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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駒子

      2014-05-23 11:23:56白天光
      遼河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狍子蛤蟆事兒

      作者簡介

      白天光 男,當(dāng)代作家。1980年開始發(fā)表小說,已發(fā)表小說八百多萬字。近百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選載。有二十多萬字被譯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紹到國外。出版長篇小說《雌蝴蝶》等十一部。部分作品被改為影視?,F(xiàn)為國家一級作家,兼某雜志副主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歪梨屯兒總是寂靜的,總是看不到熱鬧,狗的吠聲顯得很嘶啞,羊和牛也總是沒有叫聲,晨時公雞也總是半醒著,打鳴的聲音很短。歪梨屯兒的人們一年四季總是扎到地里,夏天鏟地鋤草,秋天收割,冬天就用驢車往地里送糞。歪梨屯兒的人們就這樣活著,他們也愿意這樣活著。

      但屯子里也有不愿意這樣活著的,不愿意過著這種寂寞生活的人,村西老馬家在屯子里就與別人家不一樣。主人叫馬一琢,這不像一個莊稼人的名字。其實這馬一琢還真不是莊稼人出身,屯子里的人大都不愿意叫他的名字,而叫他馬巡長。他十六歲就在江北的木香鎮(zhèn)當(dāng)巡警,二十一歲的時候就當(dāng)巡長了。

      馬一琢也是大家族出身,父親馬轅曾做過巴彥縣的縣長。馬轅有兩個家,一個在木香鎮(zhèn)。鎮(zhèn)上有四、五個商鋪,這些商鋪都是大商鋪,有藥材商鋪、洋貨商鋪(木香鎮(zhèn)有許多俄國人,還有混血)、當(dāng)鋪、文房鋪……馬家在木香鎮(zhèn)還有一個四合院兒,院兒里堆放的是木材,還有十幾匹馬。木香鎮(zhèn)的大院兒沒有長工,只有護院兒家丁,在這院兒里主事的是他的二姨太。在馬家屯兒也有一個四合院兒,這個四合院兒比木香鎮(zhèn)上的四合院兒大。馬家的糧食、農(nóng)具都在這里。四合院的圍墻是紅石巖砌的,有兩丈高, 墻體很厚,四個墻角上面砌著炮臺。馬轅在馬家屯兒有一百多坰地,家里有二十多個長工,一個廚娘,兩個丫鬟,在這里主事的是大太太。馬轅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在江北的護國軍里當(dāng)團長,另一個兒子在省城省府街門做事。

      馬一琢是馬轅的老兒子,是二姨太生的。二姨太叫黃彩蓮,黃彩蓮的父親也是江北的大地主。馬一琢從小嬌生慣養(yǎng),總是惹禍,馬轅把他送到木香鎮(zhèn)的巡警隊,當(dāng)時的隊長是他的舅舅黃子善,是個武師。在舅舅手下做事,他就不再惹事生非了。后來他舅舅調(diào)到了別的縣,做了警署的所長,馬一琢就接替了他的職務(wù)做了隊長。馬一琢自從當(dāng)了巡長以后,把這個彈丸之地管理得井井有條。他處理完公事就在父親開的幾個鋪子里管事兒。

