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密使”曹聚仁

柳哲

最近，兩岸交往頻繁，和平曙光再現(xiàn)，令人欣慰萬分。隨著兩岸關(guān)系的發(fā)展，兩岸國共和談機密的披露，一位曾被歷史煙塵所湮沒的愛國人士曹聚仁先生的愛國事跡，也逐漸為世人所知曉，受到世人尊重。

回顧新中國成立之后，海峽兩岸，國共分治，在打打鬧鬧中，國共兩黨領(lǐng)袖為了民族大義，一直在謀求和平統(tǒng)一的道路。到底是誰首先提出“第三次國共合作”，到底是誰向海外報道了這一訊息？要回答這一問題，不能不提到一位重要的神秘的傳奇人物——被周恩來總理譽為“愛國人士”，曾為國共兩黨領(lǐng)袖共同奉為“座上賓”的“兩岸密使”曹聚仁先生。

曹聚仁（1900-1972），民國著名記者、作家。浙江蘭溪人?？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任戰(zhàn)地記者，曾報道淞滬戰(zhàn)役、臺兒莊大捷。1950年赴香港，任新加坡《南洋商報》駐港特派記者。

臺灣與大陸的和平統(tǒng)一，成為所有炎黃子孫的共同心愿和責任。曹聚仁作為炎黃子孫中的一員，曾為此奔走呼號，竭盡全力。他一直主張國共兩黨之間要和衷共濟，不必自相殘殺。

1950年7月，曹聚仁只身去了香港。行前，他曾寫信給夏衍、邵力子等人，邵力子答復：在海外也一樣可以為國家出力。這一去，結(jié)果是羈留港澳22年，為祖國和平統(tǒng)一大業(yè)奔走呼號，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

曹聚仁是最早在海外華文報刊上，為新中國系統(tǒng)地進行愛國主義宣傳的海外記者。

1956年至1959年，曹聚仁先后6次被邀回內(nèi)地采訪，毛主席曾兩次接見他，周總理、陳毅副總理多次接見他。根據(jù)毛主席的意見，周總理、陳毅副總理及張治中將軍等先與曹聚仁會談。

1956年7月16日，周恩來在頤和園設(shè)宴招待曹聚仁。關(guān)于這次宴會經(jīng)過，曹聚仁以《頤和園一夕談——周恩來會見記》為題寫成文章，發(fā)表在1956年8月14日的《南洋商報》第3版上。9月8日，印度尼西亞華僑主辦的《生活周刊》，發(fā)表了更加詳細的報道《周總理約曹聚仁在頤和園一夕談》，正式向海外傳遞了國共可以第三次合作的信息。曹聚仁的報道中，第一次提出了“國共第三次合作”的口號，在海內(nèi)外引起了強烈反響，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根據(jù)《周恩來年譜》，以及周總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的回憶，周總理在頤和園會見曹聚仁時，闡明“國共第三次合作”的思想。曹聚仁曾試探性地詢問了周恩來，關(guān)于“和平解放臺灣”的談話，究竟有多少實際價值。周總理答稱：“和平解放的實際價值和票面價值完全相符。國共兩黨合作過兩次，第一次合作有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第二次合作有抗戰(zhàn)勝利。為什么不可以第三次合作？”一個月后，曹聚仁在他任職的《南洋商報》，向海外首次傳遞了國共可以第三次合作的訊號。

1956年10月3日下午，毛澤東約曹聚仁作了一次長談。毛澤東對曹聚仁在海外的言論非常重視。當曹聚仁說他自己是自由主義者時，毛澤東叫他不妨再自由些。毛澤東還向他詳細詢問了關(guān)于蔣經(jīng)國在贛南的舊事。 1958年8月，金門炮戰(zhàn)的前幾天，毛主席再一次接見了曹聚仁，讓他將中共金門炮戰(zhàn)的目的，主要是對美不對臺的底細，轉(zhuǎn)告給蔣氏父子。后來曹聚仁在《南洋商報》上，發(fā)表了金門炮戰(zhàn)的獨家重大新聞。

