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紀光：中國的“帕瓦羅蒂”

王菊蘋

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何紀光，被譽為中國的“帕瓦羅蒂”，他是從湘西大山走出、7歲就奪賽歌會頭獎的“活錄音機”，是在北京懷仁堂領(lǐng)唱《澧水船夫號子》的人，是數(shù)次為毛澤東唱湖南高腔山歌的人，是“挑擔茶葉上北京”，獨創(chuàng)“新型半聲唱法”、高音超越世界歌王帕瓦羅蒂的人。他的歌聲是歌壇一絕，堪稱世紀傳奇！

勤奮好學成長于歌海之中

古丈縣，位于湘西中部的酉水之南，漢、瑤、土家等民族雜居，雖僅有14萬人口，卻是聞名于世的茶葉之鄉(xiāng)、歌舞之鄉(xiāng)。古丈縣城古陽鎮(zhèn)，是僅有一條街道直穿到底的小城，老百姓常戲謔“一家炒辣子全城人打噴嚏”。在這里年年舉辦賽歌會，吸引著湘西內(nèi)外的土家苗家歌手前來參賽，掀起歌舞狂歡，熱鬧非凡。

1939年6月3日，何紀光出生在古陽鎮(zhèn)。古丈茶山多，采茶時節(jié)，采茶女的歌聲此起彼伏，吸引著、熏陶著兒時的何紀光。每當一年一度的賽歌會、趕場等熱鬧時刻，母親就抱著、背著、牽著他去趕歌場。酉水河日夜流淌給了他唱歌的靈性，武陵山巍峨延綿給了他執(zhí)著的稟性。6歲時，何紀光就學會了唱很多首山歌。7歲那年，在古陽鎮(zhèn)的賽歌會上，他以其清亮、豐滿、圓潤的童音，意外獲得了第一名，顯露出不凡的音樂天賦。父老鄉(xiāng)親都為他高興，鼓勵他好好唱歌。于是，何紀光成為縣城業(yè)余漢劇團一名出色的小演員。1952年冬，在古丈縣城舉行的抗美援朝文藝晚會上，他以一曲《王大媽要和平》贏得了全場掌聲，當場得到縣委書記的金筆和口琴獎勵。

1953年，湖南省歌舞團到古丈招生，14歲的何紀光前去應(yīng)試，演唱了《晉察冀小姑娘》等兩首歌曲，被考官當場拍板錄取。省歌舞團根據(jù)何紀光本身的優(yōu)點，要他以學習民族戲曲歌舞聲樂為主。他隨團里的老同志串鄉(xiāng)走寨，遍訪民歌之師，學會了漢、瑤、苗、侗、土家等各族民歌百首。每到一地，只要聽人唱了一兩次，他馬上就會唱，人們稱他為“活錄音機”。他學侗族、瑤族的民歌，學船民的拉纖歌、排工的放排號子，學“開臺鑼鼓”“鯉魚翻邊”“鬼扯腳”等民間打擊樂。聽說衡山有一位叫李本喜的歌手高腔山歌唱得好，他和幾個同伴立即尋去拜師。見了李本喜，同去的伙伴都不敢開口，何紀光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唱驚人。他不僅學會了李本喜的高腔山歌，而且還有所發(fā)展；聽說辰溪有個山歌好手叫舒黑娃，何紀光馬不停蹄趕去，拜他為師，向他學唱《早晨來》；聽說韶山有位歌手唱高腔《插田歌》，他又風塵仆仆趕去……他從民歌中吸取營養(yǎng)，發(fā)展自己的高腔特長，獨唱的《小紅軍》《長沙山歌》《古丈山歌》，領(lǐng)唱的《澧水船夫號子》《酉水號子》《琵琶夜歌》等灌成唱片，廣為流傳。

1956年，何紀光參加了第一屆全國音樂會中南海專場演出，領(lǐng)唱的《澧水船夫號子》受到中央領(lǐng)導(dǎo)和專家贊賞，《澧水船夫號子》和《打硪歌》一炮打響，使“何紀光”這個名字第一次走向全國，連香港的報刊也評點說：“這種歌唱技藝，實在匪夷所思?！?/p>

