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壁球，兩個人的愛情

桑寧

2013年的10月，北京秋葉正紅，陽光如同瀑布般傾倒在城市里。

宋碧坐在Costa里，喝一杯焦糖拿鐵。趙健宇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宋碧的手里。那是他在西三環(huán)的一套房子。他說：“愿意的話，就搬過來。”

這是求婚的節(jié)奏吧？

宋碧握著鑰匙，靜了靜，說：“你知道，你教會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一

2012年，宋碧還是公司里倍受折磨的新人。復印間就是她的第一戰(zhàn)場，晚上躺在床上，腦子里都會一遍一遍，響著復印機，嗡嗡嗡的響聲。而茶水間就是她的第二戰(zhàn)場，每天泡咖啡，沖紅茶，還得記著誰加半杯奶，誰加一包糖。

這一天，宋碧剛坐下來，主管林小姐就揮舞著復印資料走過來，說：“這是你昨天印的吧？附錄2哪去了？”

宋碧真心委屈了。她說：“你給我的時候沒有附錄2?！?/p>

“怎么著？你還怪上我了？”林小姐一臉理所當然地說，“上面寫著共82頁，你才印了81張，你看不到嗎？沒有你不知道向我要嗎？你大學4年都學的什么，這么點事也干不好？”

宋碧真想罵人了。80多頁的資料，印50多份。她一個人要印4000多張，還要被罵，真是沒有天理了。

那天，在領回材料之前，宋碧先去了趟洗手間。

這里是她在公司唯一的休息室。她可以在這個私密，且飄著衛(wèi)生球味兒的空間里，低調地宣泄一下悶壓的情緒。她坐在馬桶上，找出手機里的制圖軟件，把林小姐的頭像P成款式豐富的僵尸和豬頭。她心情才算逆轉。

只是等她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男人正抱著她的材料進了復印間。

宋碧一怔，那不是趙健宇嗎？

她暗暗叫了聲，完了。

二

趙健宇是銷售部的項目經理，33歲，有名的厲害角色。這次的會議材料就是為他的市場調研說明會準備的。

宋碧連忙追進復印間說：“我來吧?！?/p>

趙健宇說：“我急著用，一起吧?！?/p>

一個復印，一個裝訂，做事自然快了許多。趙健宇一直不說話，宋碧也不敢插嘴，8平方米的小房間，只有復印機和訂書器的響聲交織在一起。直到54份文件全部完成的時候，趙健宇才開口說：“謝謝你，今天你受委屈了吧？”

宋碧說：“不算委屈?！?/p>

趙健宇抱起裝文件的紙箱說：“上班不是上學，沒有老師給你撐腰。自己得學著厲害點，不是自己的錯，別一味認下來。不合理的事，就要反駁?！?/p>

趙健宇的口氣，多少有點訓人的味道，但這算是宋碧上班以來，聽過的最溫暖的話。

只是，“厲害點”這三個字，她敢嗎？

她不敢。

大學畢業(yè)一年，不要說搶到進京指標，就連在CBD里面找個小助理的職位，宋碧都是經歷幾輪廝殺才拿到手。所以，宋碧沒底氣“厲害點”。萬一慘遭開除，一切都要從頭再來。

宋碧開玩笑地說：“趙經理是鼓勵小女子揭竿起義嗎？”

趙健宇沒忍住，笑了。他說：“你這個小孩，還挺有意思的?！?/p>

三

有時候，一句話就可以讓人熬過最艱困的時光。比如說那時的宋碧，盡管她和趙健宇再沒什么交集，但她卻覺得自己在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不再那么被孤立。即便林小姐仍時不時地露出兇惡的嘴臉，宋碧的心里，依然保有那么一點點不被打倒的泰然自若。

五一小長假之前，林小姐找宋碧談話，要她假期過來值班。清明小長假就是宋碧，沒想到五一又是她。

林小姐說：“你一個人在北京，又沒男朋友，在家里發(fā)呆，和在公司發(fā)呆不是一樣的嘛，還能多加3倍工資?！?/p>

宋碧又想要罵人了。單身就活該加班嗎？這時，趙健宇剛好路過大辦公室，他停下腳步，望過來。宋碧瞥他一眼，忽然有種神功護體的感覺了。她揚了揚頭說：“林小姐，上次就是我，這次你找別人吧?！?/p>

林小姐大概沒想到宋碧會拒絕她，慍怒說：“我這是給你表現的機會，別不識抬舉?！?/p>

宋碧說：“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不舉也行的?！?/p>

噗，全辦公室的人都笑噴了。只有林小姐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看來趙健宇說得沒錯，她要學著“厲害點”。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要問別人為什么欺負你，因為是你先露出了軟弱的一面。