上世紀50年代末，曹聚仁曾向中共建議在金門重開“國共和談”。披露這一秘聞的是原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辦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原辦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對臺工作領(lǐng)導小組原辦公室副主任徐淡廬先生。

徐淡廬曾回憶說：“曹聚仁從1956年到1959年多次訪問大陸，都是我親自陪同曹聚仁先生密商國共和談相關(guān)事宜?！薄斑^去由于政治的原因，我嚴守秘密，對曹聚仁為兩岸和談奔走一事，我一個字也不敢向外界透漏?，F(xiàn)在的形勢很好，各界對曹聚仁曾為兩岸和談奔走的歷史都很關(guān)心。由于工作上的關(guān)系，我與曹聚仁有過一段特殊的交往?，F(xiàn)在我的身體，又如此不好，如果不將這段歷史，向現(xiàn)在國家有關(guān)部門和后人說清楚，我對不住曹聚仁先生，也對不起國家。我希望國家有關(guān)部門，要重視對曹聚仁的研究和宣傳，這符合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毛澤東、周恩來、陳毅生前對曹聚仁極其重視的歷史事實。等我身體稍有好轉(zhuǎn)后，我再向組織調(diào)閱當時曹聚仁與毛主席、周恩來、陳毅的談話記錄，以及我寫給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和中央調(diào)查部的報告和日記，將曹聚仁為兩岸和平統(tǒng)一奔走的歷史記錄下來，作為我對歷史的交代，也作為我一生中要完成的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p>

為此，他還鄭重題詞：“我是曹聚仁先生為兩岸和平統(tǒng)一事業(yè)奔走時的歷史見證人，我有日記和照片可以參考?！?/p>

徐淡廬曾對筆者說：“曹聚仁在江西贛南時代，與蔣經(jīng)國很熟，曹聚仁與蔣經(jīng)國那一批人也很熟。曹聚仁曾對我說，有一位與蔣經(jīng)國十分親信的黃寄慈（曾任蔣經(jīng)國的機要秘書，與曹聚仁都是省立浙江第一師范弘一法師的學生），曾來澳門看過他。我們將情況向毛主席、周總理作了匯報。毛主席定了假戲真做的原則，毛主席就是讓曹聚仁作宣傳。炮轟金門以后，他聽了我們的意見后，曾寫了一封信。我去廣州以后，聽他的匯報。陳老總（陳毅）對我說，他對黃寄慈講，希望蔣經(jīng)國派個代表團來，派人來談判，國共和談，讓徐淡廬去當代表團的理事長，周總理看后笑了笑說，他不是徐淡廬，是汪淡廬，王淡廬，不會是徐淡廬。當國民黨的理事長，說他是胡說，他是有些亂想。毛主席在與曹聚仁的交談中，有意識地讓他透露過去，我講第三次國共合作，盡可以放心，派人來談。曹聚仁當時確實提出過一個意見，在金門舉行國共談判。我們是準備讓蔣經(jīng)國到金門來。曹聚仁說，北京派人去最好，如果不去，他去金門會見蔣經(jīng)國。據(jù)我當時所知，曹聚仁并未去臺灣。蔣介石、蔣經(jīng)國派人去澳門，與曹聚仁見面，我是相信有的。那時候去很方便，沒有危險?！?/p>

曹聚仁晚年在寫給胞弟曹藝及原配夫人王春翠的許多家書中，披露了他為兩岸和談奔波的不少鮮為人知的內(nèi)容。他在家書中寫道：

“本來，我應(yīng)該回國去了，但此事體大，北京和那邊（指臺灣蔣介石、蔣經(jīng)國父子——筆者注），都不讓我放手。前幾年，我能把局面拖住，可說對得（住，原無，筆者補）國家了?！薄拔液稳談由?，要等總理的指示！這兩日，重要的客人都走了。我是等得這么久了。前天，碰到羅主任（指羅青長，當時任國務(wù)院總理辦公室副主任、中共中央對臺工作領(lǐng)導小組辦公室主任——筆者注），他是這么說的。”“我目前責任重大，只要翠到了海外，安心過日子，不要關(guān)心我的工作，不要多擔憂就好了。我的工作，目前很重要，幸而沒有大危險。你勸她不要替我擔憂就是了?！?

