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不已

◎李昌國

死而不已

◎李昌國

在講故事之前，首先我得聲明：我說的“鬼市”，絕非陰間鬼魂貿(mào)易之場所，乃是我們陽世上的一種集市。打開百度一搜便知，老年間的北京、天津、西安等古城都有“鬼市”一說。因其大都開設在偏僻的街巷，而開市交易時間又是在子夜之后到天亮之前，加之商販們兜售的東西不乏來路不明之物，交易時鬼鬼祟祟的有點像“地下黑市”的情形。故而，人們便管這種地方稱之為“鬼市?！?/p>

最近，我因迫于生計，到鬼市上去擺攤做生意，就遇上了這么一檔子事。

我出生在北方的一個小縣城。父母靠做小生意供我上學。偏偏我不爭氣，大學畢業(yè)后連個好工作都沒找到，最后在東北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落了腳。父母傾其全部家當，在市里為我買了一個小面積的樓房，而后又東挪西借、砸鍋賣鐵地湊錢給我成了家。

成家之后，越發(fā)感到“壓力山大”。為了改變窘迫的生活現(xiàn)狀，我和妻子便合計著想在工作之余再干點啥，增加點收入?？晒纠习迨莻€“周扒皮”，除白天讓員工滿負荷運轉外，晚上還要時常加班，使我們的創(chuàng)收計劃一直無法實施。最近我們聽說，在市區(qū)和郊區(qū)的結合部，開了一個“鬼市”，我和妻子當即決定要去“鬼市”撈金。

經(jīng)過一番簡單的考察和籌備，我們?nèi)〕龃嬲凵蟽H有的一點積蓄做本錢，從批發(fā)市場上了兩箱低價位的應季旅游鞋，準備到鬼市上去賣。

半夜我和老婆便搬著兩箱鞋子下樓來到馬路邊。恰好有一輛出租“倒騎驢”靠了過來。

“倒騎驢”其實就是人力蹬的那種三輪車。可通常的三輪車是車把在前，車斗在后，人騎在前面蹬著走。而“倒騎驢”卻是車斗在前車把在后，人騎在后面往前蹬。

由我們住的小區(qū)到鬼市大概有十幾里遠?！暗跪T驢”載著我們夫妻和兩箱鞋，用了約有半個來小時，才趕到了鬼市。

市場開設在一個荒僻破舊的街巷里。商販們沿街道兩旁就地擺攤。這里因遠離市區(qū)，街上的路燈年久失修，多半不亮。商販們只好各自在攤位旁擺上充電應急燈或冒著藍火苗的石燈。商販們也不大聲吆喝，多是壓著嗓子招攬顧客，悄悄進行交易。集市上雖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可卻透著一種詭秘。

進了市場，“倒騎驢”車夫幫我們卸下貨物，便匆匆離去。我和妻子找一空閑處，擺上鞋攤開始做生意。按理說這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也不算少，可我和妻子蹲在那里守了半宿，居然沒有開張。遠處傳來雞叫聲，街上的商販紛紛收攤。這時送我們來的那輛“倒騎驢”也不聲不響地停在了我們的鞋攤旁。

我和妻子只好收攤，坐著“倒騎驢”離開了鬼市。路上，聽車夫說：“就憑你們這種賣法要是能把鞋賣出去，那才是見鬼呢?！?/p>

三輪車夫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所以我們叫他大叔：“一看大叔就是個老江湖，能否指點一二?！?/p>

“看你們半夜出來擺攤也怪不易的。就跟你們實說了吧，在一般市場擺攤講究的是貨賣大堆，高聲吆喝?？稍谶@鬼市得少擺東西，藏著賣。因為到鬼市買東西的大都是沖著撿便宜來的?！?/p>

“這跟藏著賣有啥關系？再說再便宜也得講究個成本核算呀？”

“不是非得真便宜，但必須讓買東西的覺著便宜。也就是說，你得說這東西是沒花本錢來的，賣個仨瓜倆棗的就得。”

