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郎朗：音樂是真正的橋梁

河西

郎朗，國際著名鋼琴家。1982年生于遼寧沈陽。被數(shù)家美國權(quán)威媒體稱作“當今這個時代最天才、最閃亮的偶像明星”，是受聘于世界頂級的柏林愛樂樂團和美國五大交響樂團的第一位中國鋼琴家

“我覺得自己還是有一些天賦的吧?！彪娫捘穷^身處美國的郎朗在與《留學生》記者的交談中，不乏自信。

紐約愛樂的音樂總監(jiān)洛林·馬澤爾稱贊說：“郎朗的技巧和音樂都令我十分震驚，他是個非常有魅力的年輕人?！敝撉偌?、傅雷之子傅聰對于郎朗這樣的后生小子也沒有掩飾褒美之意：“中國100年才出現(xiàn)這樣一個天才?！?/p>

1991年，郎朗進入中央音樂學院。6年后赴美進入美國費城著名的科蒂斯音樂學院（The 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獲得全額獎學金并跟隨該院院長格拉夫曼學習。從第一次聽到郎朗的演奏開始，格拉夫曼就喜歡上了這個來自遙遠東方的年輕人。他把郎朗視作自己的孩子，和他一起談中國文化，送他去普通學校學語言，這一切都讓他們的感情親密無間。郎朗說：“格拉夫曼先生是我見到的最和善的人中的一位?！?/p>

1999年，在8月份的拉維尼亞音樂節(jié)（Ravinia Festival）上，為了替代音樂家安德列瓦茨（Andre Watts）的表演，指揮大師艾森巴赫找到了郎朗。原本郎朗彈給艾森巴赫聽的時間只有20分鐘，但后來他要求郎朗彈奏了各種不同的作品，從海頓、勃拉姆斯到肖邦、拉赫馬尼諾夫和貝多芬……差不多彈了3個小時，就像一次個人獨奏會，即便是“久經(jīng)沙場”的艾森巴赫，面對這個年輕人，也大為驚訝，暗暗問自己：“一個17歲的中國少年，怎么可以拋棄他的中國身份，將海頓和勃拉姆斯彈奏得如此純正？”

艾森巴赫對《留學生》記者這樣評價他的愛徒：“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男孩，之后我也見證了他的成長，不論是身高還是藝術(shù)修養(yǎng)方面，他都漸漸成長為一名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整個過程也是比較平穩(wěn)、比較安全的，沒有什么危機，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改變，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比較成熟的音樂家，至今還沒有對他來說比較負面的沖擊。郎朗正在成長為一個非常慷慨的藝術(shù)家。大家都知道，他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愛心大使，也為邊遠地區(qū)的兒童做很多事情，所以他人性的這一面也是漸漸成長起來的。對于一位藝術(shù)家來說，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應該和整個世界隔絕。在這一點上，郎朗做得是非常好的?！?/p>

2007年，郎朗獲得世界著名的音樂殿堂—紐約卡內(nèi)基音樂廳評選的“2007—2008年度世界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的殊榮，全世界一共五位，郎朗位居其一。而且，他還成了卡內(nèi)基音樂廳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董事。也是在2007年，全球著名的鋼琴制造商斯坦威推出“郎朗牌鋼琴”，這是斯坦威150年的生產(chǎn)歷史上第一次以一位鋼琴家的名字來命名鋼琴品牌，即使鐘情于斯坦威的魯賓斯坦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殊榮。

這一切似乎都來得太快。當《留學生》記者試圖讓艾森巴赫將郎朗和霍洛維茨、魯賓斯坦這兩位鋼琴大師做一番比較看看差距時，他的回答卻幾乎完全是贊揚：“在鋼琴家之間進行評價是困難的。但事實上，他和這兩位大師也是可以平起平坐的。郎朗的演奏非常好，不同于任何人，和我們樂團的法國風味也配合得非常默契。我和他合作一向很有成果，也非常開心?！?/p>

學會在音樂面前的謙卑

留學生：在拉威亞的獨奏廳演奏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被《芝加哥日報》稱為“音樂史上的奇跡”，你是時隔兩年多未彈后用1小時10分鐘背譜完成的？

郎朗：這是基本功。當時必須這樣，不然當場就給淘汰了。因為從小接受這樣的訓練，所以很多技巧性的東西不容易忘。我剛到美國的時候?qū)W了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但是我沒有經(jīng)常彈這首曲子。作品有1小時20分鐘長，從前彈的時候我曾經(jīng)能夠不看譜，但如今我還能全部背下來嗎？我有些懷疑。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了梅塔先生和大師的意圖。他們想要突顯這一個夜晚的歷史意義。安德烈·瓦茲16歲的時候曾為格倫·古爾德做替補，而古爾德標志性的曲目就是《哥德堡變奏曲》，如今他們想要將古爾德、瓦茲和我連成一脈。

