié)構的安排?!雹輳報H兒父子——有一定勢力的流氓,身為封建統(tǒng)治層的走狗,壓迫和欺詐百姓來換取自己的利益。貪官污吏——帶著封建統(tǒng)治階級性質(zhì)的壓迫者,把竇娥推向了死亡?!百愄J醫(yī)、張驢兒、桃杌,這一群壞蛋組成了血淚的元代社會圖畫。這就是竇娥生活的典型環(huán)境?!雹?/p>
官府執(zhí)法者面對惡的強大和善的弱小,并沒有鋤強扶弱,而是不分青紅皂白。竇娥面對楚州太守,孤立無援,想尋求公理的相助,但卻在一上公堂就被無故毆打,在一開始就為后來竇娥的冤屈之大、憤恨之深埋下了伏筆。
“青天大老爺”這樣的官吏,百姓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樁明明如此明了的公案,卻被顛倒了過來,竇娥死在官府的刀下。但她對官府本來是信任的,在陳述了事情的過程后,說道:“大人你明如鏡,清似水,照妾身肝膽虛實。”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話,表現(xiàn)出了竇娥的天真和恪守婦道,以及她對封建禮教的依賴性。
然而她所得到的卻是官員“人是賤蟲,不打不招”的回應。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她才看清了“衙門自古向南開,就中無個不冤哉”的現(xiàn)實本質(zhì)?!稘L繡球》一曲中,竇娥怨天感地,譴責了天地神權的不公和無信,以及被枉殺的痛苦與冤屈。但是這里要指出的是,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之下,竇娥依然堅信自己的冤屈能夠感動天地,這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思想束縛。竇娥沒有辦法用自己的力量去反抗社會,更無法得到官吏和他人的公判和幫助,繼而選擇了依靠“天地”這樣虛無的寄托載體。
中國古典悲劇中,造成沖突的成因大多比較明晰,這便是善與惡的沖突,讀者不用多元分析,便可知其所以然。矛盾沖突中,“由于惡的勢力不像西方文學中那樣汪洋恣肆,常常又以‘偽善’的正義面孔出現(xiàn),這就必然造成在行動上不可能劍拔弩張,反倒是溫情脈脈或道貌岸然,這就弱化了悲劇沖突的尖銳性。這與西方悲劇沖突那種尖銳的、不可退讓的血淋淋的方式很不相同”。竇娥本就命運悲慘,七歲被父親賣到蔡婆婆家做童養(yǎng)媳,丈夫又早早去世,已經(jīng)承受了很多苦難,面對諸多困苦,她卻都平靜地接受了,并還想維持這種生活所謂“安定”的日子。不難看出,她已經(jīng)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打擊地喪失了基本的理想和憧憬,以至于“今世早來將世修”成了她微薄的生存動力。叔本華曾經(jīng)說過,人類的不幸、罪惡的勝利,以及正直無辜者不可挽救的失敗是悲劇的目的。從一個安于悲苦生活到含恨怒斥天地的反抗者,竇娥經(jīng)歷的完全是外界矛盾沖突所加以的命運。一個對封建社會毫無影響的弱女子居然也不容于封建社會,而為蔡婆婆代罪含冤被殺。
“中國古典悲劇劇作家對善的張揚不是通過善對惡的主動進攻與消滅來完成,而是讓善的化身在備受惡的摧殘與凌辱時奮起反抗,甚至以死相拼,使其人格在最后一搏時得以升華,善在被惡毀滅的過程中以不斷生發(fā)的美麗光彩和動人力量打動和感化人。竇娥、王昭君、岳飛、李香君、白娘子等形象皆如此。至于《琵琶記》里的趙五娘更是一個怨而不怒的典型,雖表現(xiàn)出承受苦難的堅韌意志與不屈精神,卻在根本上缺乏反抗不合理現(xiàn)實的意識與覺悟。”⑦中國式古典悲劇,強調(diào)了中華民族中的一種溫潤和順從,但又不失爆發(fā)般的反抗。以自我意志的表現(xiàn)和主人公的感覺為主,這并不多見。