1959年，毛澤東回故鄉(xiāng)要聽湖南民歌。接待處的同志將省歌舞團的同志接到省委接待處招待所住下來，何紀光也去了。他為毛澤東唱剛學來的韶山高腔山歌《插田歌》，還唱了《挑擔茶葉上北京》《扯白歌》。毛澤東聽了，開懷大笑。他站起來，主動和何紀光握手，表示感謝。接著，1960年、1961年何紀光連續(xù)幾次給毛澤東唱歌，都受到了毛澤東的表揚。

開拓探索創(chuàng)新型高腔唱法

1962年，著名音樂家、上海音樂學院院長賀綠汀回湖南，發(fā)現(xiàn)了何紀光這個人才。在賀綠汀的大力推薦下，何紀光考入上海音樂學院，師從我國著名民歌聲樂教育家王品素教授。

嚴師出高徒，在王品素教授的指導(dǎo)下， 何紀光攻克湖南高腔唱法難關(guān)，將中國民族民間的唱法和歐洲傳統(tǒng)唱法融為一體， 吸取了湖南地方戲中“陽搭子”的假聲技巧，在充分保留高腔高音色彩的基礎(chǔ)上，大膽吸收美聲唱法優(yōu)點，于是創(chuàng)造出了自己的唱法：一種既不同于中國戲曲、民歌的傳統(tǒng)唱法，又不同于美聲唱法的具有中國氣派和獨特風格的“新型半聲唱法”。 經(jīng)過3年努力，何紀光磨出了能高、能低、能強、能弱的激越高亢、粗獷嘹亮、婉轉(zhuǎn)悠揚的假聲、真聲，更加清亮、豐滿、圓潤，二者通暢連貫，轉(zhuǎn)換自如。賀綠汀曾這樣評價：“具有金屬性及英雄氣質(zhì)的高腔音色，極大地豐富了演唱的表演力，使他的歌聲具備了前所未有的驚人魅力。何紀光將民歌的演唱藝術(shù)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p>

何紀光之所以能創(chuàng)立新型高腔唱法，也與他主張寫詞、作曲、演唱“三位一體”分不開。他說：將歌曲一切藝術(shù)美的表現(xiàn)“主動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以便于用心靈思索、用心靈歌唱、用心靈造境，只有這樣“全面審美”，才能真正感覺到傳統(tǒng)韻味與時代氣息全方位的融合。他創(chuàng)立的新型高腔唱法，實際上就是他“全面審美”具體的藝術(shù)實踐。他作詞、編曲并演唱的《好久沒到這條坡》，其美學底蘊在于對傳統(tǒng)的揚棄，在于生活根基的堅牢，在于完美演繹的視角定位準確，在于審美主體與客體的觀照。這首歌一唱就是幾十年，常常在演唱現(xiàn)場出現(xiàn)臺上臺下“一塊兒共鳴”，變獨唱形式為“一領(lǐng)眾和”，其審美價值已遠遠超出了作品本身的含金量。他作曲并演唱的《回苗山》（歐陽振砥詞），其韻味其情趣令人心醉，如飲濃烈的包谷酒如喝苗家的毛尖茶。湘西苗寨風物、人情洋溢于生動優(yōu)美的旋律之中，特別是聲情并茂的演唱，高亢而悠遠的歌調(diào)，產(chǎn)生了“聲振林木響遏行云”的藝術(shù)魅力。又如他作詞作曲的《思念》，從審美的角度聆聽，令人頓覺歌唱家寫的歌，有種既可意會又可言傳的理性感悟，完完全全是心靈的音響自然流露，真正是“唱”出來的而不是“作”出來的歌。

在1964年“上海之春”音樂會上，何紀光用新型高腔唱法演唱《洞庭魚米鄉(xiāng)》和《挑擔茶葉上北京》，一舉轟動了上海樂壇，上海電臺、上海唱片社立即錄制成唱片推向全國。何紀光在運用新型高腔唱法上，刻意追求湘味湘韻獨到的藝術(shù)處理與精湛的演唱技藝，他注重對歌曲進行獨具匠心的二度創(chuàng)作。比如《挑擔茶葉上北京》一歌，他特意在其尾聲部分添加了原作所沒有的新型高腔唱法音調(diào)，被報刊評價為“畫龍點睛”之筆。又如《洞庭魚米鄉(xiāng)》，他同樣以新型高腔唱法表現(xiàn)作品高亢激越、遼遠壯闊、粗獷挺拔的氣質(zhì)，揚其真假聲大幅度轉(zhuǎn)換自如的優(yōu)勢。

