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 愁（外一篇）

■徐澤

元旦這天是女兒的生日，女兒出嫁了，鄉(xiāng)村有交生日的習(xí)慣，女兒母親遠在深圳，作為父親怎么都要回一趟鄉(xiāng)村的，我總想再見一下女兒，不然心里會不安的，再說在城里蹲的時間長了，也真想看一看鄉(xiāng)村。我覺得一個作家詩人沒有鄉(xiāng)村，就像飄在天空的浮云沒有根一樣。我雖是流浪飄浮在都市的浮萍，誰又不想有一方鄉(xiāng)村凈土和一個溫暖的去處呢？

雖然起了個大早，但我還是來晚了，現(xiàn)在已是上午10點多了。由于晚了，我不知早晨的鄉(xiāng)村是什么樣子，雖然憑著記憶，可以寫出鄉(xiāng)村的早晨。但許多鄉(xiāng)村早晨都是不一樣的，對記憶的真實可信度也常常產(chǎn)生懷疑，所以還是不寫了吧，鄉(xiāng)村早晨也許是另一篇文章，也許在別人的筆下會更美好。

上午十點多了，我一人走在空曠的田野上，田野是那樣一望無際，一個人也沒有。我感到這個世界是我的，最起碼現(xiàn)在的某個時段是我的。此刻擁有這一片無限廣袤的世界，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我的心靈就充盈著一種幸福，一種甜蜜溫馨的東西，她常常使我的心靈疼痛。有時快樂也是一種疼痛。

走在田野上，土地是松軟的，今天穿的是皮鞋，如果穿了布鞋，踩在上面將會更加舒適。田野的麥子都收割完了，翠綠的新芽才剛剛萌發(fā)出來，只有高坡上的老玉米還在寂然地站立著，成為遠方的風(fēng)景。田坎上的小路的土要硬一些，也更板實一點。田坎上的路并不是光禿禿的，雖沒有星星點點的野花，但五顏六色的草還是有的，有的甚至比地氈上的圖案還要漂亮。我還看到一片向陽的山坡上，瘋長著一片翠綠的青草，很是春意盎然。青草上有許多小小的露珠。就像一盞盞昨天外祖母留下的燈盞，在白花花的陽光下悄然寂滅。

我在田野的小路上走著，不斷抬高自己的視線，希望能看到遠方。但除了樹還是樹，遠方一片蒼茫。每當我走進一片小樹林，總是先聽到一片自由的鳥聲，并不太多，也許就三五只麻雀，卻把整個樹林弄活了。是啊，大自然只有生物和動物的存在，才充滿生機，不然蒼茫的大地該是多么的無趣。我走到樹林前，一群不知名的小鳥就飛走了，剛走去幾步，身后的樹林就又唱鳴起來。前邊的樹林也有許多小鳥，在樹杈間飛翔穿行，也有幾只麻雀飛向藍天和田野的，在浩渺的藍天和廣闊的田野，麻雀是多么渺小，但只要是生命，我們就要尊重它，尊重生命就是尊重我們?nèi)祟愖约?，沒有了藍的天綠的水，我們又能向何處去呢？

走到一個低凹處，我就看到了水，清清亮亮的，雖是十二月底的嚴冬季節(jié)，并沒有上凍，水還在陽光下歡樂地流著，雖然是很小的溪流，但同樣一個目標是向前，每當遇到阻礙，她們就激起歡騰的浪花，她們更多的時候都是平靜地流著，我不知他們心中是否有目標，是否有遠方，是否有大海，是否有希望。也許平靜地流著就是整個生命。能讓落葉的夢找到春天也許就是最大的愿望。河溝的兩邊長滿了蘆葦，蘆葦?shù)纳砀咦阌袃扇硕喔撸宦苫ò字^發(fā)，一律站在無邊無際的水澤和蒼天里。水鳥是有的，那一串自由的翻騰是否也能激活春天的心跳，我不知道，蘆葦是蒼老的也是寂然的，大多會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枯萎，也許來年的一場大火，才能熊熊燃燒，才能歡聲吶喊震天，瞬間使萬山紅遍。