趙健宇在林小姐的身后，對宋碧豎了豎拇指，轉身走了。

宋碧忍不住在眼角，掛上一絲得意。她說：“林小姐，你要再欺負新人，我就要投訴了?！?/p>

四

七月，北京現出盛夏的炎熱。離公司不太遠的健身中心開了壁球館。宋碧喜歡玩壁球，她曾是大學壁球社團的骨干。

只是，沒想到第一天打球，就意外遇到了趙健宇。

公司外的趙健宇，顯得親和許多。兩個人先是一輪驚喜客氣，然后打了一個小時。趙健宇率先體力不支，倒地不起。

他扔了拍子，大字形躺在地上說：“真是老了，連小姑娘也打不過。”

“是你太久不鍛煉了?！?/p>

宋碧說著，去拉趙健宇起來?？墒堑厣下渲顾?，一用力，就直摔在趙健宇的肚子上。趙健宇吃痛大叫了一聲，卻反問她：“沒摔著哪兒吧？”

宋碧趴在趙健宇身上，汗膩膩的男人氣息，讓她的臉一瞬紅了。

那天晚上，宋碧睡不著了，翻看手機，胡思亂想。她真不想承認，有些曖昧在他們之間不清不楚地發(fā)酵了。比起和她同齡的男人來說，趙健宇有種迷人的成熟氣。她從沒發(fā)現，自己竟是大叔控呢。

忽然，趙健宇的微信上線了。宋碧猶豫了一下，沒事找事地搭訕說：“Hi，你為什么喜歡打壁球呢？”

隔了一會兒，趙健宇回：“壁球多好啊。雙打也行，單打也可以。人活著就要像打壁球，雖然兩個人玩得很開心，但一個人也要打得更精彩?！?/p>

到底是年齡大了，說話總少不了賣哲理的調調。

趙健宇反問：“你呢？”

宋碧想了想，回：“因為我們名字里都有bi字吧?！?/p>

趙健宇被她逗笑了。他說：“宋碧，我在認識你之前，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p>

這話說得，讓宋碧徹底失眠了。

五

有些人的戀愛，是愛情片加動作片。但有些人，是很悶的劇情片。特別是兩個人身處同一家公司，且對手又是事業(yè)為中心的中年朋友。

宋碧很不幸，她屬于后者，他們戀愛的方式，僅限于擦肩而過的眉來眼去，或是下班一起咖啡，打壁球。他們從沒點破過什么，但一切似乎都已經開始了。

2013年的10月，公司里出件不大不小的事。林小姐一手操辦全公司的機票，終于被一封匿名電郵，戳中了軟肋。各航空公司推出里程換機票這么多年，公司N多公里，都換進了她的私人賬戶。

林小姐被fire的那天，宋碧升做臨時主管。保安送林小姐離開的時候，她繞彎走到宋碧的面前說：“是你發(fā)的電郵吧？沒想到你竟然是腹黑貨?！?/p>

宋碧微微地笑了，她說：“在你走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從你讓我一個人印4000張材料的時候，我就等著這一天了?！?/p>

林小姐咬了咬牙，說：“我也有件事告訴你，我猜趙健宇一定沒說過，他和前妻還在同居吧?！?/p>

時間終是教會了宋碧什么叫從容不迫。即便她的心里無比震驚，但依然把微笑定格在臉上。

她說：“謝謝你，我知道了。”

六

這一天的午后，北京的陽光格外和煦。趙健宇約宋碧去Costa，大概聽到了八卦，主動和她講述自己的故事。他在2004年結婚，兒子8歲，在寄宿學校讀書。兩個人都覺得離婚對孩子傷害太大。所以一直瞞著他。

趙健宇說：“我的情況就這樣了，除了寒暑假兩個月回去，和那邊沒有關系?！?/p>

唉，大叔的劇情，永遠逃不出爛俗的家庭戲。

趙健宇從包里拿出一把鑰匙，放在宋碧的手里。那是他在西三環(huán)的一套房子。

他說：“愿意地話，就搬過來?！?/p>

宋碧靜了靜，說：“你知道，你教會我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趙健宇搖了搖頭。

“向我不喜歡的事，Say No。”

是的，宋碧必須說No。

宋碧說：“我可以接受你有過去時，但我不能忍受你把過去時，延續(xù)到現在進行時?！?/p>

七

離開Costa，宋碧沒有回公司，一個人去健身中心打壁球，透明的玻璃房子，似乎空曠了一倍。

也許就像趙健宇說的，兩個人玩得開心，但一個人也要打得精彩。

只是當她奮力擊出的一刻，有淚混在汗水里，流過臉頰。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看到了人生的微光，沒想到轉眼，又淹沒在現實里。

忽然，有人拉開房門走進來。宋碧沒有轉身，也知道是誰。

她說：“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趙健宇咳了咳說：“是，我和我前妻說好了。我們都覺得，偽裝成和諧的家庭，不如告訴孩子，我們都找到了新愛情?！?/p>

編輯/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