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口浪尖”李亞鵬：用商業(yè)思維成就公益

楊瑩 王發(fā)財

獨立生活，行動堅強內心柔軟

1985年初中畢業(yè)后，我在母親安排下前往安徽合肥讀高中。那時候從烏魯木齊到合肥沒有直達的火車，要在鄭州轉車。臨別前父親給我一張紙，是鄭州火車站的圖紙，上面標著到鄭州站后怎么轉車，在烏魯木齊站把我送上車后就離開了。

那年我14歲，我知道自己要學會獨立生活了。

坐了3天的火車到鄭州。下了車才知道，轉簽處在鄭州火車站廣場的另一端，廣場很大人也很多，我?guī)Я似甙思欣畎拇嫣F，但又沒辦法一下子都拿到轉簽的窗口，只好提著兩件行李，走個十多米，放在地上，再回頭取兩件行李，走十多米，和剛才的行李放一起，接著返回拿行李。為了安全，拎行李時不時回頭看看其他行李，確保在視線范圍內。搬運差不多花了兩小時，累得滿頭大汗。

在合肥獨自一個人住在親戚家兩居室。平時都在食堂吃飯，回家也沒其他娛樂方式，學習之余我就大量看書，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有一次看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中篇小說集，小說寫得很細膩，我一下子進入情感世界，發(fā)現自己是個情感細膩的人，很感性，會因為想家而哭泣，會因為打雷嚇得裹著被子躲在墻角，在看奧運會時，運動員還沒進場，我眼淚就奪眶而出了。

那段孤獨的日子，讓我感受自己的內心，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的性格怎樣？并開始有意識觀察自己，我發(fā)現自己內心很柔軟，是個善良、情感豐富的人。

辦音樂會，感受正能量

高考后本來報考的哈工大，陰差陽錯卻考進了中戲表演系。大一的時候，北京搖滾樂最興盛，我看了一場唐朝樂隊的演出，四個非常帥的男生長發(fā)披肩，唱的《夢回唐朝》。我以前在新疆，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震撼的音樂，想邀請他們到新疆演出。

大三那年，我認識了唐朝樂隊經紀人郭大偉，說起我的想法。郭大偉說，我不打擊你，但做音樂會困難很大，如果你能和新疆那邊談成了，提前15天跟我聯系，交了錢，我就帶樂隊去烏魯木齊演出。

暑假我回新疆后在家躺了3天，毫無頭緒。產生一個想法很容易，但實踐一個想法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天父親下班后扔給我一張報紙，上面有一家文化公司在做廣告，當年文化公司還是比較新奇的，我決定試試看。

公司是一個搞餐飲的女老板開的。在她看來，我這個中戲的學生是藝術的“內行”，給我安排了辦公室，還給我印了名片。接下來就是找贊助單位，我專找那些在報紙上做大廣告的公司，覺得肯做大廣告的公司一定有錢。

開始半個月，基本上每天都碰一鼻子灰。后來有一家外貿公司老板見我了，老板開口就問：啥叫搖滾樂？我蒙了，解釋不清楚，只好回去翻《音樂大辭典》，對方又問唐朝樂隊是怎么回事，我又愣了，趕緊讓在北京拍戲的王學兵寄一張?zhí)瞥瘶逢牭膶］媮怼?/p>

這張專輯是唐朝樂隊在新疆采風后創(chuàng)作的，里面有很多新疆民族音樂的旋律，老板也是新疆人，聽完很激動，給了我3萬元，并跟我說，他壓根沒指望我能辦成這場音樂會，這3萬元是給我的“鼓勵費”。

一個暑假我敲了70多家公司的門，終于籌到了9萬7千多元現金，邀請?zhí)瞥瘶逢犙莩隽藘蓤?，每場都爆滿。門票賣了14萬，除去成本還掙了3萬多，我們把剩下的錢做了很多文化衫和銅版紙宣傳畫，在街頭免費發(fā)放。

演出結束后，父母到后臺看我，父親突然伸出右手，我愣住了。長這么大，我們父子之間從來沒有這樣交流過，我伸出手和他握手，這是我父親給我最大的肯定。

這是我走上社會后挖掘到的第一桶“金”，但我更愿意稱它“正能量”。在與社會碰撞的過程中，我付出了該付出的，收獲了我該收獲的。這對一個年輕人會慢慢建立起信心和正確的人生觀，支撐他走得更遠。

