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有人跡的叢林里露營過,將他丟在隨時都會有野獸出沒的深山老林里數(shù)日;我也帶他下山四處游歷過,讓他獨自面對河中水鬼、夜里艷妖;他看多了人情世故,練就了一身本事。
頗令我欣慰的是,他不僅御得一手好劍,還燒得一手好菜。
不管去哪里,只要美徒在手,就天下我有。
不知不覺,我就看著孟桓卿長成了翩翩少年郎,身材挺拔英朗,輪廓俊逸,一雙眼睛十分柔和,不笑的時候眼中華光流轉嘴角輕佻勾起,甚是迷人!
在他十六歲的時候,他為了救我而受傷。彼時也是在深山老林里,我們遇到了一頭兇惡的虎獸。
虎獸以為我們是來跟它搶地盤的。
我們還真是來跟它搶地盤的。
我們打算在它的老窩里露宿幾日。這種行為遭到了虎獸的反對,我們跟它商榷不成,它很小氣地發(fā)怒了。
實際上區(qū)區(qū)一頭虎獸而已,我拔劍就可以削掉它的小虎牙。但是孟桓卿太熱血,二話不說就擋在我面前,欲跟虎獸來一個殊死決斗。后來他被虎獸鋒利的爪子給抓傷了,險些破了相,可心疼死我了。
那時他已經年方二八,可我平時一直當他是當初那個拿一顆糖就可以哄好的小少年,殊不知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長這么高大了……
他留給我的背影,給我一種很安穩(wěn)的感覺,于是我沒有出手幫他。
說老實話,當時我一門心思都在欣賞他的背影上,哪里還分得出多余的精神去斗虎獸。
我人生當中頭一回,沒有動拳腳,就掛了彩。是從鼻孔里流出來的,熱烘烘的。
我終于發(fā)現(xiàn),孟桓卿長大成人了,真好啊……
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他越長越悶越長越安靜,我已經無法用一顆糖去哄好他了……
回憶就像是舊情人,一糾纏起來便沒完沒了。若不是一道銳利的劍氣直逼我,恐怕我還在和舊情人糾纏。
我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竟是好好練著劍的孟桓卿突然吃錯了藥轉個身就向我俯沖而來。
待看清了我以后,他面色大驚,收手已經來不及。
我欣慰啊,就曉得這徒兒是沒看清是他師父才貿然出手的,若曉得是我他一定舍不得……
劍在咫尺,我往一旁側過頭去,劍恰恰從我臉側掃過,直直插入我背后的樹干里,深深沒入。
“師父?!”
我抹了一把冷汗,吁道:“桓卿,你莫不是想弒師不成?”
孟桓卿連劍都來不及取,當即就跪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知是師父險些傷了師父,請師父責罰?!?/p>
責罰我還是舍不得的。我揉了揉發(fā)癢的鼻子,將孟桓卿扶起來,道:“罷了,不知者無罪,為師就只是單純地路過,見桓卿這么勤奮,為師甚感欣慰啊?!?/p>
孟桓卿起身,看著我愣了愣,隨即從懷中取出一方白帕來,遞到我面前,恭敬道:“師父請用?!?/p>
這是孟桓卿的帕子……
不管他給我做什么用,我生怕他反悔,一把就奪了過來,揣進了懷里。
孟桓卿見我直接將帕子揣兜,又愣了愣,道:“師父,請擦鼻子。”
“為師的鼻子花了嗎?”我連忙又將帕子拿了出來,擦了擦。
帕子被染紅了。我忙仰頭捏著鼻子,踉蹌道:“桓卿啊,為師有些貧血,你能扶住為師嗎?”