      馬一琢那時候有個外號,叫馬大吃,他從來不吃青菜,豬肉、牛肉、羊肉、山上的狍子肉、狗肉、山貍的肉和狼肉都能下肚。但馬一琢光吃不胖,不抽煙也不喝酒,更不進青樓粘妓女。因為家里有錢,他每天都在想還有什么肉沒吃到。那時候,山上的老虎也不少,打虎的人為的是賣虎皮和虎骨,對虎肉不在意,也沒有人吃,因為虎肉有腥味兒。馬一琢就派參鋪的伙計到山上給他討弄虎肉。他吃肉從來不讓一般的大廚給做。木香鎮(zhèn)有個御廚,當(dāng)年在奉天城給張大帥主過廚,后來張大帥去了京城,這個御廚就到東北這個小鎮(zhèn)開了飯莊。這個御廚和他同姓,也姓馬,但不是近房。他叫什么名字,鎮(zhèn)上的人都不知道,都叫他馬大廚。馬一琢吃馬大廚做的肉,從來不欠錢,每次還要多賞給馬大廚錢。那幾年木香鎮(zhèn)被日本人占了,馬轅沒有從縣長的位置下來,做了偽滿洲國的縣長。馬轅很精明,把他的鋪子都賣了,一部分買了金條藏起來,一部分都買了地。馬一琢也不再做巡警隊隊長了,因為縣城成立了皇協(xié)軍,巡警隊不再自己說了算了,他就從縣城回到了馬家屯兒。

      ……

      世道變得很快,十六年以后,東北解放了。馬家在土改的時候被劃成了地主成份,馬一琢一下子就變成了受管制的地主。但馬一琢回到馬家屯兒以后,也沒有受到冷落,屯子里的人也沒有欺侮他,因為馬家屯兒大多都是馬家族人,按輩份馬一琢算是家族中最年長的人之一。開始屯子被區(qū)政府管,區(qū)委主任也是馬家人,也是馬一琢的侄兒。后來,區(qū)委改叫人民公社了,公社的社長和黨委書記是從別的公社調(diào)來的。馬家人在公社也有一個副社長,還有一個民政助理。馬家人雖然在公社也有些權(quán)力,但全公社的事還是由社長和黨委書記說了算。黨委書記叫陳志勇,才二十多歲,十八歲的時候去過朝鮮,當(dāng)過志愿軍。轉(zhuǎn)業(yè)的時候就是連長,開始是在縣政府,后來就調(diào)到三石橋公社。他對貧下中農(nóng)很親,而對地主富農(nóng)卻很冷漠。全公社的地主富農(nóng)在生產(chǎn)隊都被他安排了最受苦受罪的活兒,有的掏大糞、有的冬天打場、裝車送公糧。每到過年的時候,屯子里要殺兩口豬,還有過了十歲的馬、驢,這些活兒都由地主富農(nóng)去干。他們雖然殺豬、殺牲口,卻分不到肉,這些地主富農(nóng)能夠分到的是馬蹄子、馬尾巴、豬肺子。馬家屯兒的地主富農(nóng)一到年根底下,日子就不好過,他們不愿意干這些活兒。但也有例外,馬一琢愿意干。自從他被劃成了地主以后,已經(jīng)很少吃肉了,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肉,但殺豬、殺牛、殺馬,他能把那些本來應(yīng)該扔的牲口雜件兒,拿回家收拾干凈,煮上一鍋吃了。由于這種活兒不多,馬一琢吃這些牲口雜件兒是不夠的。某一天,生產(chǎn)隊病死了兩匹馬,將這個馬扔到了山上,想讓狼把它們吃了。馬一琢把這病馬收拾收拾,挑馬身上的整塊兒的肉割下來,回去煮了一大鍋吃了。也就是吃了病馬的肉,馬一琢就得病了,他得的是一種怪病,渾身起大包,整天流口水,半個身子也有點不好使了……

      馬家陷入了災(zāi)難。馬家家族的人同情他,也可憐他,就想辦法救他。村里有個土醫(yī)生,叫馬占富,能開些藥方,但他最拿手的還是給病人指出一些民間的偏方,再有就是他能拔火罐子。馬占富家的窗臺上擺了一排火罐子。有的時候馬占富的偏方還挺好使,拔火罐也能把體中的虛火和寒毒拔出來。馬占富就開始給馬一琢治病,先給他開了一副清火解毒的藥,沒見好使,不但病沒治好,馬一琢又得了新病,尿頻。后來他明白,他用的藥是寒藥,寒氣太盛,折了陽氣。馬占富又用了一個不輕易往出拿的偏方,叫兩毒焙粉。就是在瓦片上,把蝎子和馬蛇子焙成粉,和著童子尿分五次服下。這個偏方讓馬一琢天天惡心、嘔吐,也不見好。最后一招兒就是用火罐拔毒。他在馬一琢的身上燃了十二個火罐子, 馬一琢身上被火燎了許多火泡,仍不見好。半年以后,不知是病情加重,還是馬占富醫(yī)治有誤,一向頭腦清醒的馬一琢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傻子。

