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RRE-PHILIPPE BERSON
時針即將指向19點,阿爾圖羅·伊達爾戈查看了最新的郵件,簡單整理了一下辦公室,關(guān)閉了電腦。他去辦公室盡頭的洗手間,幾分鐘后穿著T恤,戴著護腿,蹬上橙色的跑鞋,一溜煙地跑出了辦公樓。44歲的伊達爾戈是公司的財政總監(jiān),他的目的地是幾個街區(qū)之外的洛斯·帕洛斯·格朗德斯廣場,屬于加拉加斯的富人區(qū)。熱帶的夜幕開始降臨,路邊的棕櫚樹在風(fēng)中漫不經(jīng)心地搖動,真是適合慢跑的夜晚。
廣場上,十幾名跑者圍在噴泉附近等待出發(fā),有些人在閑聊,另一些人則在拉伸或是系緊鞋帶。伊達爾戈到達后,和每個人熱情地打著招呼或是擁抱,然后站在躺椅上用擴音器說道:“謝謝你們能夠參加這次活動,我們和平時一樣,有四種距離可以選擇:4公里、5公里、7公里或是10公里。大家按著距離分組,祝你們跑得愉快?!边@一晚參加活動的人數(shù)最終達到了300人。
跑者們自行分組,消失在加拉加斯的街道里。他們魚貫而行,經(jīng)過奢華的被厚厚的防盜門保護的大廈。他們是加拉加斯的夜跑團,每周二和周四的晚上都會有跑步活動。如果不是在委內(nèi)瑞拉,夜跑是件再庸常不過的事情,但在加拉加斯,夜晚出門要冒巨大的風(fēng)險。委內(nèi)瑞拉首都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城市之一,去年全國共發(fā)生了24000起蓄意謀殺案。夜幕降臨,加拉加斯街頭空無一人,當(dāng)?shù)鼐用駬?dān)心會和來自貧民窟的匪徒不期而遇。夜跑者經(jīng)常成為搶劫犯的目標(biāo)?!拔艺J識一對夫婦,早上7點出門跑步,他們本以為安全無憂,但卻在經(jīng)過一個貧民窟時遭到綁架,雙眼被蒙了整整兩天,對方索要50萬玻利瓦爾(約合58000歐元)?!币吝_爾戈說道。
伊達爾戈平時駕駛一輛4驅(qū)汽車,玻璃都貼著反光膜,所有的門始終都是反鎖的。匪徒攻擊的方式總是千篇一律:兩個蒙面人騎著摩托,用手槍指向被害人,逼迫對方下車,把他們捆緊,然后索要贖金。
當(dāng)然,當(dāng)?shù)鼐揭矔峁┮恍┍Wo,但多為象征性的。這一晚共有5名警察負責(zé)保護300名跑者。23歲的警官西爾維斯特雷·羅熱悄悄地在一旁注視著他所負責(zé)的跑者們?!叭绻l(fā)生了意外,他們可以撥打0-800的報警電話,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接到任何報案?!彼麧M意地說。坐在汽車?yán)锏牧_熱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步話機在他的膝頭劈啪作響。警察的出現(xiàn)并不能讓夜跑團的組織者高枕無憂。有經(jīng)驗的跑者會在隊頭隊尾之間來回巡視,保證沒有人掉隊。“我們大約有20多個人巡視,跑步前和跑步后會點名,看看是否有人掉隊了?!币吝_爾戈說道。
最初伊達爾戈在美國的巴爾迪莫從事金融工作,擔(dān)任一家投資公司的負責(zé)人,工作的壓力和感情生活的挫折促使他穿上跑鞋,開始跑步。“跑步讓我感覺太爽了,跑完后整個人都放空了。美國人管這叫做‘the zone,就是你靈魂出竅的那一刻。只有身體帶著你前行,腦空一切。”
2007年伊達爾戈回到加拉加斯,卻再也找不回"the zone"。他試著在加拉加斯的市中心跑步,但暴力事件層出不窮?!拔乙贿吪懿揭贿呥€要提防背后,看看是否有人跟著我?!眻猿謳讉€月后,不安戰(zhàn)勝了運動的欲望,伊達爾戈放棄了街跑。他輾轉(zhuǎn)去了幾個安全可以得到保障的田徑俱樂部,但過于拘謹(jǐn)?shù)臍夥兆屜矚g自由自在的他有些掃興。不得已,伊達爾戈選擇了加拉加斯附近的阿比拉山,陡峭的山路是理想的跑步場所,他每次會跑上40公里。好景不長,不安全感又一次奪走了他跑步的樂趣?!霸诼飞希粋€朋友遇到了一群專門打劫跑者的匪徒。我朋友被搶走了所有的衣物,只剩一條內(nèi)褲。幸好他把車鑰匙藏在了內(nèi)褲里……”