我一直以為，平原上沒有山，就像沒有父親的脊梁，沒有大地的雄渾和偉岸，沒有山的堅挺和巍峨，天空和流水就失去了依傍，連白云也失去了夢中的故鄉(xiāng)。是的，我的心中一直向往一座大山，更向往一個能帶領(lǐng)人民走出苦難的偉人。就像延安的寶塔山，她把希望和溫暖灑遍人間。英雄和大山總是連在一起的，好像沒有大山英雄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從高坡上走下來，我的腳步不斷下移，最后就在一片光潔的河床上坐了下去，河床是干凈的，松軟的落葉也是干凈的，坐上去很是舒服；沒有風(fēng)，水面就像鏡面一樣平滑，我沒有去照我略有蒼老疲憊的臉，大地和河流是干凈的，心靈也是平靜的，我那些微不足道的苦痛在整個天宇和上蒼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我想我還能活多少年，還能為人類世界做些什么呢？最少也要為親人和朋友做些什么。一個人被世界被親人所需要，他就沒有白活。被人愛和愛世界每一個人這是最終目標。心中仇恨的火種什么時候才能熄滅呢？隔岸相望，只有白云在悠游，連一片白帆和一條機帆船也沒有，更不要說開往春天的隊伍了。大地河流怎么寂靜得如此可怕呢？河流就像死水一般。我想用一塊瓦片劃破大河的寧靜，但一個瓦片都沒有找到，只好作罷。除了落葉還是落葉，但我一點也不悲傷寂寞，有多少落葉來年就有多少青春的手掌，就有多少童心自由的歌唱。

大河上沒有霧，我卻恍如做夢一樣，我似乎已經(jīng)看到蝴蝶飛舞的春天。一切都是幻覺，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但我還是看到了遠方的水泥大橋，一輛客車從上面馳過，就如同童話一般。希望總會有的，美麗的彩虹會帶著仙女的祝福光臨人間。現(xiàn)在雖是冬季，但我一顆蒼老的心同樣渴望大自然的春天早點來臨。就是下點雪也好，那將是春天溫暖的夢。

隔岸眺望，對岸是一片亂墳崗，上面也有樹，也有一些墳冢和極其低矮的小房子，我知道那是上一輩死去的人住的，他們完成了生的使命到另外一個世界享樂去了。那是百花盛開的山坡，那是溪水長流的大地，那是星月和小鳥唱歌的地方，但更多的是死一般的寂靜，長眠是一種永久的休息，只是目前我還不需要，我還有許多未了的塵緣，我還有許多夢中的囈語要向這個世界訴說……

我不知什么時候從河岸下面走上來的，我又走回了來路，雖然是熟悉的來路，由于站的角度不同，風(fēng)景卻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我和不一樣的大自然又會敘說些什么呢？蘆花還是低著蒼老的頭顱，腳下還是東逝的流水，還是飄浮不定的流云和那個永久的夢……

我終于我知曉了我今年是要交好運的，因為我在回歸的路上看到了十五只喜鵲，樹上九只，田野里六只，再一次數(shù)了數(shù)，還是樹上九只，田野里六只。這次他們沒有被我的腳步驚飛，而是上帝安排在那里迎接我一樣，我在人世確實是無權(quán)無勢無錢且手無寸鐵的人，既不是將軍也不是高官甚至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貧民布衣詩人，為什么上蒼還要給我這樣隆重且圣潔的典禮？也許我為人民說了一些話，但我深知作為一個善良的人那都是我應(yīng)該說的……

我還是感到自己太自私了，一個作家心中不裝著人民，終就不是一個好作家，新的一年里，我的作品里能不能少一點自我，更多地反映一些生活在底層勞動大眾的甘苦呢？我的筆是笨拙的，但只要你真心說了你該說的話，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我也是一塊熱土，我同樣感受到雷霆的震撼，我要用熱淚澆開心中春天的花蕾。雖然目前大地上還沒有鮮花，但我已把春天打包上路了。

