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納的字母之旅（六）

孫宇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Q代表的是維多利亞女王。19世紀(jì)50年代，瓦格納在德雷斯頓參加起義失敗，流亡境外舉目無親且經(jīng)濟(jì)拮據(jù)，依靠指揮為生。1855年初夏，他訪問英國，與倫敦愛樂樂團(tuán)合作，但是這次音樂會并未受到好評?！案∪A的動作與吵鬧的音響過于夸張，《泰晤士報》對其嚴(yán)厲斥責(zé)，“如此宏偉的交響樂被排練出來竟是一場徒勞，真是令人遺憾。”

不過瓦格納還是得到了一個人的支持，此人便是維多利亞女王。她6月11日聆聽過一場音樂會后，與瓦格納見了面。在當(dāng)天的日記里她這樣描述道：“他矮小，十分安靜，戴著眼鏡，前額突出，有一個鷹鉤鼻以及長長的下巴?！?/p>

這次會見使瓦格納十分高興，他寫信對李斯特說：“你也許知道女王十分令我著迷。她與阿爾伯特王子一起來聽了我的第七場音樂會，似乎真的很滿意。在音樂會中場休息時我與她見了面，她是如此和藹，令我感動。他們倆是最先敢于公開贊賞我作品的人，你要知道他們可是冒著叛國被通緝的危險來支持我，想到這里我怎能不感動?！?/p>

R-the Ring Cycle-《指環(huán)》

R最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的無疑是《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Der Ring des Nibelungen），它承載了瓦格納最為宏偉的整體藝術(shù)構(gòu)思。1851年，瓦格納在“我與朋友們的交流”中首次提出了這部作品的計劃，他說：“我不會再寫歌劇了，同時我也不想貿(mào)然為自己的作品妄加頭銜，因而我覺得稱它們?yōu)閼騽”容^妥當(dāng)。我打算創(chuàng)作三部完整的戲劇外加一個漫長的序幕來構(gòu)成一部神話，并計劃在未來某一個特殊的節(jié)日里首演這三部戲劇和序幕。相對應(yīng)的，演出時間也將歷時三天外加前一個夜晚?！?/p>

這些最終都成為了現(xiàn)實。瓦格納是一位優(yōu)秀的執(zhí)行者，無論最初的計劃看起來多么艱巨、令人難以置信，最后他總能完美地將其實現(xiàn)。他從四部曲的最后一部《齊格弗里德》開始著手，并對北歐神話和中世紀(jì)的德國詩歌進(jìn)行了深入鉆研。

《萊茵的黃金》（Das Rheingold）是這部作品的序幕，風(fēng)格輕松活潑，長達(dá)兩個半小時，之后分別是《女武神》Die Walküre）、《齊格弗里德》（Siegfried）和《眾神的黃昏》（Gotterdammerung），每一部都長達(dá)四個多小時。如果你看到人們在下午5點(diǎn)進(jìn)入劇院，那么這場演出就很可能是瓦格納的《指環(huán)》。瓦格納希望這部作品能夠連續(xù)上演幾個夜晚，然而事實卻很難，這對歌手們的要求太過嚴(yán)苛了。實際上它們經(jīng)常被作為單獨(dú)的歌劇來上演，有時一個劇院考慮到財政等方面的原因，會在每個季度主演其中的一部，這樣盡管不是連續(xù)上演，但也相對地保持了全劇的完整面貌。

《指環(huán)》象征了什么？戲劇評論家邁克爾·坦納（Michael Tanner）在《瓦格納》一書中專門用一章來討論這個爭論不休的問題。它本身具有多解性，可以從生態(tài)學(xué)、反資本主義、反猶、反婚姻等一系列角度來看，因而該劇的導(dǎo)演多少可以根據(jù)自己的不同見解來加以自由釋義。坦納說，多數(shù)權(quán)威都贊成這是一個以愛與權(quán)力之間的較量為中心而展開的故事，但他也提醒我們不應(yīng)過分輕率地接受這種假設(shè)。

《指環(huán)》其實是一部虛構(gòu)的神話。在《萊茵的黃金》中，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虛構(gòu)的世界，在這里，眾神、巨人和侏儒（尼伯龍人）為了爭奪指環(huán)而進(jìn)行斗爭。邪惡的阿爾貝里希從萊茵河仙女的手中盜走黃金，鍛造出指環(huán)，得到指環(huán)的人就能控制整個世界。阿爾貝里希為了獨(dú)占指環(huán)立下詛咒，誰奪走它，誰就會被指環(huán)的力量所毀滅。在眾神中，只有眾神之王沃坦的女兒布倫希爾德（Brünnhilde）以及大地女神埃達(dá)（Erda）不被權(quán)力所迷惑，布倫希爾德放棄了半神的地位，最終指環(huán)回到萊茵仙女的手中。

事實上，布倫希爾德是第一個因為失去愛人（齊格弗里德）而自殺的女人，在神界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她展現(xiàn)出普通人的人性之光輝。如果布倫希爾德犧牲的場景不能使你一邊歡呼、一邊痛哭（而且這種情緒并未因15個小時的疲憊而減弱絲毫），那么一定是這場演出未表現(xiàn)出原劇的魅力。

R還可以代表安娜-羅素（AnnaRussell），英裔加拿大喜劇演員，在《指環(huán)》之后50多年，她將該劇減縮成一個30分鐘長的小品，戲謔地模仿了瓦格納的泛濫情感，同時又處處充滿幽默。《費(fèi)加羅報》（Le Figaro）曾稱《指環(huán)》是“瘋子的一場夢”，羅素女士便恰到好處地捕捉住了這種瘋狂的特質(zhì)。