      馬一琢傻了。他的媳婦是從山東逃荒過來的,吃過苦,她對馬一琢不嫌棄,整天伺候他,怕他死了。如果他死了,他分得的六分自留地生產(chǎn)隊就得沒收。更讓她揪心的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叫馬占居,村里人也叫他馬駒子。這孩子長得慢,四、五歲了還不會說話,十多歲的時候走路還不穩(wěn)當(dāng)。按說這會兒他已經(jīng)十九歲了,應(yīng)該幫助家里干點活兒了,可他干什么都干不好。到了夏天,他也像大人似的扛著鋤頭去鋤草,但他草和苗兒分不清,他媽就說他傻,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傻。他也上過學(xué),不過他上學(xué)上得晚,十歲才上一年級。他沒有把小學(xué)念完,這很可惜,因為他在小學(xué)讀了五年書,卻已經(jīng)識得了上千個字,字寫得也好。只是他不愿意讀課文,這和他的性格有關(guān)系,他平時話語很吝,該說的話不說,該做的事情也做不好??神R駒子在村子里的人緣很好,雖然他農(nóng)活兒做得不好,但眼中有事兒,看見誰家有忙不過來的活兒他就幫著干。他最愿意干的是幫助別人家劈柴禾、脫土坯。到農(nóng)閑的時候,家家都要修炕,就是把上一年土炕上的舊坯換成新坯,為的是炕熱。脫坯的活兒很累,尤其是和泥。和泥是黃粘土,把用鍘刀鍘碎的麥秸摻到里面。每見到這種活兒馬駒子就去幫著和泥。冬天下雪的時候,他不光把自己家院子里的雪掃凈,也把村路上的雪掃凈,村里人就都夸他仁義。每當(dāng)他娘罵他傻的時候,村人總是說,馬駒子才不傻呢。馬駒子無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屯子里,他都不能干整裝的活兒,可他也不懶。

      馬駒子還喜歡狗,村里的許多狗見到他都親,見到他就往他身上撲,用舌頭舔他。馬駒子家里也有一條狗,長得很大,也很壯、很俊。這狗的兩個上眼皮有兩個黑點兒,馬駒子就叫它四眼兒。四眼兒整天都離不開馬駒子,馬駒子到哪兒去,它都尾隨著。冬天的時候,四眼兒就拉著狗爬犁,馬駒子坐在爬犁上到山上撿柴禾。

      馬駒子秉承了他父親的天性,他也喜歡吃肉。家里是沒有肉給他吃的,但他也能想出吃肉的辦法。到夏天的時候,村西有個江岔子,水很淺,江岔子里長滿了蒲草,一些蛤蟆就藏在草根兒里。白天看不見它們,一到黑天以后,這些蛤蟆又從草根兒里蹦出來,對著岸邊使勁唱,唱一宿也不覺得累。也就在這個時候,馬駒子就去江岔子捉蛤蟆。他把蛤蟆用柳條兒穿起來,白天的時候,掛在院兒里的沙果樹上晾曬。曬干的蛤蟆用油炸才好吃,但馬家一瓶子油能吃多半年,娘是舍不得讓他用油炸蛤蟆的。他就到山坡上去拾一些干柴,燒出炭來把這些曬干的蛤蟆烤熟了再吃,這也是馬駒子夏天和秋天能過上的好日子。

      在屯子人的眼里,馬駒子是屯子里最樂呵的人,這也是真的。別看馬駒子在讀小學(xué)的時候不愿意讀課文,但是在沒人的地方,他能把過去學(xué)過的課文背下來,背的時候很愉快——