失望之極的伊達爾戈再次想到了放棄跑步,絕望前,他進行了最后一次嘗試,在推特上發(fā)出了一條消息:尋跑伴。結(jié)果得到了兩個人回應(yīng)。一個人是演出活動的臨時工,另一個是企業(yè)管控。他們相約在加拉加斯市中心的Parque del Este一起跑步,以相同的節(jié)奏前進,彼此照應(yīng),跑步很快成了三個人的共同習(xí)慣,每周都會相聚。2010年1月,他們在推特上開設(shè)了“委內(nèi)瑞拉跑者”的賬戶,希望能擴大跑者陣營?!艾F(xiàn)在我們有53000名粉絲,每次活動可以召集250-400名跑者?!币吝_爾戈臉上浮現(xiàn)著驕傲的神情。
跑者們避開了危險的路線,主要在Chacao區(qū)一帶活動,這里也是夜幕降臨后,加拉加斯唯一還算活躍的街區(qū)。匪徒們經(jīng)常攻擊單獨行動的跑者,對跑者來說,人越多,風(fēng)險越小,為了安全他們只能在滿是汽車的街頭跑步,呼吸著汽車尾氣。但在鬧市活動,也很快地提升了“委內(nèi)瑞拉跑者”的知名度,特別是他們都穿著反光的跑服,煞是搶眼?!巴砩衔铱匆娝麄儚奈壹覙窍陆?jīng)過,很顯眼……”在加拉加斯工作兩年的法國人馬爾科·杜雅爾丹笑著說,“這座城市的夜生活很無聊,天天晚上只能看電視?!倍叛艩柕こ姓J,現(xiàn)在他 從不錯過跑者們的任何活動。
夜跑團的成立還給了跑者們彼此相識的機會。杜雅爾丹在做拉伸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遠處兩個身材豐滿的女跑者————律師卡倫·迪亞茲和企業(yè)老板艾娃·布里切諾,她們屬于5公里組?!爱?dāng)我自己跑時,時常會遇到人騷擾我,還有人摸我屁股?!辈祭锴兄Z遺憾道。如今在跑者群里,她們倆可以自由地奔跑而不受打擾。夜跑團也得到了政客的認可。Chacao的區(qū)長拉蒙·穆沙喬說:“夜跑團的成立激發(fā)了街區(qū)夜晚的活力,成了維系社會的紐帶?!比ツ?2月在競選區(qū)長時,穆沙喬也經(jīng)常參加夜跑的活動,以增加知名度,但在當(dāng)選后他就很少夜跑了。Chacao的居民也發(fā)現(xiàn)自從夜跑團出現(xiàn)后,當(dāng)?shù)氐闹伟查_始好轉(zhuǎn)。41歲的公務(wù)員安東尼婭·阿爾馬斯每周二都參加夜跑。他的丈夫會帶著兩個孩子在廣場等她?!艾F(xiàn)在我的孩子們可以在戶外踢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因為路人很多。以前我是不會讓他們踢的,這樣太危險了?!卑栺R斯說道。
不過也有一些人對跑者們感到不滿,比如馬莉婭·岡薩雷斯。她在Chacao經(jīng)營一家報刊亭,已有25年。每次夜跑團出動,她都會抱怨:“這幫人在利用我們街區(qū)相對安全的條件,跑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沒給我們帶來任何好處。更糟糕的是他們占據(jù)了整個廣場的人行道,我該怎么回家?”警官羅熱也和岡薩雷斯持同樣的觀點,他下車在巨大的噓聲中處理夜跑團帶來的塞車問題,一排汽車堵在市政停車場的門口?!耙古墚?dāng)晚,大家從加拉加斯各區(qū)駕車而來,造成了嚴(yán)重的擁堵。”他怒斥道。但這些批評并沒有影響到伊達爾戈的熱情:“在這個國家,我們會為了一雙籃球鞋,一個iPod殺人。跑步是對抗壓力最好的解藥,所有委內(nèi)瑞拉人都需要跑步。”
22點,夜跑結(jié)束,最后一批跑者離開了廣場,Chacao的街區(qū)又恢復(fù)了讓人憂心的寂靜,一個30多歲的跑者額頭滲出了汗水,喘著粗氣,向跑友們告別:“我跑得很慢,萬一遇到匪徒,我好有力氣逃跑,我可以一個沖刺跑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