留學生：喜歡格倫·古爾德版本的《哥德堡變奏曲》嗎？

郎朗：我特別喜歡。雖然他彈得很慢，但是他的韻律把握得特別好，彈巴赫的鋼琴家多如牛毛，但是古爾德獨樹一幟。

留學生：在追隨格拉夫曼學習的過程中，你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郎朗：格拉夫曼先生是我們?nèi)鐗粢话愕男律畹脑O計師。他和他的妻子內(nèi)奧米把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是他勸我不要參加太多的比賽，靜下心來練琴，更深地理解音樂的內(nèi)涵。我能師從于他，是我的幸運。

他對我影響非常大。他是我耐心、慈愛、學識淵博的向?qū)?，他從來不將自己的要求強加在我身上，不會對我說一定要這么來，一定要那么來，沒有。像以前老師要你怎么彈你就得怎么彈，不聽他的就像犯法，他不會。不要以為美國、歐洲就不會這樣教育，事實上也都有這樣死板的老師，主要還是看人。

另外一點，格拉夫曼是個實戰(zhàn)家。他本身就是著名的鋼琴大師，他曾是霍洛維茲的學生，是世界上優(yōu)秀的鋼琴老師。一個會彈鋼琴的老師和一個只會教學生的老師是兩碼事，他會教會你許多其他老師無法教給你的東西。

留學生：在你心目中，霍洛維茲和魯賓斯坦的區(qū)別何在？

郎朗：我對魯賓斯坦特別崇拜，霍洛維茲是穿透性的，而魯賓斯坦是滲透性的，他的溫暖、他的音色能把你的心彈出來。他不會用那種強勢讓你激動，而是用音色來溫暖你的心靈。我覺得這一點是非常難的，也正是像魯賓斯坦這樣一位鋼琴大師所表現(xiàn)出的真正的音樂才華。

留學生：你幾乎與同時代的所有指揮大師都有過合作，柏林愛樂樂團音樂總監(jiān)西蒙·拉特爾爵士、著名指揮家巴倫勃伊姆等人甚至都把與你合作看成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你是怎么和這些大師交流的？巴倫勃伊姆會經(jīng)常跟你談藝術(shù)和哲學？

郎朗：我跟他們聯(lián)系都很密切?，F(xiàn)在活躍在樂壇上的指揮大師，很多我們都私交甚篤。我和柏林愛樂樂團的首次同臺演出由西蒙·拉特爾爵士指揮；還有費城交響樂團沃爾夫?qū)に_瓦利什，在他退休前的最后一次亞洲巡演中，我有幸和他同臺演出。

我從巴倫勃伊姆那里學到非常多的東西，他這個人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他喜歡藝術(shù)和哲學，也喜歡政治，屬于非常開放性的人。藝術(shù)處理方面，作為一位指揮大師，他可能更多地從指揮的角度來看待問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態(tài)度非常認真，對年輕人來說，他樹立了一種楷模，他像一面鏡子，他讓你知道你處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讓你學會在音樂面前的謙卑，讓你知道學無止境。

在很多層次上，我都對巴倫勃伊姆大師有認同感。首先，他是他那一代人中最受推崇的童星。在他的腳還碰不到踏板的時候，他就開始舉行鋼琴獨奏會了。他的鋼琴技巧是無與倫比的，他演奏的曲目側(cè)重德國流派的作曲家。作為指揮家，他的保留曲目多得讓人震驚，古典音樂幾乎每一首重要曲目他都有細致的了解。

巴倫勃伊姆大師還因為善于運用音樂調(diào)和政治沖突而聞名。他是一位出生在二戰(zhàn)時期、在以色列長大的猶太人，讓他出名的是和兩大杰出樂團的合作：芝加哥交響樂團和柏林國家歌劇院管弦樂團。他曾經(jīng)以和平與理解的名義和已故的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美籍巴勒斯坦人愛德華·薩義德展開一系列合作，受到外界贊揚。

巴倫勃伊姆大師精心地指導我學習西歐音樂經(jīng)典作品，這是我得以拓寬我的保留曲目的關鍵。

一開始不喜歡貝多芬

留學生：在你心目中，艾森巴赫先生是個怎么樣的人？

郎朗：第一次見到艾森巴赫先生是在1999年，拉維尼亞舉行“世紀明星音樂會”，音樂總監(jiān)克里斯托夫·艾森巴赫和執(zhí)行總監(jiān)扎林·梅塔負責組織，然后，我得了一個機會去拉維尼亞音樂節(jié)所在地和艾森巴赫先生見面，到了那里，我看到一個留著徹底的光頭，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很有威嚴的人，他就是艾森巴赫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我們在國外合作過很多次，每一次都很有默契。他總是能對我的演奏提出善意的建議，敦促我在彈奏每一首曲子時注意表達自己的音樂個性。他給我信心，也總是在保護著我，他的支持一直堅定不移。