      “我們宣傳大會的路線,就是要使全黨和全國人民建立起一個信心,即革命一定要勝利。首先要使先鋒隊覺悟,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但這還不夠,還必須使全國廣大人民群眾覺悟,甘心情愿和我們一起奮斗,去爭取勝利。要使全國人民有這樣的信心: 中國是中國人民的,不是反動派的。中國古代有個寓言,叫做愚公移山。說的是古代有一位老人,住在華北,名叫北山愚公……”

      這是馬駒子最喜歡背誦的一段課文,其實就是毛主席語錄。他還會背誦《為人民服務(wù)》、《紀(jì)念白求恩》。

      除了背誦課文,馬駒子還能唱上一兩段兒蹦蹦戲(二人轉(zhuǎn))。蹦蹦戲公社和大隊是不讓唱的,但屯子里的人都能唱上一兩段兒,尤其在地里鏟地的時候,累了人們就唱。馬駒子會唱蹦蹦戲是偷聽來的,他唱得最拿手的是一個小帽兒——

      三伏天里雪打燈

      大年三十月兒明

      咱家公雞下個蛋

      龍王爺山上捉長蟲(蛇)

      ……

      馬駒子和他爹不一樣,爹傻了,莊稼地里干不了事兒,可他心里總想事兒。有的時候想好事兒,有的時候也想一些不好的事兒。那年冬天他就遇見了一件不好的事兒,這件事兒只要想起來,他心里就痛。那天,他在三泉山的山洼里,見一個狍子趴在雪地里。它腿上有傷,一條腿出血了,看樣子它是走不動了。他就把這狍子抱起來,放在了一塊巖石的后面。他又拔開雪,拔了許多干草,抖凈了雪,墊在了狍子的身下。這狍子很可憐,是一個小狍子。他又用石頭圍起來,防止狼來吃它。他跑回家,找到了放在藥笸籮里的馬蹄包(馬勃),然后又跑回山上,給狍子的傷口涂上馬蹄包粉,又用布把它纏緊。他原本是想要把狍子抱回家的,可爹總想吃肉,如果把狍子抱回去,娘肯定要把狍子害了,給爹燉著吃。這狍子很聽話,每天很老實地藏在石板的后面,為了防止狼來害它,馬駒子用石頭給它蓋了一個石頭屋子,四周砌得很緊,也砌得很高。石屋子的上面鋪滿了棘子樹,狼是最怕棘子樹的,樹上的刺兒扎到狼的肉里就斷,狼會疼得直打滾兒。

      狍子也餓不著。他每天都從家里偷一葫蘆瓢豬食,送到山上喂狍子。有時又把白菜幫子和蘿卜送到山上去。漸漸地,狍子的傷好了,能站起來了。這時,他又感到為難了,這狍子總不能在石屋子里呆著,它是一個活物,說不定有一天它就會從這石頭房子里走出去。如果它要走出去就危險了。因為山上有幾只狼,狼頭兒叫三爺,很惡。屯子里的人都知道這個叫三爺?shù)睦恰_@狼很狡猾,領(lǐng)著只狼崽總是藏到別人不知道的地方,一到黑天的時候它就會下山禍害人。這狍子一旦要是出去,三爺是不會饒了它的。此時,他想到一個人,就是后屯兒也就是石磨屯兒,有個大好人,叫武正良。有一年,一個要飯的老漢到他家討吃的,武正良就把這老漢留到了家里。原來這老漢沒兒沒女,有個侄兒也不理他。這件事兒前后屯的人都知道。馬駒子到武正良家去過,是因為武正良家里有三個丫頭,沒有兒子,一到農(nóng)閑扒炕的時候,就沒有人幫他干活兒。馬駒子到他家?guī)退液湍?,脫坯,干了好幾天活兒。武正良還管他一頓飯,是白面饅頭燉豆腐。這也是馬駒子這年吃得最好的一頓飯。

