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書

季曉涓 1988年中學(xué)時開始發(fā)表作品，二十歲在報紙開設(shè)專欄，多次入選《中國詩歌》、《散文》年度選本和叢書。連續(xù)七次獲得文化杯詩歌、散文、小小說一等獎。獲第三屆冰心散文優(yōu)秀獎。著有《涓涓細語》、《走過河流》、《以雪的方式愛你》詩歌、散文集。天津市第二屆“文學(xué)新人”。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xué)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美人魚的愛情

無處告白無法言說

那是上世紀

她的愛情就像是一場啞劇

美人魚一樣一步一步踩在尖刀上

她心中的王子到底她沒告訴任何人

四季依舊那么美但是她已經(jīng)走投無路

無計可施

她絕望倒在一個已婚男人家的大門外

十八歲吧那年 也許

反正沒有人知道那個她心碎的夜晚

她喑啞的呼喊被冷漠凍傷

她在小時候據(jù)說曾被一個人……

在一個廢棄的豬圈里被人救起

在大庭廣眾的圍觀下

那個人俯首

罪人一樣被自己的哥哥用皮鞭狠命地抽打

小時候村子里經(jīng)常有人被圍觀

脖子上掛著鐵絲拴著的大牌子

有為了家里的孩子偷玉米的男人

還有披頭散發(fā)掛著破鞋的女人

后來那個人被警察帶走了

成為一個強奸犯

好多年放回來后娶妻生子

后來遇車禍死了

妻子帶著孩子走了

他們都沒有了從村莊里消失了

她和他的名字就像是恥辱

從人們的嘴里消失了

從念想里消失了

誰會記起他們啊

他們像垃圾一樣風(fēng)化消失了

我不敢直視她們

我小時候通過觀察對比分析出來

比如鄰村的瘸子多我們村子里的瘋子多

我不敢往胡同深處走在九道彎胡同盡頭

畢爺家就有兩個一男一女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們就突然從胡同拐角跑出來

讓你猝不及防嚇得要死難堪得要死

他們赤身裸體

男的中間部位好像晃蕩著什么東西

他們微笑著眼神里是別人無法破譯的幸福密碼

好在他們從來不看你仿佛你不存在

我懷疑他們是能和某些神秘的事物對話的人

男的后來用鐵鏈子鎖起來

女的發(fā)育后她的大腿常淌著血

后來聽說女的經(jīng)常被不知道什么樣的人禍害

后來走丟了

后來都死去了

還有一個女瘋子嫁到村子前不是瘋子

她總是默不作聲

以前她年輕曾經(jīng)有一個生龍活虎的兒子

那孩子溺水了面條一樣趴在一口鍋上

她說他沒死他睡著了

她的小叔子打她

她不知道疼痛

她連眉頭都沒有皺

她的臉沒有痛苦的表情

還有一個很著名，哦，兩個

一個老的，女的，另一個即將老，也是女的

老的有著枯樹皮一樣的臉整天挎著小包袱

她的老伴整潔優(yōu)雅是個退休工人

而她就整天游蕩在村子里唱啊跳啊說起話來沒個完

那另一個有點駭人愛罵人燒著飯想起來就

站到后房檐去罵街

傍晚時分炊煙裊裊的村子氤氳著安詳

她的罵聲突然面目猙獰觸目驚心地打碎整個寧靜

最讓人心疼的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因為愛情成了精神病

教不了課就掃樓道去了有時靜若處子有時

就變成罵人的女瘋子

有一次我們同乘一輛車她已完全認不得我

面對她我低下頭她對愛情執(zhí)著

有一股魚死網(wǎng)破的勁頭

而我呢 含悲忍痛 得過且過

春雪覆蓋了小美

一場大雪在夜半時分浩浩蕩蕩開進街道田野村莊

一場大雪卷著刺骨的寒奮不顧身地覆蓋了所有道路

我好多年沒有聽到你淳厚的笑沒有看到你

不太整齊的牙齒上露著可愛的氟斑點

小美我的工友我的姐妹

我沒有想到一場大雪后傳來你的消息

那是一個春天

不知道一場倒春寒帶來一場大雪還是

一場大雪帶來一場倒春寒

反正那樣絕對的白統(tǒng)治了視線

那個車間四面透風(fēng)你要不停地跺腳

你有小女兒要養(yǎng)活你沒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說誰讓我沒有文化呢小學(xué)都沒上完

你總是笑你的眼睛像兩彎月牙兒

小美你的笑容就被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凍僵了

小美漫天大雪里我找不到關(guān)于你的蛛絲馬跡

那樣固執(zhí)霸道的白刺傷了我的眼睛

那天你一定又在做白日夢

你一定夢到自己的女兒考上了大學(xué)女兒比你有出息

要不就是在想男人想在外打工的丈夫該回來了

不然你怎么你怎么看不到大家都奔向門口

你怎么聽不到工友們的叫喊聲

那天的冰雪壓迫屋頂屋頂壓塌了橫梁

它們一并砸下來的時候

你正俯身在操作臺上陷入機械的忙碌

小美呀你是不是伴著自天飛下的雪花在翩翩起舞可

哪一片是你呢

在外遇中粉身碎骨的女人

每年都會聽說村子上有女人走掉

以前生活不好有

現(xiàn)在生活好了還有

女人總也不安生不知道想要什么

那些在外遇中粉身碎骨的女人啊

說起來讓人唾棄讓人佩服讓人浮想聯(lián)翩

愛恨她們自己心里有數(shù)

愛情是一盞脆弱的燈火她們讓自己變成飛蛾

她們要擺脫黑的岸涉過婚姻這條河

她們勇敢地趟過去不管不顧

盡管自己不習(xí)水性不知水多深淺

她們閉著眼往前不管是不是萬丈深淵

不回頭一回頭就白費了

她們假裝聽不見呼喊

聲聲的娘啊 結(jié)痂的傷口貼在背上

有一年一個原本在婆家嬌生慣養(yǎng)頤指氣使的女子

和別人的丈夫一起離開了家鄉(xiāng)

孩子還小娘家婆家和

那個丈夫被她拐走的女人都抬不起頭來

后來聽說她在異鄉(xiāng)為了生計偷竊被抓入獄讓人扼腕嘆息

據(jù)說她的身上總帶著藥

激情退卻哪個男人能承受這份死絕的真情

后來那個男人又潛回了家和妻兒一起過

還有一年一個走失的男孩為村子埋下了伏筆

關(guān)于他的失蹤有著種種猜測

他走失的時候小河還被冰封著

當(dāng)春草繁生春水叮咚時牧羊人發(fā)現(xiàn)了他

其狀慘不忍睹

他的父母在他八個月時離婚了

他父親曾是個快樂英俊的大男孩愛踢足球愛唱歌

據(jù)說那小男孩夢想著涉過浮冰找尋娘親

他的娘親涉水而過在水一方他兜里裝著一張她的照片

他從八個月長到八歲了她只是個傳說

他小心翼翼邁出腳他想只要涉過冰面就離她近了

他的夢想就要實現(xiàn)了

冰已經(jīng)開始融化有一些水很快濕了他的鞋

他幾乎來不及收腳就溜入了河中

他一定掙扎了他一定喊媽媽了

一群受驚的魚兒嚇得游走一會兒又游回來

它們試著吮吸他的小手他的小臉

據(jù)說他一直是一個孤僻的孩子

責(zé)任編輯 梁智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