三、大團圓收尾——悲劇不悲中國崇尚和諧,在悲劇的結(jié)尾中也充斥了圓滿與調(diào)和。在敘述前期的悲劇和沖突之后,運用情節(jié)的安排,來構成最后的大團圓收尾結(jié)局?!皠∽骷一蛞詮统鸬氖侄螢閭涫艽輾埳踔帘粴绲谋瘎≈魅斯鞆堈x,昭雪冤情,如《竇娥冤》《趙氏孤兒》《清忠譜》等,或虛構出皇帝的一紙詔書,從而改變?nèi)宋锏谋瘎∶\,如《琵琶記》;或通過死后冥化、升天、成仙等超自然的形式演繹著善有善報的道德理念,如《精忠旗》《嬌紅記》《長生殿》《雷峰塔》等……十大古典悲劇中只有《桃花扇》可謂真正跳出了大團圓的窠臼,讓悲涼哀傷的旋律響徹劇終。中國古典戲曲的大團圓結(jié)局反映了我國古代文化發(fā)展的一條重要規(guī)律,即起于沖突而終于調(diào)和,從百家爭鳴到儒學獨尊是如此,佛教文化與本土文化的關系亦如此?!?/p>
大團圓模式的出現(xiàn)實為多種民族文化因素綜合所致,中國人追求圓滿和平和,渴求一種平衡而和諧的狀態(tài)。于是,在殘酷的悲劇故事描寫中,以一個看似圓滿平和的結(jié)局收尾,平復了觀眾緊繃痛苦的心情??梢哉f,作者們是將最后圓滿的結(jié)局,稍有生硬地放置在末尾,將大快人心的完滿結(jié)局作為一個補償來給予讀者?!爸腥A民族的悲劇精神和人生態(tài)度的特殊性在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中得到充分的顯現(xiàn),使中國文學的悲劇性作品具有美學的特殊性,這種特殊的審美趣味和觀念在長期創(chuàng)作中,造成了中國悲劇沖突強度不夠而柔婉有余,逐漸定型為一種模式的特點。”
并不是像西方一樣把悲劇殘酷尖銳的呈現(xiàn)在矛盾斗爭中,中國古典悲劇中善惡力量的對比懸殊,往往造成了壓倒性的局面。竇娥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她被父親賣到蔡婆婆處,已經(jīng)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依靠,而她所面對的又是社會中惡的兩股勢力的共同壓迫。“程嬰與屠岸賈、岳飛與秦檜、周順昌與魏忠賢等赫然分列于忠與奸兩大人物系統(tǒng)之中,竇娥與張驢兒父子、王昭君與毛延壽、白娘子與法海等則分別成為善與惡的代表。戲曲作家刻畫劇中人物時,注意力通常聚焦于揭示和表現(xiàn)他們的道德屬性之上,賦忠義者以正貌,刻奸邪者以丑形,從而使筆下人物成為某種道德理念的化身,人物的個性通常從屬于人品。由是造成矛盾雙方?jīng)_突性質(zhì)的單一化,即以善惡倫理沖突為主要乃至唯一意義內(nèi)涵。人物所在的環(huán)境被打破,繼而不由自己的進入了一種強烈的沖突當中?!雹嗌茞褐壹?,在中國古典悲劇中被臉譜化了,我們能從這其中明顯地看到孰是孰非,產(chǎn)生出對善良弱小一方的同情。
這和魯迅先生對于中國悲劇的闡釋如出一轍。先生曾經(jīng)這樣評價中國悲?。骸皫缀鯚o事的悲劇”,像“無聲的語言一樣”。主人公的無能為力,惡勢力的肆意妄為,中國古典悲劇帶來的是“被”的動勢,主人公并不是處于自己的意愿要去反抗社會,以求得自己命運的改變,而是“被”社會環(huán)境卷入痛苦之中。竇娥能在死前怒喊出三樁誓愿,突出了封建社會百姓求告無門的悲憤。
①常存文:《中國古典悲劇的審美特征》,《內(nèi)蒙古財經(jīng)學院學報(綜合版)》2005年第2期。
②柏紅秀:《婚姻觀念差異與〈竇娥冤〉的悲劇成因》,《戲曲藝術》2010年第3期。
③賀玉春:《淺談關漢卿筆下的竇娥形象》,《戲劇叢刊》2010年第4期。
④⑤肖旭:《世界悲劇“千古絕唱”——關漢卿雜劇〈竇娥冤〉賞析》,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中國文學網(wǎng)詩文鑒賞版。
⑥蔣孔陽、朱立元:西方美學通史(第四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79年版。
⑦⑧周曉琳:《從〈竇娥冤〉看中國古典悲劇的民族特征》,《西華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46期。
作者:梁潔,古代文學碩士,信陽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
編輯: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