      馬駒子為啥到武家干活兒?是因為武正良的二閨女武鳳娟和他是小學(xué)同學(xué)。在學(xué)校的時候,武鳳娟沒有和馬駒子說過話,就是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碰到了,相互之間也沒打過招呼。武鳳娟在班里是班長,她很老實,但她學(xué)習(xí)不好。她能當(dāng)上班長是因為她勤快,每天她總是比別的同學(xué)先到學(xué)校,然后打掃教室的衛(wèi)生。她每堂課下課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專門擦黑板。班主任不太喜歡她,但校長喜歡她,因為校長和她家有親戚。小學(xué)畢業(yè)五、六年了,有一回,在江岔子武鳳娟正割蒲草。蒲草能繕房子,每年房蓋兒換蒲草都是武鳳娟到江岔子割蒲草。那天,馬駒子在江岔子捉蛤蟆。白天抓蛤蟆需要人跳進江岔子里,在草根兒里摸。那天馬駒子的手氣不好,捉了一下午,才只捉到兩只蛤蟆。武鳳娟見到他,對他說,馬占居,幫我割幾捆蒲草。馬駒子也沒有說話,就接過武鳳娟手里的鐮刀,使勁割起草來。天傍黑的時候,馬駒子已經(jīng)割了十多捆草,這些蒲草已經(jīng)夠繕三間房的了。武鳳娟很感動,就對他說,謝謝你了馬占居。馬駒子臉紅著,低著頭說,沒啥。

      那次武家脫坯,是武鳳娟到山下去等馬駒子。因為一到夏天的時候,他總是到山上去拾從樹上落下的干枝子,武鳳娟多次看見過他。那天,她還真把馬駒子等到了,對他說,馬占居,還得求你,我們家過幾天扒炕,現(xiàn)在需要脫坯,如果你能抽出功夫,就到我們家?guī)臀业蓛商臁?/p>

      這也是馬駒子求之不得的事兒,他仍然低著頭說,嗯哪。

      馬駒子到武家干活兒,什么事兒都不想。武正良并不認(rèn)識馬駒子,武鳳娟向父親介紹馬駒子以后,武正良驚了,半天才說,我認(rèn)識你爹,你爹馬一琢在這一帶應(yīng)該是個大人物,要不是解放了,他也許都當(dāng)上省城的警署署長了。武正良嘮他爹的話題,也只能嘮到這里,不能再繼續(xù)嘮下去了。南北二屯兒知道馬一琢這個人,只知道他是吃了死馬肉得了怪病癱了,卻很少人知道他過去曾經(jīng)是巡長,武正良知道。馬駒子干別的活干得很慢,但他脫起坯來很麻利,也不覺得累,好像渾身都有勁兒,這也許是馬駒子和泥脫坯上了癮。一個人活在世上,不見得什么都喜歡,也不見得什么福都愿意享,但馬駒子在和泥脫坯的時候,就覺得幸福。馬家屯兒幾乎所有的人家他都去幫著脫過坯,他不圖什么,有的時候幫助人家干活兒,人家招待他吃晌午飯他都不吃。

      在武家足足干了兩天活兒。武家三間房,卻有四鋪炕,除了廚房,其余的兩間屋子里都是南北大炕,需要的坯多。要是武正良一個人脫坯,至少得干上半個月,就是請別人來幫忙,也得五、六天。馬駒子在干活兒的時候,武鳳娟只看了他一會兒,挑了幾個他干活兒的毛病,馬駒子也不生氣,照樣還是說一句話,嗯哪。武鳳娟挑完被她發(fā)現(xiàn)的幾個小毛病,然后就走了。她先是到后院兒喂豬,然后又去地里看她種的幾壟蔬菜,好像已經(jīng)記不得馬駒子在她家?guī)椭苫顑?。馬駒子幫著武家干了兩天活兒,他不想讓武家領(lǐng)他的情。他原本是要跟武鳳娟說把那只狍子寄養(yǎng)在他們家,但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勇氣說。心想,還是別說了,因為這時候說也不是時候,武家還以為要他們?nèi)饲槟兀X得過一段兒再說更好。

