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二叔

趙明宇

奶奶死后，我的傻二叔就沒人養(yǎng)活了?？墒且膊荒苎郾牨牭乜粗I死啊，我父親抱著傻二叔的破被子，牽了傻二叔的手到我們家來，說以后吃飯時多放一個飯碗吧。

每到吃飯時，我娘就從墻角撿過一個臟兮兮的小木碗，撥出一些剩菜，上面放一塊饃，陰著臉說，吃貨，養(yǎng)你還不如養(yǎng)一頭豬。

傻二叔顯然是沒有吃飽，伸出舌頭把小木碗舔得干干凈凈的，眼珠子還不停地向我們的碗里看。我娘白了他一眼，就把鍋扣上了，說傻子，吃飽飯一邊玩去。

我最喜歡我的傻二叔。他是我的坐騎，我每天都是騎在他的脖子上去上學(xué)。我常常手里拿著一根柳條子，威風(fēng)凜凜地指揮他，故意讓他快一點或慢一點。同學(xué)們都羨慕我，王小良把一塊橡皮送給我，說想騎一騎我二叔，可是，我二叔說啥也不答應(yīng)。我眼珠子一轉(zhuǎn)說，二叔你閉上眼睛，然后就向王小良呶呶嘴，讓他悄悄爬到二叔脖子上。二叔站起來感覺馱的不是我，一氣之下像摔死狗一樣把王小良摔在地上。王小良的娘一只手拉著滿頭是血的王小良，一邊罵罵咧咧地找到我們家來，我爹賠了王小良家十個雞蛋，氣得我娘三天沒讓二叔吃飯。二叔也害怕了，像個受驚的刺猬一樣，把頭鉆進(jìn)豬圈里，屁股露在外面。

我們家做好吃的——炸糖果子，我娘就對二叔說，傻子，你到外面揀柴火去。等二叔滿頭大汗地抱著柴火回來，我們早已經(jīng)把糖果子吃完了。我偷偷給二叔留了一個，我娘看見了罵我說，讓傻子吃，你就別吃了！

冬天下雪了，我走出學(xué)校門，二叔已經(jīng)蹲在門外等我了，他穿著露棉絮的破襖，凍得鼻涕都下來了。見我出來，二叔樂顛顛地俯下身子，讓我騎到他的脖子上向家走。二叔走路一晃一晃的，我不讓他晃，他不聽。街上的人說，傻子，瞧你的腳都凍生瘡了，讓你嫂嫂給你做一雙新鞋穿吧。二叔嘿嘿笑。

二叔飯量大得驚人，總是吃不飽。有一次我家蒸了一鍋饅頭，留著招待親戚。親戚來了，饅頭不見了，氣得我娘把二叔打得像殺豬一樣哀嚎。

王小良不知從哪里弄來兩個核桃故意氣我，我回家讓娘也給我買核桃。娘舍不得買，我就不停地哭鼻子。一會兒，二叔氣喘吁吁地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攥著兩個核桃給我，我高興得要跳起來了，我笑，二叔也笑。我娘說，傻子，你會變戲法兒？別是偷人家的吧。

話剛落音，王小良的娘拉著哭泣的王小良又來我家了，一進(jìn)門就怒氣沖沖地說傻子搶走了他的核桃。王小良的娘說管管你們家的傻子吧，再欺負(fù)我們家小良跟你們沒完。

這時，王小良的爹剛剛被選為村長。我娘陪著笑臉?biāo)妥咄跣×嫉哪铮图敝蚨?。第二天我娘說，傻子，給你說個媳婦吧。二叔嘻嘻笑。我娘說快吃飯吧，多吃點兒，吃飽了領(lǐng)你去相親。

那一頓，我娘讓二叔可著勁兒吃，二叔吃得直打嗝。

下午放學(xué)時下雨了，我出了學(xué)校的門看不見傻二叔，便不高興地回到家問我娘，二叔呢？我娘說，二叔串親戚了，過幾天才能回來。

幾天過去了，我都有些想二叔了。

王小良的爹帶著警察到我家來，說我二叔被汽車撞死在縣城了。據(jù)聽別人說二叔在一個水果攤上搶了倆核桃轉(zhuǎn)身就跑，正好一輛汽車開過來，被撞死了。

二叔的尸體被我父親拉回家時，手里還攥著倆核桃，掰都掰不開。我哭了，我娘也哭了，我娘第一次哭得這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