“我的寫稿工作，乃是北京所指示的，面對華僑，當然不能一鼻孔出氣，否則作用全失。我也想不到會變成全世界華僑的思想指路牌，所以，京中對我特別關(guān)懷。我的醫(yī)病，也靠京中幫助的。我當然不能聽織云（指鄧珂云，曹聚仁夫人——筆者注）她們的意見，此間自有領(lǐng)導的人?！保?967年11月18日致曹藝）

“我最近很忙，本來26日回廣州，因為那邊（指臺灣方面——筆者注）要我留在香港，就遲延下來了?！保?月24日致曹藝）

“我的工作，絕對保密。他們（指批斗曹藝先生的那些人?！P者注）要知道，就問周總理去好了，這是總理吩咐我的?！保?966年7月22日致曹藝）

“我的行止也要聽北京的吩咐的?！保?月21日致王春翠）

“我在做的事，一直在拖著，因為世界局勢時有變化。別人也只是挨著，做過婆婆的，要她做媳婦是不容易的。我只是做媒的人，總不能拖人上轎的……我何時回北京，還未定。要等總理回來再說?！保?964年1月5日致王春翠）

“聚仁奉命在海外主持聯(lián)絡(luò)及宣傳工作，由統(tǒng)戰(zhàn)部及總理辦公室直接指揮……工作情況絕對保密?！保?967年11月8日致曹藝）

“我目前是替政府做事，種種都是不可以隨便的。否則，我還不回國嗎？我有如一個哨兵，能夠說，我不站在前哨嗎？”（5月16日午致王春翠）

1998年9月28日，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原副部長童小鵬先生再次來信說：“曹聚仁先生愛國，主張和平統(tǒng)一祖國，這是可以相信的?！薄八奖本r，曾向周恩來總理報告，他曾從香港坐船到海中，同蔣經(jīng)國見面，就引起總理的懷疑，認為他的話，有真有假，但只要他能把黨和政府的對臺政策傳過去，就可以假當真，假戲真做，不予追究。關(guān)于這方面，不能只從他女兒的文章（指曹雷于1998年3月8日至10日，在臺灣《聯(lián)合報》發(fā)表的《父親原來是密使》一文）看，要研究，實事求是地宣傳?！?/p>

童小鵬曾應(yīng)邀為曹聚仁研究資料中心題詞：“曹聚仁先生為祖國統(tǒng)一事業(yè)奔波的愛國主義精神值得學習和發(fā)揚?！?/p>

童小鵬在《風雨四十年》中披露：“一九五六年七月，周恩來向香港記者曹聚仁談話，講到國共兩黨可以第三次合作”、“一九五八年八月的一天，毛澤東接見了香港來大陸了解情況的記者曹聚仁，并談了話，關(guān)于炮擊金門行動，讓曹轉(zhuǎn)告臺灣?！?/p>

曹聚仁夫人鄧珂云也曾在筆記里寫道：“一天（1958年8月），童小鵬來新僑飯店，我們恰巧出去了。他留了一張便條，放在臥室的寫字臺上，上書‘明日上午10時，主席接見你（大意），下書童小鵬?！?/p>

據(jù)公開報道，曹聚仁自1956年首訪北京直至1959年終訪，先后6次。其實，曹聚仁參與密談溝通工作一直沒有停止過。

近期，《濟南日報》的一篇報道《1963國共高層的一次絕密會晤》，首次披露了周恩來總理、張治中將軍，曾在1963年底參與國共高層的一次絕密會晤。但參與密商的人員，是一人還是二位抑或多位，臺方最高層領(lǐng)導具體是誰，仍撲朔迷離。