      吃晌午飯的時候,算是和武鳳娟在一塊兒的時間長的時候。這天在吃晌午飯的時候,他有了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武鳳娟的手很好看,又白又嫩,手背上還有圓潤的坑兒。其實,武鳳娟長得并不好看,眼睛不大,臉卻很大,尤其她的嘴里露出的幾顆牙又寬又大,牙和牙之間的縫隙也露得大她還有點胖。武鳳娟身上的這些物件兒,馬駒子都沒有看進眼,卻覺得她的手太好看了。無形中他產(chǎn)生了一個強烈的欲望,如果摸一摸武鳳娟的手,那會幸福無比。馬駒子這個發(fā)現(xiàn)也是他幸福的開始,這種幸福雖然是虛幻的,可想像著摸到她的手就足以讓他從心里往外舒坦……

      在屯子里馬駒子永遠(yuǎn)讓人看到的是寂寞,其實馬駒子的內(nèi)心是怎么活動的,別人誰也猜不出來,也沒有人愿意猜。馬駒子也不能天天都幸福,他也有不幸福的日子。這年天旱,旱得很厲害,將近半年也見不到一滴雨星兒。江岔子的水越來越瘦了,有的地方接近干涸,平時鮮活的那些蛤蟆,和他一樣也感覺出了不幸,蛤蟆成片地死掉了。馬駒子踏進江岔子感覺不出一點清涼,泥是熱的,甚至有些燙腳。在夏天應(yīng)該是蛤蟆最多的時節(jié),馬駒子每天也捉不到幾只蛤蟆,后來,他竟然放棄了,不再到江岔子去捉蛤蟆了。

      爹整年吃不到肉,但他不吃蛤蟆肉,他嫌蛤蟆肉太瘦,而馬駒子在吃蛤蟆的時候,卻覺得越吃越香。捉不到蛤蟆了,他的感覺就像他爹一樣,每天有些煩燥不安。這天,他忽然想到山上還能捉到能吃的動物,可他卻從來沒有勇氣去吃,因為山上能吃的東西都被人們捕獲沒了。也就在這一天,他發(fā)現(xiàn)了在樹上跳來跳去的松鼠,他覺得如果能把松鼠捉到,這小活物也能吃。松鼠長得像耗子,他總認(rèn)為它是樹上的耗子。既然是耗子,將它們殺死是不作孽的。這天,他捉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松鼠,回去擺弄干凈,就讓他娘給煮。他娘不給他煮,也勸兒子別吃這東西,吃了惡心,就是在煮的時候,鍋里冒出的汽都有腥味兒。因為前幾年他爹想肉都想瘋了,就讓屯子里的一個能爬樹的半大小伙子,捉到了一只松鼠,煮熟了以后爹聞到了這肉味兒,就開始惡心,到后來,爹還是一口沒動。娘不給他煮松鼠肉,他覺得把這松鼠扔了怪可惜的,他就想辦法要把這松鼠肉煮熟了。這時他就忽然想起后院兒還有一塊鍋碴子,這鍋碴子雖然已經(jīng)兩半兒了,但還能裝進去兩葫蘆瓢水,也足以能把松鼠肉煮熟了。他怕他娘知道,就趁他娘不注意,扛著鍋碴子去了山上,在一塊兒很隱蔽的山洼里,把鍋碴子支起來。又從不遠(yuǎn)處的小溪里盛了兩葫蘆瓢水放進鍋碴子里,下面放了干柴燃著了。水開了的時候,他將松鼠肉放進鍋碴子里,也剛好水能浸過松鼠肉……馬駒子此時顯得異常精明,將火候把握得很準(zhǔn)。煮了兩袋煙功夫以后,又抓了一把鹽放進去,然后就把松鼠肉撈了出來。等松鼠肉不燙嘴了,他就大口地吃起來,這松鼠肉雖然有些腥澀,但也能嚼出肉味兒來,細(xì)品也很上口……