冬天很快就會過去，春天已經(jīng)來臨。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愛，都渴望一個溫暖的家。田野里樹梢上一共有十五只喜鴿，我只看到五個喜鵲巢，有的還是空巢，穿過樹梢從喜鵲巢里能看到天空，人類的房子有天窗，喜鵲住的房子也有天窗嗎？他們生活在樹上也許更能看清遙遠的星空，看到夢中的家園。每當夜幕降臨，他們的歸巢又在哪里呢？他們飛翔的夢又將在那一片熱土上安息呢？還是女兒說得好：也許別處還有喜鵲巢呢？是啊，天地如此之大，我們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呢？只要我們還有生命中飛翔的翅膀，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心比天大，命比紙薄。怎么會呢？就是一只紙飛機也能飛上藍天，就是一只紙船也能飄洋過海。只要我們懷端著希望，只要我們心中還有愛，只要我們還在春天的路上，只要我們還在奮勇前行。真的，一切都不會太晚……

美中不足的是，這次鄉(xiāng)村之行，我沒有看到風(fēng)車、稻草堆和鄉(xiāng)村炊煙，我甚至認為沒有炊煙的鄉(xiāng)村就不再是鄉(xiāng)村。我多么想再次坐到灶門口，讓灶門口的火光再次艷紅我蒼白的臉龐，那些用田野里柴草炒出的蠶豆、花生一定很香很香。

不管是他鄉(xiāng)還是故鄉(xiāng)，我深知，我只是鄉(xiāng)村的過客，一日后我還是要回到城里去的，將我孤單無望的身影再次匯入都市的人流中。但今晚月色正明，酒足飯飽的我是可以在鄉(xiāng)村土火炕上做個好夢的。

心靈的窗

現(xiàn)在許多人在生活中，都喜歡拉上厚厚的窗簾，不與外人打交道，也不與外人交流，喜歡平平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那厚厚的窗簾擋住了陽光和空氣，也擋住了目光和心靈的窗，讓我們生銹的心靈得不到陽光雨露的滋潤，像一把久不開啟的鎖會銹死。我們打開心靈的鑰匙丟了嗎？它是什么時候丟的，丟在哪個寒冷的雨夜，我們還能找到那把快樂的鑰匙嗎？昨夜的星光和早晨的露珠還能幫我打開心靈的窗，點亮心靈的燈，找到那把鑰匙嗎？我的心靈關(guān)閉得太久了，它真的很渴望生命的陽光。生命和陽光對人來說有時比金錢還寶貴。

我小的時候缺少母愛，跟父親生活在一起。父親是個干部，也是一個十分嚴謹?shù)娜?，對我管得很緊，我小時候不愛跟人講話，因為我排行老二，別人都叫我“二呆子”。其實我一點都不呆，還有點內(nèi)秀，只是不愿跟陌生人講話而已。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我喜歡一個人拉起窗簾在家里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兒時的我有點老成，也有點孤僻。直到我養(yǎng)了幾只鴿子，我的孤僻的生活才有所改變，因為鴿子不喜歡在黑屋里生活，它們喜歡在陽光里飛翔，喜歡站在窗臺上或電線桿上，有時還飛到對面的屋頂上，或飛到對面人家的窗臺上，一下拉近了人們生活的距離。為了看鴿子，許多人都面帶微笑。那些僵硬的面孔在早春溫馨的空氣里一下也柔和了好多。我也面帶笑容，一顆心也融在燦爛的陽光里。但我跟所有的人還是沒有交流，雖然我也渴望交流，心中的冰雪已經(jīng)開始溶化，但心靈的閘門還沒有打開。它在等待嗎？我也不知等待什么。生命中快樂的種子將何時萌芽。