涉足商業(yè)，尋找人生方向

1998年，我在舊金山拍一部偶像劇，劇組離斯坦福大學很近，當時互聯網產業(yè)很興盛，很多IT工作人員都是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的。我第一次接觸到IT的概念，當朋友們談到楊致遠等行業(yè)的風云人物都是億萬富翁時，覺得這個行業(yè)太神奇了，萌發(fā)自己創(chuàng)辦一個網站的念頭。

我當時想辦一個有收費模式的網站，有個斯坦福大學畢業(yè)的朋友說，你這想法太土了，網站要的是流量，收費那是未來的事情。我說，難道美國就沒有一家收費的網站嗎？后來找到一家做婚慶的收費，婚慶行業(yè)有很多線下產業(yè)，餐飲、攝影、住宿等，所以要收費。

我一看就它了！創(chuàng)業(yè)意向書只寫了3張紙，其實就是3句話的擴寫：要做什么樣的網站，在中國每年結婚人數和中國人對結婚的重視，以及我們的團隊。

我們通過朋友約了3家投資公司的人，去咖啡館談了2小時，對方給我們投資50萬美金。1999年我拍完戲，回北京辦了一家婚慶網站，叫“喜宴”，是當時李安導演一部電影的名字。這是我和商業(yè)第一次接觸，我們現在都處在一個人類有史以來商業(yè)最繁榮的時期，商業(yè)與我們生活密切相關，不管從事什么行業(yè)，擁有商業(yè)思維是很重要的。

“喜宴網”讓我開始嘗試介入商業(yè)，我從來都不認為演藝就是我的終身事業(yè)。29歲時，我說，每年只拍一部戲。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經紀人跟我說，你瘋啦？最紅的時候不去掙錢？我說要尋找自己的人生方向。當時我都不敢很嚴肅地說“理想”，因為談理想，是需要一些輔助環(huán)境的，這是我那時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從2000年到2010年，每年我只拍一部戲，剩下的9個月都在尋找人生的方向。

投身公益，關注別人的世界

這10年間發(fā)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有關婚姻的我就不多說，網上鋪天蓋地的都是。當然，有真也有假。 2006年女兒出生了，在她媽媽懷孕5個月做B超時，醫(yī)生檢查發(fā)現胎兒唇線不確定性，這意味著將來孩子出生時極有可能患有唇裂。

我和太太王菲回到家，誰也沒說話，兩人心里斗爭都很厲害，半夜都沒睡著，我就問她：你是怎么想的？她說，難道你還不想要？我們做了這個決定。

在女兒滿月時帶她去美國治療，主要是看美國治療唇腭裂技術在全世界都很有名。在美國待了10個月，做了2次手術。在第二次做腭裂手術時，我不敢進手術室，躲到院子里抽煙解悶，腭裂手術需要全麻，孩子太小，一直很擔心出危險。女兒在美國手術費醫(yī)療費大概花了100萬，我這才感覺到看病原來這么難。自己身為父親，想到國內眾多患有唇腭裂孩子的家長們，他們給孩子治病更費勁。國內唇腭裂手術技術并非比美國差多少，但就是缺少一些服務細節(jié)和更全面的器材用具。

當時我在院子里發(fā)了一個愿：希望孩子的手術順利，等孩子出院，就捐出100萬，將這些技術和服務引進國內，國內的孩子接受唇腭裂手術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回到北京我就找基金會想把這筆錢捐了，但沒有一家專門用于服務唇腭裂患者的公益基金會，僅有的是美國“微笑列車”項目。于是我干脆用這100萬成立了嫣然天使基金。

嫣然天使基金成立7年來，已經完成一萬例來自全國各地貧困家庭患兒的全額免費治療。在去年7月份，中國首家兒童慈善醫(yī)院嫣然兒童醫(yī)院在北京望京地區(qū)成立，目前醫(yī)院是負債經營，我預估計到2015年，醫(yī)院可以達到收支平衡，以后將會有盈利，實現“自我造血”。這也是我們當初設立該醫(yī)院的目的：一方面為嫣然天使基金提供一個自己的手術服務平臺，促成國內治療唇腭裂聯盟，制定標準。另一方面也成為基金重要的資金補充。