      馬駒子半夜的時候開始發(fā)燒,后來又身子發(fā)抖,他娘說這孩子是打擺子了。就連夜敲開了馬占富家的門,請他救救馬駒子。

      馬占富從來是不拒絕別人求他的。他拎著一只木匣子,就來到了馬家。他給馬駒子切了脈,又翻開他眼皮看看,說道,這孩子是得了邪病,可能是吞服了穢物。我給他開一副催嘔的偏方,服了藥以后能把穢物吐出去,這病就能減輕。

      馬占富開的偏方,多少也算是起了點作用,馬駒子服了藥也果然嘔吐了。馬占富很喜悅,每當(dāng)他給別人出了偏方,對方見好的時候,他的喜悅就掩飾不住,他從兜里掏出煙袋,拖著長音說,上煙!

      抽完一袋煙,馬占富又出了第二個方子。他第一個開的偏方是實方,第二個偏方是虛方,就給馬駒子指出一條明路:這孩子吃的穢物是在什么地方吃的?要到那個地方叩三個頭,然后再燃三柱香,這病就能好一半兒了。

      馬駒子還能站起來,但身子很虛弱,走路的時候需要拄一根棍子,走了幾步就又摔倒了。馬占富就背起馬駒子,到了山上,親自看著馬駒子叩頭,燃香。

      馬駒子的病又加重了,馬占富這時開始擔(dān)心,怕把馬駒子的病給耽誤了,就讓他去醫(yī)院看看。馬駒子的娘顯得很為難,說,現(xiàn)在家里也沒有幾個錢了,怕是到了醫(yī)院也沒錢治。馬占富想了想說道,我家里還能拿出幾個錢來,先讓馬駒子用,啥時候你們家有錢了再還我不遲。

      這時候,馬駒子娘再次看出了馬占富是個大好人。上縣醫(yī)院路途遠(yuǎn)、路程長,馬車也行不了這么長的道兒。馬駒子娘就說,到縣醫(yī)院路途遠(yuǎn),花費也大,還是到公社衛(wèi)生院去看吧。

      天亮的時候,他們到了公社衛(wèi)生院。這天,衛(wèi)生院的西醫(yī)沒來,只有兩個中醫(yī)在坐診。給馬駒子看病的大夫二十多歲,一臉的稚氣,他就給馬駒子開了祛熱藥和消炎藥,說,服了藥看看,也許能退熱,炎癥也能消。

      在回來的路上,馬駒子娘說道,這大夫就給開了兩包藥,也沒打針,能治好嗎?

      馬占富說,我打眼一看,這個大夫也就二十一、二歲,光退熱消炎這么簡單,我懷疑他沒有能力治這個病。不過,可以服他的藥,服完以后看見不見效。

      馬駒子娘問道,占富,你說這孩子會不會有個三長兩短。

      馬占富想了想說道,二嬸兒,我說一句不中聽的話,這孩子從根兒上說,得的不是病,病是從五臟六腑中自然生出來的,而你家馬駒子是中毒……用文一點兒的話說,叫生死未卜,誰也不能擔(dān)保這中毒癥就一定能好……