此后，何紀光還為《紅軍橋》《孔雀公主》《金色的海螺》等影片配唱主題歌和插曲，并擔任大型歌舞《風雷頌》的領(lǐng)唱。1973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向全國推薦播放湖南5首歌曲，有3首是他演唱的。

耕耘不息成歌壇一絕

何紀光的藝術(shù)人生之路并非一帆風順。

“文革”期間，因何紀光的父親出身不好，他曾被造反派打成“黑線紅人”，批判他的“三名三高”（名演員、名導(dǎo)演、名作家，高工資、高待遇、高稿酬）。其實，當時他的月工資只有40多元。在批判大會上，造反派取消了他的男高音獨唱領(lǐng)唱資格，讓他到合唱團去唱男低音。軍宣隊進駐省歌舞團后，仍然不準他上臺獨唱，不準他擔任重要角色，說他“在臺上放毒”“腐蝕工農(nóng)兵”。

粉碎“四人幫”后，何紀光迎來了藝術(shù)生涯的第二個春天。

1980年，何紀光再次跨進上海音樂學院，繼續(xù)師從王品素教授，借鑒美聲唱法的成果，獨樹一幟地創(chuàng)造了“新型半聲唱法”。世界高音歌王帕瓦羅蒂曾在演唱時，連續(xù)9次噴射高音“C3”，轟動歌壇，被譽為“HighC之王”。而何紀光用“新型的半聲唱法”，唱出的高音比他的還要高4度，達到F3并且音從A至F3，幾近3個8度，這驚人的高度和音域使何紀光在“上海之春”音樂會上一舉轟動歌壇，名揚海內(nèi)外。因此，何紀光被業(yè)界譽為中國三大男高音之一、中國的“帕瓦羅蒂”。

音樂評論家羅復(fù)常評論稱贊：“這歌聲在優(yōu)美的中聲區(qū)緩緩升起，高亢、悠遠、明快、透亮、行腔之暢如行云流水，伴著一串串奇巧的裝飾音和長時值的波音，歌聲在上下十九度的寬廣音域中自由馳騁?！?/p>

何紀光的唱片推向全國，風靡一時。各電影制片廠請他唱主題歌，他演唱的《洞庭魚米鄉(xiāng)》《挑擔茶葉上北京》被定為每周一歌，在全國各地電臺播放。

1983年，何紀光隨中國音樂家代表團在香港演出時，竟拿掉話筒，勇敢地對著能容納2000人的大會堂高歌，其歌聲的穿透力，令同行和觀眾為之震撼。香港報紙稱其演唱為“歌壇一絕，令人傾倒”。 1985年，何紀光為電視連續(xù)劇《濟公》配唱。1987年，在北京舉辦的“中國民歌大匯唱”音樂會上，他演唱3首湖南歌曲，轟動京城?！豆饷魅請蟆芬浴丢殬湟粠玫乃囆g(shù)家——記優(yōu)秀民族歌唱家何紀光》為題發(fā)表文章，稱他是“一個令人驚嘆的男聲高腔”。1988年，何紀光以《濟公》一曲獲全國首屆新時期影視十佳歌手稱號。1989年，他演唱的《洞庭魚米鄉(xiāng)》唱片榮獲首屆中國金唱片獎，被國家文化部評定為全國尖子演員、國家一級演員。1990年，他又榮獲全國廣播新歌金獎。另外，何紀光在賀綠汀院長的領(lǐng)導(dǎo)下，搶救整理了《湖南民歌一百首》，還收集了1000多首全國各地民歌，能熟練演唱的有300多首。

何紀光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歌唱家，還是一位優(yōu)秀的音樂教育家。1990年，他被授予“湖南省優(yōu)秀中青年專家”的稱號，1992年享受國務(wù)院特殊津貼。身為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理事、湖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湖南省音樂家協(xié)會主席，何紀光培養(yǎng)了一批藝術(shù)上頗有造詣的中青年歌唱家。宋祖英、張也等國內(nèi)著名的歌唱藝術(shù)家都曾得到過他的指點。讓民歌走出中國，讓民歌唱向世界，是何紀光一生的追求。

患難與共造就堅貞愛情

人們常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支持他的女人。何紀光也不例外，他的背后站著一個與他患難與共的女人。

