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靜
煙花三月,春風(fēng)拂面,小城新建的敬老院里楊柳依依,桃花開得正艷。我們進門時,一眼便見西墻根下靠著幾個老人,低頭耷腦,在初春的太陽下像倦怠的老貓。與他們很不搭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在院子里跳。見到我們的車,她歡快地跑過來,近了,又悄悄地躲在附近的一株桃樹下,不靠前,怯怯地看。她扎兩根這個年代里極不常見的羊角辮,著略長的紅色上衣,黑褲,黑布鞋,緋紅的臉頰。同行的人們從車上往下搬東西,我獨自走到桃樹下,她低頭,揀起飄到地上的一枚桃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來回地轉(zhuǎn)。我說,真漂亮!她笑了,麻利地低頭又揀起一些,怯生生地遞給我。接過花,我摸摸她的羊角辮,還她一個微笑。
同行的人們叫我,說一起去看看老人吧,順便把衣服送給他們。我前往,她小貓似地尾隨在我身后,一路跟隨,看我們?nèi)ッ恳粋€房間,看我們跟每一位老人聊天。
這是北面這排房的最后一個房間,與別的房間沒什么兩樣,快到門口時,一直在我身后的她,卻三步兩步躥到了前邊,一把將我們同行的一位小伙子推了個趔趄。小伙子有些氣急敗壞,叫:“誰家的小丫頭,這么不懂事兒!”她也急了,大叫:“誰讓你踩!誰讓你踩!”看地上,似乎沒有什么東西,不知道小丫頭為何突然惱怒。我拉她,只見她眼角涌出兩行清淚,一干人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廚房里的一個阿姨聞聲趕來,一邊哄她,一邊跟我們說:“你們踩著她媽媽了!快躲開點,別再踩……”順著阿姨的手指,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上確有一個人形的圖案,是用淺黃色粉筆畫的。
我從阿姨那兒了解到,小丫頭是孤兒,以前一直和癡呆的母親相依為命,去年母親走了,小城里沒有福利院,她被接到了這里。沒多久,她就用粉筆在她住的屋子旁邊畫啊畫,說這是她媽媽。每天,她都會再用粉筆涂一遍,天天守護著,不讓別人踩。偶而,她還會躺在圖案上面,說是挨著媽媽睡覺了!阿姨說,敬老院里的老人,都知道這是她媽媽。
我似乎看見,安靜的敬老院里,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沒有玩伴,跑累了,寂寞了,煩了,想媽媽了,就拿半截粉筆,一遍一遍地描“媽媽”。描時,她又回到了過去,又觸摸到了媽媽,甚至可以蜷縮在“媽媽的懷里”睡一覺。
眼淚濡濕了我的眼,心一下變得很柔很疼。
等我們挨個慰問完所有的老人時,我發(fā)現(xiàn)她又跑到了桃樹下,揀拾粉紅的花兒。揀滿一把,就歡快地往自己頭上撒,像下起了粉紅色的花瓣雨?;ò暧晗?,是她歡快的笑容,剛剛的不快已然過去。我們不知道敬老院里有孩子,未給她帶禮物,她似乎一直盯著我頭上的發(fā)夾看,于是摘下走向她,將發(fā)夾夾到了她的頭上,并輕輕摸她的羊角辮。她抬頭,迎接我的,是一張?zhí)鹈赖男δ?。她張了張嘴,瞬間又欲言又止。
“你想要什么?告訴我,阿姨下回一定給你帶來?!?/p>
她搖搖頭,“不,我不要。我想,我想……”
我含笑問:“你想怎樣?”半晌,她吞吞吐吐地說:“我想,讓你抱抱我,像媽媽那樣……”
只一瞬,我淚如雨下。
努力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我半蹲了身子,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到懷里。用臉,貼貼她的小臉,一手撫摸她的頭發(fā),一手輕拍她的后背,給她一個媽媽那樣的擁抱。
(葉欣薦自《祝你幸福·知心》)
責(zé)編:天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