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橋

黛　瑤

庸庸碌碌地走了一年又一年，眼看著春天的絢麗已從我的腳下匆匆掠過，稀疏的淺紋在臉上顯現(xiàn)，這一刻我才領(lǐng)略出青春已漸漸溜進(jìn)了時光的縫隙里。抬頭看看槐樹林茂盛的枝葉，誰能想到，一叢爛漫如錦的槐花也能撐起一片廣闊的天地!

那一年春天，我們一家三口去白沙灣風(fēng)景區(qū)的槐林賞花，現(xiàn)在想來那種幸福感還駐留在心間。適逢營口開發(fā)區(qū)一年一度的槐花節(jié)，我已孑然一身，再次來到這里，在槐樹林間獨自信步。

我和她在槐花飄落的地方相遇了，滿地槐花架起了一座潔白的情人橋。與她相遇的時候，她還帶著幾分稚嫩，幾分另類，漂染成金黃的頭發(fā)上還飄著幾縷紅絲，在雪白的槐花掩映下非常耀目。她二十多歲的樣子，花朵一樣的年齡使我在片刻間憑添了幾分沮喪，因為我的年輪上已經(jīng)填滿了滄桑，褶皺里也落滿了塵埃。看到眼前的她，我不禁產(chǎn)生了莫名其妙的沖動，想找個理由接近她。結(jié)果我真的這樣做了。因為我長得高大魁梧，她抬頭看我時顯得有點費力。她一句話也沒說，眼睛里卻滲出兩汪水霧。我正在盤算著找個什么話題與她攀談，她卻突然撲進(jìn)我懷中哭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有點驚惶失措，我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毫不顧忌地?fù)湓谝粋€陌生男子懷中哭泣。也許她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想找份刺激玩一場未成年人的游戲?我輕輕推開她，幾點槐花輕盈地落在她發(fā)間。也許女孩子落淚的時候更美，比雨中梨花還要妖嬈可愛。我問她：“你又不認(rèn)識我，抱著我哭什么，不怕我把你賣了?”她似笑非笑地回答：“你不是壞蛋?！蔽业跗鹱旖钦{(diào)侃她：“怎知道我不是壞蛋?”她想了想說：“憑感覺?！蔽野蛋敌α恕：退龓拙鋵υ捨?guī)缀跬浟四挲g上的隔閡，像穿越時光走廊重歸青年時代，充滿著無限憧憬和朝氣。她的天真吸引了我，我無法拒絕她青春的眼睛和美麗的容顏，看著她答話的神情我就想起了初戀和因為初戀而結(jié)下的半生的苦惱。她沒有急著說話，只摘下路旁的一只槐花邊看邊對我說：“我是外地人，在網(wǎng)上認(rèn)識了星空皓月，他約我到這里來，說要趁著開發(fā)區(qū)每年一度的槐花節(jié)與我共賞美景。我和他在這里玩了幾天，結(jié)果他今天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跑掉了。我正到處找不到他的時候看見你走了過來，希望你能幫幫我，我兜里沒錢了，想回家都回不去了?！彼樕系恼\摯和信賴讓我感動。我說：“年輕人網(wǎng)上聊天玩玩可以，千萬不能信網(wǎng)中人說的話，有些網(wǎng)上交朋友談戀愛的小孩子十個有九個是騙子，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最容易吃虧上當(dāng)。像你這樣的年齡應(yīng)該為了將來學(xué)點專業(yè)技能，不能把時間都耗費在網(wǎng)上，那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彼ь^看看我，滿臉的茫然若失，在我的注視下變得羞澀。她垂下頭默默地看著手中的槐花，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我從褲兜里掏出五十元錢遞過去說：“你拿去買車票回家吧!”

她震驚地抬頭看著我，突然追問：“你怎不問問我是什么人就幫助我?”

我說：“這世上騙錢騙感情的人太多了，我也想懷疑你在我面前流淚是別有用心，不過，我寧愿相信天下好人多。我相信你不會像那些自甘墮落的人欺騙一個愿意幫助你的人。”她沉默了，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看見了凝聚在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眼神中的那份濃濃的感激之情。她凝望了好半天，又像剛開始那樣撲進(jìn)了我懷中，緊緊地抱住我。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時代，女人柔美的身體帶來的強(qiáng)烈的刺激感使我暈眩。但我到底遏制住了，我推開她，試圖在規(guī)勸她的過程中逃避我的幻想和迷失。她抬頭意亂情迷地看著我，單純的眼神中流溢著濃烈的感激。她說：“你真是個好人。”她說話的時候一陣海風(fēng)刮了過來，漫天槐花飛舞，我和她就沐浴在這一美麗的邂逅之中。

她問：“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干什么?”

我想了想，說：“從世外桃源里來，要趁著這槐花盛開的時節(jié)與你相遇。”我明知這種調(diào)侃的話會使人不信任但還是故作幽默，這大概是出于男性的虛榮心，總要時不時地在女孩子面前顯山露水，炫耀自己無傷大雅的男人風(fēng)度。她果然笑了，融融笑靨里憑添了幾分愛慕。她說：“既然你幫助我，我也不能讓你吃虧。這樣吧，如果你愿意，我就給你做一天的情人怎么樣?”她這樣直截了當(dāng)?shù)脑捵屛矣悬c發(fā)怔。還沒等我說話她忽然狡黠地笑了笑說：“這世間沒人無緣無故地幫助別人，除非為了色和財。你愿意幫助我又能為了什么?”

一個小小年紀(jì)的女孩子竟然把世間看得這么透徹，說明這世間有多少丑陋殘酷的污濁在不斷地吞噬著人類的靈魂?一句淺白的真話勝過幾句深刻的箴言，這一瞬，我對這個社會忽然產(chǎn)生了許多質(zhì)疑和厭倦。

她注意到我臉色的變化，自覺說錯了話，心情復(fù)雜地垂下了頭，長發(fā)紛披著擋住了她的臉，仿佛怕被別人看穿了心事。她自言自語般地說：“想得到別人的幫助，必然要付出代價，否則，我也會覺得是虧欠了別人?！彼f完，臉色緋紅。我猜想她本意是不想這樣直白地表達(dá)的，但她偏偏說得這樣直白透明。我看，著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你走吧，你這種交易我不愿意做?；厝ブ竽銊e輕易相信網(wǎng)中人的那些美麗的謊言，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善待你的人!”

沉默良久，她笑了，眼睛里卻閃著淚光：“大概世界太擁擠了，讓我和你在浪漫槐花里相識。說不定我走了之后還能回來遇見你，那時候你一定成為我夢中情人。我會時常想著你!”

我猛地激動了，險些落下淚來。“傻丫頭，我這么老，怎會成為你的夢中情人?如果你愿意，咱們可以做莫逆之交。趁著來得及就趕緊回去吧，否則……”她飛身抱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臉上深深地印上了一個唇跡，然后擺著手告別說：“記住，明年這個時候我還會來，希望我能碰見你……”

我抬頭看看依舊爛漫如錦的槐花，沖她說：“其實咱們早就相識過，只不過你在天涯，我在海角，惟一能做的，只有盼著明年槐花節(jié)能讓咱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