據(jù)報道，這次密談的客人與內(nèi)容，1998年由中央文獻研究室和中央電視臺聯(lián)合制作的大型電視文獻紀錄片《周恩來》曾披露：1963年12月，周恩來專門到廣東中山孫中山的故鄉(xiāng)，向臺灣派來的一位客人，具體闡述了“一綱四目”的內(nèi)容。由于這次會見是秘密的，所以在合影的時候，那位神秘的臺灣客人不見了。

這位“神秘的臺灣客人”（羅青長曾回憶稱是兩位），究竟是誰，至今尚不確定，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與解密。

1996年1月，香港《南華早報》發(fā)表了一篇來自祖國大陸的新聞，點出了參加這次秘密會晤的是蔣介石和蔣經(jīng)國父子，或者是其中的一位；同年4月，香港某雜志發(fā)表了“文詩碧”的一篇題為《周恩來確在南海某島秘密會晤蔣經(jīng)國》的專稿。該文點出了國民黨參加會晤的不是蔣介石，也不是陳誠，而是蔣介石的兒子、時任臺灣國民黨“政務(wù)委員”、臺“國防部政戰(zhàn)部副主任”的蔣經(jīng)國。

據(jù)童小鵬回憶，周恩來此次會見的這位“能溝通國共兩黨關(guān)系的人”，是香港文化界知名人士張稚群。“張正準備去臺灣，周恩來要他轉(zhuǎn)告臺灣當局，美國正準備采取更多行動搞‘兩個中國，而國共兩黨在反對‘兩個中國的問題上，要取得一致。”

但是不知為何，目前關(guān)于張稚群的資料，少之又少。香港文化界知名人士中，根本也沒有張稚群這樣一個人。筆者猜測，這個“張稚群”，極有可能是曹聚仁。從上述史料可知，曹聚仁可謂自始至終參與機密。當然神秘客人中，也有可能是蔣經(jīng)國與曹聚仁的中間聯(lián)系人黃寄慈。當時為了保密起見，蔣經(jīng)國也許不一定親自過來密商。先由曹聚仁或黃寄慈等親信出面，代表蔣氏父子，先與周恩來總理、張治中將軍密商方案，這也不無可能。

1972年1月12日，曹聚仁在給香港大公報社社長費彝民的一封信中，透露了蔣介石最后的想法。這封信寫道：“弟老病遷延，已經(jīng)5個半月，每天到了酸痛不可耐時，非吞兩粒鎮(zhèn)痛片不可，因此仍不敢樂觀。酸痛正在5年前開刀結(jié)合處，如痛楚轉(zhuǎn)劇，那就得重新開刀了。醫(yī)生說，再開刀便是一件嚴重的事，希望不至于如此。

在弟的職責上，有如海外哨兵，義無反顧，決不作個人打算，總希望在生前能完成這件不小不大的事。弟在蔣家，只能算是親而不信的人。在老人眼中，弟只是他的子侄輩，肯和我暢談，已經(jīng)是紆尊了。弟要想成為張岳軍（指張群——筆者注），已經(jīng)不可能了。老人目前已經(jīng)表示在他生前，要他做李后主是不可能的了。且看最近這一幕如何演下去。

昨晨，弟聽得陳仲宏（陳毅）先生逝世的電訊，惘然久之。因為，弟第一回返京，和陳先生談得最久最多。當時，預定方案，是讓經(jīng)國和陳先生在福州口外川石島作初步接觸的。于今陳先生已逝世，經(jīng)國身體也不好，弟又這么病廢。一切當然會有別人來挑肩仔，在弟總覺得有些歉然的！”

曹聚仁自比“燈臺守”，為了祖國統(tǒng)一，他放棄自由主義，走向了孤苦伶仃、無怨無悔的愛國道路，正如他在家書中坦言，是一位站在前哨的海外“哨兵”，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1972年7月23日，曹聚仁在澳門含恨離世。周恩來總理在曹聚仁去世后，親自安排料理后事，為其親擬墓碑碑文，以“愛國人士”高度概括其一生，可謂是知者之言。羅青長稱贊曹聚仁“為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貢獻了畢生精力”，并非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