“那我不就虧本了嗎？”

“誰讓你虧本呀，價錢還不是由你掌握。如今這人呀，大都是認假不認真，一聽你是沒花本錢來的，他自然就認為能在你這里撿到便宜了?！?/p>

“可我自己說沒花本錢，人家能相信嗎？”

“你這么一擺就是好幾十雙人家當然不會信了。你得把鞋藏起來，前面就擺兩三雙。等賣出去了再偷偷地拿出兩三雙。要不咋說是藏著賣呢?！?/p>

“可就算擺兩三雙，也照樣有本錢呀？”

“你就不會說是偷的或是撿的？整個鬼市上的生意都是這么做的。這叫到啥山上唱什么歌，懂不？”

經(jīng)過大叔的指點，使我們夫妻倆茅塞頓開。第二天再去鬼市，我們就按著大叔說的做，果然大見成效。半宿時間就賣出去了二十多雙鞋，凈賺兩百多塊。這天我們用的仍舊是那個大叔的三輪。我們夫妻倆簡直是欣喜若狂，等我們興致勃勃的回家后，準備清點一下輝煌的戰(zhàn)果時，猛然發(fā)現(xiàn)把裝錢的包落在了車上。

待我們急匆匆地下樓去找時，三輪車早已沒了蹤影。包里裝的那可是一千多塊錢呀。我特意請假在家整整等了一天?？芍钡秸茻魰r分也沒能等到那個老頭來還錢。我想恐怕以后那個“倒騎驢”再也不會露面了。到了半夜時分，我們再次搬著鞋箱下樓準備另外租車去鬼市時，居然發(fā)現(xiàn)那個大叔正騎在三輪車上等著我們。

沒等我們開口，大叔便笑著說：“你倆昨夜樂蒙了吧？居然連錢都不顧拿了。”說話間，大叔把裝錢的包扔給我們說：“要不是白天我出不來，早給你們送來了。數(shù)數(shù)，看對不對數(shù)?！本瓦@樣，我們的錢失而復得。此后我們便和大叔達成了協(xié)議，每天都用大叔的車去鬼市。

一轉眼的工夫，就過去了一個月。我們和大叔混得越來越熟。一天收攤回家時，大叔卻突然告訴我們說：“從明天開始，我不能再和你們?nèi)ス硎辛??！蔽覀円詾榇笫迨窍幼廛囧X少，便主動提出給他加錢。可他卻擺著手說，不是錢的事。不管我們咋問，他就是不肯說到底是啥緣由。不過臨走他把一個破舊的人造革包交給我們說，里面是他這一個月蹬三輪掙的錢，讓我們轉交給他兒子。說他兒子就在本市上班，也是剛剛交了首付買樓，也要月月還房貸。這點錢留給他兒子貼補家用。同時給了我一個紙條，說他兒子的具體姓名地址都在上面，讓我按地址送去就是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當天我便按著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大叔的兒子?？傻任野堰@事說給他時，卻見他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我說：“你一定是找錯了人了?！比螒{我怎么解釋，他愣說，這事不可能。

我說，你憑啥這么肯定？他這才一臉悲戚地告訴我說，他父親已在一個月前去世了，今天剛好過“五七?！蔽乙幌麓羧裟倦u，愣在了那里。盡管這事令人匪夷所思，可我還是按著那個大叔的委托，把錢如數(shù)交給了他的兒子。

回家后我和妻子說了這事，妻子也搖著頭不肯相信。可我卻信了。因為在我們這里有一個說法，人死后三十五天內(nèi)魂靈不離家。為的是了卻生前未了之事。等到過了“五七”才離家奔赴黃泉路。我想定是那個大叔死后，還牽掛著他的兒子，便特意利用上路前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夜里去鬼市蹬三輪掙點錢，留給兒子貼補家用。

嗚呼，可憐天下父母心。諸葛亮有句名言，千古流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我們的父母卻是畢生操勞，死而不已呀。

（原載《玄幻故事》2014年3月上 浙江魏國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