留學生：在你17歲時，你們就合作過貝多芬第四鋼琴協(xié)奏曲，后來也合作過貝多芬的第一、第五鋼琴協(xié)奏曲等，你是不是很早就開始彈奏貝多芬的曲目了？

郎朗：這是艾森巴赫選擇的曲目。貝多芬《第四鋼琴協(xié)奏曲》是一部非常有畫面感、色彩感和意象非常豐富的作品，艾森巴赫覺得這正是我擅長的，所以他就選擇了這個曲目。我在十一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彈奏貝多芬的《第四鋼琴協(xié)奏曲》，但當時我對貝多芬曲目的理解還比較淺。

留學生：那時還不太能理解貝多芬？

郎朗：貝多芬的曲目太大，不太適合小孩彈的，他給人的感覺是比較古板，他太強，所以一開始我并不太喜歡彈。后來巴倫勃伊姆（他是貝多芬專家）教我的時候，他覺得我長大了，可以學這個曲目，我才逐漸領會到貝多芬曲目的美好，我不再害怕，才可以去彈它。

現(xiàn)在如果不擅長是不會去彈它的，我每年都在學習彈貝多芬的曲目，我有幸?guī)煆脑S多貝多芬專家來學習彈奏貝多芬曲目的技巧，理解他的內(nèi)涵。貝多芬不是個很感性的音樂家，他很理性，你不能想怎么彈就怎么彈，你都得依照一定的規(guī)矩。

我覺得貝多芬是個非常復雜的作曲家，在年少時，我雖然也彈奏貝多芬的曲目，但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對貝多芬的理解也更深入了。貝多芬是我崇拜的偶像，他很嚴肅，他音樂中激昂的旋律、熱情奔放的曲調(diào)、豐富的想象力，都曾讓我沉醉其中。

歐洲音樂學院也很保守

留學生：你每年演出約140場，而其中25場左右為慈善義演，你同時還擔任聯(lián)合國親善大使，這些是否會加重你的負擔，影響到你練琴的時間？

郎朗：不會。其實，每一次演出也都是練習的機會，它能讓你高度集中，將全部的感情都投入其中。每一次演出都是一次難得的經(jīng)驗，讓你體會與不同的音樂家、指揮大師的合作是怎么樣的狀態(tài)，對于音樂會有怎樣新的領會。這都是一個音樂家在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音樂家就像作家一樣，長期呆在家里就一定能寫出好的小說？如果那樣就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的話，那每個人在家就可以了。

我希望能以音樂為起點，幫助兒童實現(xiàn)他們的夢想。音樂是真正的橋梁，音樂的世界是一個真正沒有國界的世界。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慈善義演和聯(lián)合國親善大使的工作對我來說都非常有意義。

留學生：據(jù)說你希望成為一位音樂教育家，是這樣的嗎？

郎朗：我希望成為鋼琴表演藝術(shù)家、理論家和教育家，我有很多夢想，我希望我能全面一些?，F(xiàn)在我已是多家音樂學院的客座教授，當然我現(xiàn)在還暫時不會將全部精力都放在教育方面，但這會是我努力和發(fā)展的一個方向。

一個音樂家不能教育學生，也是很遺憾的事。我昨天還在上大師課，這是給音樂學院的博士生上的。我現(xiàn)在時間還有限，以后呢，可以在大學里多上一些課。

就國內(nèi)的音樂教育而言，基礎教育很扎實，我覺得并不比西方差，但是對音樂內(nèi)涵的理解可能沒有西方來得深入。而且中國的音樂教育常常為比賽所左右，我希望他們能真正地去喜歡音樂，而不僅僅是為了得到一個名次。

留學生：雖然這兩年國內(nèi)的音樂人才輩出，但是似乎問題也不少，你對國內(nèi)的音樂教育有什么看法？

郎朗：國內(nèi)的教育有些地方太死板了（當然這不是一概而論的）。應試不能成為音樂教育的首要問題，美國的音樂教育強調(diào)的是個性，更寬容一些，也更能讓我理解音樂的內(nèi)涵。

當然，也不是說西方的就完全好，維也納這個音樂之都這些年為什么沒有太大的亮點？有些歐洲的音樂學院也比較保守，守著教條，我覺得這是問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