一次放學(xué)回來，鴿子也飛回來了，圍著我身邊轉(zhuǎn)悠，“咕咕”地叫著，等待我喂食，有一兩只頑皮的鴿子還站到我的肩上，我邊喂食邊數(shù)著身邊的鴿子，怎么數(shù)都少了一只，仔細查點后，才知少了一只我最喜愛的“紅嘴唇”鴿子，但怎么找，也找不到，它到底飛到哪里去了呢？后來我看對面的窗開著，我心愛的“紅嘴唇”鴿子會不會飛到對面人家里去了呢？太陽已經(jīng)溶盡了最后一線余輝，黃昏的大街靜靜的，當我飛奔上樓，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敲開門時，我還是有些驚呆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十多歲的紅衣少女給我開了門，她臉上掛著安詳和平靜的微笑，我的“紅嘴唇”的鴿子就被她抱在手中，多像一幅油畫，是那樣典雅而美麗。她讓我坐，并拿出零食給我吃。當我觸摸到她的手指時不由一陣心跳，她的手指出奇的白晰，沒有什么溫度，冰涼冰涼的，但拉著她的手指，我的手心還是不由地出了汗。

“紅嘴唇”鴿子在我們身邊轉(zhuǎn)悠著，拉近了我們的距離，開始輕松友好地交談。

從她的講述中得知，她父母上班，每天晚上要到很晚才回來，平常就她一人在家里，有時看看書，有時聽聽音樂，她還會拉二胡，吹笛子，她的笛子獨奏《在北京的金山上》、《揚鞭催馬送糧忙》，吹得可好聽了，那美好的音符就像浪花在大海上奔跑，像白鴿飛翔在藍色的天空，她還有《海涅詩選》、《泰戈爾詩選》、《安徒生童話》、《屠格涅夫小說選》和冰心的《繁星》《春水》、巴金的《家春秋》《童年》等許多好書，都是老版本,那些精美的插圖和書香讓我留連忘返?！翱梢越杞o我看嗎？”“當然可以，書也以給你打開一扇窗，讓你看到美好的世界。”

我挑了一本高爾基的《童年》，但我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像個小大人似的，“平常就你一個人在家，你寂寞嗎?”

“你說星星在夜空中會寂寞嗎？不會寂寞的，我每天跟那么多書中的人物在一起,一點也不寂寞。外面的世界真大，如果我哪天能在陽光燦爛的路上走一走，那該是多么幸福??！所以我每天打開窗，我想看到陽光和樹葉上的晶瑩的露珠。只有打開窗，你才知道云層是怎么變化的，空氣有多鮮新?！?/p>

“你快樂嗎?”我有點傻乎乎地問。

“快樂不快樂，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感到快樂就快樂。人活在世界上不容易，我們要好好珍惜每一天。我們?yōu)槭裁匆詫啦豢鞓纺?？你不打開心窗，別人又怎么能知道你的心，知道你快樂不快樂呢？如果我們跟人分擔憂愁，憂愁就會在兩人的交流中淡化了，如果我們與人分享幸福，幸福就是雙份的，你愿與人分享幸福嗎？”

“我愿意。只是我從來不知幸福是什么？”

“你平凡快樂地活著，你就是幸福的?！?/p>

“是不是像鴿子，每次飛到天空里去，又從天空飛回來。”

“是的，翅膀里有陽光的音符和飛翔的生命該多美好?！?/p>

“我愿意。我每天打開窗，就可以看見你聽到你的歌聲了?！?/p>

“愿意就跟我拉一拉手吧。”我拉了拉一下紅衣少女的手，感到心里很溫暖。

是啊，生活中并不是沒有陽光，而是我們的心靈封閉得太久了。我們需要真情和友愛，只要打開心靈的窗，每朵自由的浪花都能聽到大海的心跳。

我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家的，手中抱著的鴿子，在我懷里是那樣安詳，我的心一下也寧靜了許多,由此可見世上的許多煩惱都是自尋的，你不打開你心靈的窗，那生命的陽光又怎么能照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