基金有個公益項目“天使之旅”，就是基金工作人員和醫(yī)生到邊遠貧困山區(qū)走訪，搜集患者資料。7年來，我們走過四川、內蒙、哈爾濱、貴州、云南、西藏等地方。第一站就去的烏魯木齊的鄉(xiāng)鎮(zhèn)，當時有記者問，不怕人質疑你有“私心”？我說，怕什么，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家鄉(xiāng)都不關心，怎么相信他能關心別人的故鄉(xiāng)？

這七年來幫助其他唇腭裂患兒的過程，其實我是最大的一個受益者。在這之前我很關注自己，甚至因為職業(yè)原因，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網看新聞，要是看不到自己的新聞就不高興，也很喜歡照鏡子化妝。但是嫣然基金運作的7年來，我把對自己的關注慢慢拉開了，開始關注別人。

7年間，我打過交道的患者加起來不下百人。記得成都有個64歲的老人，是唇裂患者，由于貧困一直沒有治療，后來經過手術，恢復得不錯。在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的那天，我把老太太邀請到現場，老人說：“以前我的孫女一直不肯讓我抱她，昨天她終于讓我抱了，我謝謝你們?！蔽耶敃r聽完這話，眼淚就止不住了。

盡管如此努力，我們還是留下了遺憾。有一次去阿里地區(qū)，一個2個月大的藏族小女孩，大眼睛白皮膚，很漂亮，但嚴重營養(yǎng)不良，考慮到手術風險，我們就留了些營養(yǎng)費，等孩子營養(yǎng)調整好再接來北京做手術。但等我們再次去西藏找到小女孩家人時，小女孩因病已經走了。我們的宣傳片里有一張我和她的照片，那次我和她媽媽在診所門口談話，她的小手緊緊抓住我的手指，死活不松開，半個多小時，我蹲得腿都麻了，但我還是不忍心把她的手掰開。

這樣一種精神上的收獲，在只關注自己的過程中是無法獲得的，只有你去關注別人，去為他們付出時才能獲得。經過了這七年的沉淀，我不需要世界對我的關注，我的心開始關注這個世界。

募款尷尬，思考“自我造血”

為機構籌款是眼下絕大多數公益組織都面臨的難題，“錢”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機構能否生存下去。在嫣然發(fā)展的初期，募款同樣是難題，我每遇到募款的機會，都是“逢場必趕”。一次我接到上海朋友的電話，他邀請了幾個“大佬”朋友聚會，讓我參加。談到募款時，飯桌上出現意想不到的一幕：一位姓王的大老板突然跳起，走到我背后猛地拍了我一下，大聲喝道：“李亞鵬，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喜歡你?！?/p>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長這么大從來沒遇到這樣的“待遇”，整個飯桌頓時安靜了，大家都很尷尬。朋友趕緊打圓場，扯話題，大家開始喝酒，王老板喝完酒就把酒杯放桌上，也不理我，我就起身給他斟滿，他仍然一飲而盡，還是不理我。

酒過三巡，王老板突然起身，走到我背后又拍了我一下：“你，可以啊，我捐500萬！”后來我和這位王先生成了好朋友，每年的慈善晚宴他都來捧場，累計捐款一千萬左右。

我不是思維有多敏捷，而是我目標很堅定，我到上海是來募款的，這才促使了我后面盡管受到冷落仍會主動給對方斟酒的行為。

國內有很多企業(yè)家也像美國早期的慈善家洛克菲勒那樣，先大把大把掙錢，掙了錢再把一部分錢捐出去做公益，在我看來，并不是最好的做法。王振耀院長此前訪美時也與洛克菲勒進行交談，洛克菲勒坦言，自己做商業(yè)是個人才，但在做了這么多年的公益，才發(fā)現自己總是在做出愚蠢錯誤的決定。公益并不比商業(yè)好做，因為公益是具有社會屬性的事業(yè)，不是完全可以按照個人意志來做決定的。