      娘和馬占富的對話,馬駒子聽得很清楚。他知道生死未卜的意思。馬駒子雖然很痛苦,但他沒有到完全崩潰的程度。在回來的路上,馬駒子想了很多……

      他最惦記那只走失的狍子。這也怪他,如果那天他跟武正良說讓他幫助收養(yǎng)狍子的事兒,說不準(zhǔn)還會同意。這也是一件遺憾的事兒。

      還有一件事兒他覺得應(yīng)該冒一次險,那就是他想向武鳳娟提出一個非分的要求,他想摸一下武鳳娟的手。狍子的事兒已經(jīng)算是沒指望了。三泉山深不可測,越往里走,林木越茂密,狍子的最后結(jié)果肯定是被狼吃了,它也不可能在山里碰不見三爺,任憑狍子怎么樣在山上亂竄,或者隱藏在某個地方,也不會有好運等著它。馬駒子還是覺得這件事兒也該死心了。武鳳娟雖然沒看好他,可也并不煩他,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盡頭,他要是能夠摸一下武鳳娟的手,也算是這輩子沒白活一場。

      武鳳娟知道了馬駒子得了重病,她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她就到木香鎮(zhèn)的一家商店,買了二斤槽子糕和一斤綿白糖,這兩樣?xùn)|西在農(nóng)村也算是最好的東西了。這天,武鳳娟把她買的東西拎到了馬駒子家,見馬駒子病得確實很重,就把這兩樣值錢的東西放在了炕上,真誠地說道,你現(xiàn)在病得不輕,得好好補補身子,點心和糖就能補身子。這讓馬駒子很感動,他說不出感謝的話來,只說了一句,這東西太貴重了。就再也沒有話了。他已經(jīng)看出了武鳳娟沒有咯應(yīng)(方言,嫌棄)他,現(xiàn)在他要是像武鳳娟提出那個要求也許她不會拒絕,但他還是沒有把握。武鳳娟在馬家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走了。這會兒,馬駒子的爹媽都沒有在屋里,他們都出去干活去了。馬駒子就費力地坐起來,武鳳娟看他臉上的表情有點可憐,就問,馬占居,看樣子你還有話要說,有啥事兒求我你就只管說,我會盡力幫忙的。

      馬駒子的聲音變得低了,又低下頭,聲音像蚊子那樣細(xì),說道,有點兒事兒,可我不敢說。

      武鳳娟說,說吧,啥為難的事兒我都能幫你。

      馬駒子說,這事兒太難了,我怕你……

      武鳳娟就訓(xùn)斥他,真不像個大老爺們,有啥話該說就說,要是不難我就辦,太難了我辦不到也告訴你一聲。

      馬駒子頭更低了,說,那我就說了。如果你辦不到就不用說了,你可以扭頭就走。

      武鳳娟說,這主意不錯,說吧。

      馬駒子終于有了勇氣,說,我想……我想摸摸你的手。

      武鳳娟想了想,說道,你咋有這個想法。

      馬駒子說,沒啥想法,就是想摸。

      武鳳娟把手抻過去,摸吧,咋摸都行。

      馬駒子就摸了一下武鳳娟的手,再也沒有勇氣把手伸過去了。摸完就說,武鳳娟,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謝謝你,也對不起你。你……你走吧。

      武鳳娟笑了,笑出了聲,然后就走了。

      ……

      馬駒子感到少有的輕松,他覺得這輩子也沒有啥不滿足的事情了,死了也值了。

      晚上,駒子娘對他說,明天你還得上醫(yī)院。馬占富說得對,就是有一線希望,我也要給你治。咱們家雖然沒有錢,我也想好了,過幾天,把咱們家的房子賣了。生產(chǎn)隊長家里有一間閑房子讓咱們?nèi)プ T蹅円膊话鬃?,秋天的時候給他一袋子谷子就行了。

      馬駒子說,娘,我不去醫(yī)院了。就看命了,咱村里有人說過,該河里死,井里死不了。人的壽祿靠的是命大或者命小。

      馬駒子娘說,我知道你心里頭有咱們這個家,舍不得花錢。錢是人掙的,將來你身子壯實了,再掙錢也不遲。

      馬駒子笑了,娘,我真的不去看了,我這輩子知足了。

      馬駒子娘一直在琢磨著兒子的話,他不知道兒子還沒有成親,怎么會知足,這孩子有的時候說出的話讓人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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