差點(diǎn)忘了，R還能可以代表《黎恩濟(jì)》（Rienzi），是瓦格納一部較少搬上舞臺的早期歌?。ㄊ籽萦?842年），不過它的序曲十分精彩，因而被頻繁單獨(dú)演出。瓦格納晚年不愿承認(rèn)這部作品，但是希特勒卻對它十分癡迷，甚至聲稱他擁有瓦格納的親筆手稿。

S-Schopenhauer-叔本華

S代表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這位德國哲學(xué)家是瓦格納形成自我風(fēng)格的一個關(guān)鍵性因素。1854年，瓦格納的詩人好友格奧爾格筆·海爾維格（Georg Herwegh），將叔本華的著作推薦給他，瓦格納后來稱這件事在他的人生中有著非凡的意義，他寫道：“叔本華對我人生觀的沖擊強(qiáng)烈而且直接?！?/p>

從叔本華悲觀的世界觀中，瓦格納衍生出“服從”與“拯救”的觀念，它們在《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指環(huán)》和《帕西法爾》中都有所體現(xiàn)。人類的愿望和行為都是徒勞，并且注定會招致苦難，只有通過升華人的情感才能帶來和平。因此在《特里斯坦》最后的“愛之死”中，伊索爾德的殉情使她拋棄塵世之愛而得到更為永恒的愛情；布倫希爾德也是如此，為了拯救世界而犧牲生命；帕西法爾（一個拯救圣杯騎士會的純潔的救世主般的角色）則是通過禁欲來治愈安福塔斯、拯救昆德麗。

瓦格納和叔本華都對佛教感興趣——瓦格納起草過一部關(guān)于佛教的歌劇《勝利者》（但并未完成），表現(xiàn)出對西方唯物主義的排斥，這也是為什么《指環(huán)》有“環(huán)境論”與“反資本主義”這兩種解讀。瓦格納受到叔本華的影響，全身心地開始打造一個完整的世界、逃避凡世間的瑣碎與苦惱、將各種因素都與神界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

叔本華也使瓦格納深信音樂是最高等的藝術(shù)形式，音樂本身可以容納各種意涵——即使瓦格納的文本有時似乎偏離了主旨，但他的音響世界卻從不說謊：還使他相信人類情感體驗的中心是“同情”，只有對情欲、金錢、權(quán)力等進(jìn)行克制，并對同伴表現(xiàn)同情，才會使自己得到拯救。這是他的每一部作品都體現(xiàn)出的原則。

S也代表齊格弗里德（Siegfried）、齊格蒙德（Siegmund）以及齊格琳德（Sieglinde），他們是《指環(huán)》中的關(guān)鍵角色，孿生兄妹齊格蒙德與齊格琳德之子齊格弗里德具有純粹的英雄基因。

T-Tannhauser-《湯豪舍》

T代表《湯豪舍》，瓦格納相當(dāng)早的一部歌劇（首演于1845年），不過這部歌劇預(yù)示了許多晚期作品的主題意涵。騎士、朝圣者、歌唱比賽、掙扎于肉體與精神戀愛的人、異教徒的基督教精神——《湯豪舍》中的這些元素包含了瓦格納的所有思想。此外，該劇中有一些極好的曲調(diào)，例如“朝圣者的合唱”，有著典型的瓦格納風(fēng)格。

年輕騎士湯豪舍與愛神在維納斯堡度過一個放蕩的周末，得到滿足后，他祈求圣母瑪利亞的寬恕，回去參加瓦特堡的歌唱比賽。伯爵純潔的女兒伊麗莎白是湯豪舍的戀人，見到他回來十分高興，但當(dāng)他在歌唱比賽上唱出“維納斯贊歌”時，眾人都很憤怒。湯豪舍唱道：“可憐的人從沒有嘗過愛的滋味。走吧！快到維納斯的山丘上去。”他如此命令同伴。

眾人拔出劍圍住湯豪舍，伯爵出面調(diào)停，最后決定讓他去羅馬朝圣。朝圣之旅表面上并不順利——教皇看起來不愿寬恕他——從羅馬回來后湯豪舍又想去維納斯堡，但看到伊麗莎白因為失戀悲傷而死去的尸體時，湯豪舍傷心欲絕死在了她身邊。這時發(fā)生了一個奇跡，教皇的手杖上開出了花，上帝寬恕了湯豪舍。一個年輕女子可能因為心碎而死去，但是最重要的是，小伙子好色的靈魂得到了拯救。

瓦格納對《湯豪舍》一直不滿意，繼1845年的版本問世后，他又于1861年、1875年分別在巴黎（首演結(jié)束時引起了觀眾的騷亂陽維也納重寫了兩個版本，現(xiàn)在上演最多的是維也納版。它并不迎合每一位觀眾的口味，但若表演得當(dāng)亦可十分宏偉。其中的序曲、朝圣者的合唱、以及湯豪舍的朋友（也是競爭對手）沃爾夫拉姆的詠嘆調(diào)“夜空星之歌”（O du，mein holder Abendstern）都很精彩。

T也代表《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Tristan und Isolde），是瓦格納最完美的一部樂劇——篇幅長大，但又不像《指環(huán)》和《名歌手》那樣讓人感到冗長?！俺烁鞣N不幸和悲痛，”瓦格納在1859年給女神馬蒂爾德-維森東克（Mathilde Wesendonck）的信中寫道，“它的結(jié)尾如此美麗動人，聽眾都被深深打動了，完全沒有注意到樂團(tuán)演奏得是多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