1958年，北京女孩馬達被湖南省歌舞團選中后，成為湖南省歌舞團頗具前途的獨唱苗子。當時，何紀光已在全國出名。她聽過何紀光的唱片，曾為那激越、高亢、流暢的男高音魂不守舍。而今，站在她面前的何紀光，才19歲！多么英俊的年輕小伙子??！為學湖南民歌，馬達一有空就追著何紀光，要學湖南花鼓調(diào)“雙采蓮”。在那架小鋼琴旁，她認識并熟知了敬慕已久的何紀光。于是，愛情就在鋼琴旁萌芽了。他們常在一起切磋歌藝、吹玉屏簫。這雙俊男靚女的影子，驚動了團領(lǐng)導(dǎo)。組織上出面找她談話：“馬達同志，你跟何紀光，怎么回事呀？”“馬達同志，不準談戀愛！不要搞小資產(chǎn)階級那一套！”迫于壓力，一對有情人只好暫時分開。但是，情竇初開的他們，常常一起排練、同臺演出、一起下鄉(xiāng)，愛情之花在孕育中綻放。

1962年，何紀光考取了上海音樂學院。臨行前，馬達偷偷地送他去火車站。不知不覺地，兩人來到了一家照相館。何紀光問她：“愿意和我照一張訂婚照嗎？”馬達羞答答地點點頭，任心愛的人打扮自己，他們照了一張訂婚照。他們都為自己的大膽暗暗吃了一驚?；疖嚒皢琛钡亻L鳴著遠去，站臺上留下馬達癡望的身影……

“文革”爆發(fā)時，幾乎是一夜之間，何紀光就被造反派打成“黑線紅人”，挨批挨斗，還不能唱歌。當時，馬達也是因為出身不好，造反派不準她獨唱。當何紀光處于極度的困境面臨絕望的時候，她向他伸出了溫暖有力的手，患難之中，深深愛著何紀光的馬達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那是1967年。她是何紀光最忠實的聽眾，她愛他為人憨厚、事業(yè)心強，愛他才華橫溢、歌聲嘹亮。

后來，馬達退出了自己的歌唱生涯，全身心支持何紀光全心全意鉆研高腔獨唱。用何紀光的話說，他愛人用的是“二保一”之法。結(jié)果，何紀光在困境中崛起。而她，一顆曾經(jīng)閃爍過的新星，卻漸漸隱退到舞臺銀幕后面去了。40多年來，何紀光參加各類演出3000多場，已有近200首歌曲灌成唱片和磁帶，并為10余部電影、電視劇配唱主題歌和插曲。馬達則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

何紀光成名后不忘茶鄉(xiāng)父老的關(guān)心和培育，多次回湘西州登臺為各族人民演唱。1985年，他隨王品素教授及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到吉首講學、演出；其后，他又專程趕回吉首，參加建州30周年大慶電視藝術(shù)片的拍攝；1988年，他回古丈縣，配合湖南省電視臺拍攝反映其藝術(shù)生涯的《那山、那水、那歌》音樂專題片，他放懷高歌《回苗山》等10首新歌，傾訴一位游子眷戀故土之情。

1995年5月，何紀光應(yīng)邀赴臺參加“歌頌流芳古到今”音樂作品演唱會，在臺灣一紀念館高唱《蜀道難》《祖國頌》等浸透炎黃子孫拳拳愛國之情的歌曲，在觀眾如潮的掌聲中，找到了海峽兩岸人民感情的契合點。

2002年9月18日，已63歲的何紀光再次登上張家界大型文藝晚會的舞臺，仍再次唱出驚人的高腔歌聲《挑擔茶葉上北京》，觀眾為之震撼。萬萬沒有想到，這竟成他的絕唱。翌日凌晨，他因突發(fā)心肌梗塞逝世于長沙。何紀光的病逝是湖南乃至中國音樂界的一大損失。

2004年9月19日，何紀光的家人依照何紀光生前夙愿，將他的骨灰安放在家鄉(xiāng)古丈縣山清水秀的棲鳳湖畔，一代大師魂歸故里。2012年9月19日，湘西古丈舉行何紀光逝世10周年紀念活動，各界代表參加紀念座談會，集體觀看何紀光生平事跡短片，深情緬懷和追憶一代大師的點點滴滴，傳承弘揚他獨特的人格魅力、鍥而不舍的藝術(shù)追求和濃濃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