嘗試創(chuàng)新，毀譽皆有所得

做過商業(yè)、做過公益，這些經歷讓我思考社會企業(yè)的價值。我相信社會是有自我調節(jié)的功能，商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在造就財富的同時也帶來諸如貧富懸殊、不公平等弊端。一百多年前，英國出現了慈善公益機構。美國的梅耶診所是我創(chuàng)建慈善醫(yī)院的“指明燈”，梅耶診所是一百多年前兩名美國醫(yī)生創(chuàng)辦的，現成為全球最大的非營利性醫(yī)院，每天有4萬人在醫(yī)院工作。2009年梅耶醫(yī)院年營業(yè)額76億美金，國內營業(yè)額較大的北醫(yī)三院、協和醫(yī)院，年營業(yè)額僅幾十億人民幣，這就是差距。

十幾年前，英國出現了“社會企業(yè)”的雛形，之后德國、美國、波蘭等也出現了社會企業(yè)。我對“社會企業(yè)”的理解是，不以營利為單一目的，在實現企業(yè)商業(yè)價值的同時，也實現社會價值的企業(yè)。社會企業(yè)是可以營利的，但它同時也是在做公益事業(yè)做的那部分事情。有人提出前半生掙錢后半生裸捐，我問一句，你的“裸捐”真的能對得起你前半生艱辛的付出嗎？未必。

在英國，有專門的“社會企業(yè)登記處”，但這在中國目前還是個空白。接下來我準備做“嫣咖啡”，不在乎項目能募集多少錢，更多的是要形成一個公益普及的理念。前幾天在上海參加21世紀公益論壇的時候，英國年度社會企業(yè)家的獲獎者和我討論說，“嫣咖啡”不就是賣咖啡募款嗎？這跟公益有啥關系呢？我說每個國家的國情不同，在英美，“公益慈善”的概念已經融入到很多百姓家庭中，美國2010年全社會捐贈總額是2900億美元，來自于2500萬個美國家庭，我們國家13億人口的捐贈額去年才首次突破800萬人民幣。我們不要低估國民對于慈善的熱情，但也不能高估國民對慈善的參與度，這是中國的現狀。

在中國做公益，除了做好既有的項目外，還要在更大范圍人群中推廣公益理念。人們對于公益沒有太大的需求，但每個人對于生活品質的改善有很大需求?！版炭Х取蔽覀儨蕚渥龀梢粋€“消費即捐助”的項目，你買一杯咖啡，我替你捐一元還是兩元，讓你在消費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變成了公益參與者，當然捐贈額如何公開透明等也很重要，我們還在設計中。

“嫣咖啡”項目暫時讓我的商業(yè)公司去投資。其實在中國，法律是允許公益機構投資商業(yè)的，但民眾不理解會形成很大的輿論壓力。這么多年來，嫣然天使基金所有錢都存銀行，有投資機構建議我們理財，我拒絕了。這樣一個受公眾關注的公益機構，一旦涉及投資，不論是虧損還是盈利，其社會影響都是很致命的。

中國書院是我的一個嘗試，2013年12月22號成立了書院中國文化發(fā)展基金會，宗旨是重建書院與中國社會，復興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同時我還成立了中書控股有限公司，有書院的教育、住宅，是人們對高品質生活追求的服務，在輸出產品的過程中，推廣了傳統(tǒng)文化。書院中國基金會和中書控股兩者是有共同的使命和目標的，彼此有更好的資源互補。基金會聯合了如臺北故宮、北京故宮等幾百名專家的資源，可以向企業(yè)輸出更多的文化資源，而企業(yè)又可以使用這些資源為企業(yè)的商業(yè)提供更多的發(fā)展空間，為基金會注入更多的資金來支持其發(fā)展。

我從接觸到開始嘗試探索中國式“社會企業(yè)”才3年，這期間我們慢慢構建一個框架，明年可能逐步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明年4月我打算組成考察團去英國考察社會企業(yè)，現在英國社會企業(yè)經過十幾年的發(fā)展，收入占到全國GDP的1%，就業(yè)人數占到全國就業(yè)總人數的5%，還有專門為社會企業(yè)上市的證券交易公司，已經形成一個較完備的系統(tǒng)。

我當下需要做的是探索一條符合中國國情和發(fā)展階段的中國公益發(fā)展之路，我認為，具有相同使命和目標的商業(yè)機構加一個公益機構，等于中國目前社會企業(yè)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