太丟臉了,我竟然當著孟桓卿的面流了鼻血。
孟桓卿很吝嗇地沒有扶我,而是讓我去扶著樹。我一邊覺得這個徒弟不開化一邊自顧自地解釋道:“為師最近有些上火,不是大事,不是大事?!?/p>
但就是可惜了孟桓卿的一塊帕子。
回去以后,我兩只鼻孔塞著棉花團,很寶貝地蹲在院子里洗搓孟桓卿給我的帕子。
白帕子染了鼻血,不好搓,花去了半塊皂角。我又擔心太用力將帕子給搓爛了。
帕子曬干以后,帶著皂角的味道。我在矛盾,要不要把帕子還給孟桓卿。話本里常有寫,一個女的將自己的手絹借給男的,男的用完以后借著還手絹的機會還能與女的見一面,互生情愫。這通常就是一條手絹引起的情長情短。
眼下借帕子的是男的還帕子的是女的,不知道話本里的那條定律還會不會生效。
思來想去,我決定去試一試。
只是我忘了一件事。
仙劍大會以后,瓊華派美麗的姑娘們若是喜歡可以在我們玉泱留宿個兩三日。待我一路走過玉泱弟子們的院落時,里面時不時飄過一縷輕紗薄裙,好不驚嚇。
我每撞見一次就會隱晦地提醒一遍,弟子們請守身如玉,千萬莫要以身試法亂了紀律啊……
孟桓卿的院落屬于最偏后的,比較僻靜。除了我,一般人不愛來的。
不想,我前腳踏進去一看,以為踏錯了門檻。院落里有不少玉泱的男弟子和瓊華的女弟子坐在一處笑話家常,還一邊剝花生嗑瓜子,熱鬧非凡。
“尊教師叔怎么來了?”
我踏出去確認了一下是孟桓卿的院落沒錯,復才走進來,笑笑道:“我就是單純地路過,看看你們有沒有虧待了瓊華來的姑娘們?!睊吡艘谎鄄辉趺春靡馑嫉牡茏觽儯瑳]有發(fā)現(xiàn)孟桓卿在列,遂問,“桓卿呢?他沒有在這里嗎?”
一位天真的小弟子兩眼閃晶晶地看著我道:“尊教師叔,孟師兄帶著幾位師妹去后山的桑葚林采桑葚來給大家吃了!他真是一位好師兄!”
桑葚林?還帶了幾位師妹?我暗自掐了一把大腿扭身就走出了院落。
我靠,我太大意了。
眼下這個時節(jié)正值春深,后山確實是有一片桑葚林,這個時候不僅枝繁葉茂還葚果累累,簡直就是個男女約會的絕佳場所。
早知道,我應該在仙劍大會之前操刀將桑葚林砍了的……
我疾步如飛,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桑葚林,累得險些直不起腰。手無意當中往腰間一摸,摸到了我那泠琊劍,瞬時如夢驚醒。
真是慌亂使人失措啊。
我怎么不御劍呢?我再疾步如飛也比不上御劍飛行,且也用不著跑得這樣一身大汗淋漓。
我挪著虛軟的腳步走進桑葚林,林子里一片碧油油的,深處隱藏著一顆顆紫紅色的桑葚。到底是玉泱的水土肥沃,連養(yǎng)出來的桑葚看起來都這樣可口怡人。我吃了幾顆,恰好解解渴。
再往深處走了沒多遠,銀鈴般的笑聲就傳進了耳朵里。我立馬全身戒備,一小步一小步地靠了過去。
幸好桑樹的葉子夠大。
我原本是來還孟桓卿帕子的,想再借此與孟桓卿發(fā)展出一段情,眼下帕子被我拿來蒙面了。
我撩開一片綠葉,就看見一身青衣道袍的孟桓卿,果真是在采摘桑葚。他腳邊放著一只籃子,而身邊,正是幾位如花似玉的瓊華弟子……
瓊華的姑娘沒有在幫孟桓卿摘桑葚,而是時而采摘下桑樹上一片最嫩最嫩的葉子,然后拿在手中把玩,擺出各種姿勢,想引起孟桓卿的注意……
我深刻地覺得我應該做點什么。
一斜眼,我就看見一旁的桑葉上爬著一條吃得肥碩的野蠶。軟軟糯糯的,委實有點,有點慘不忍睹。
我飛快地伸手抓住那肥蠶,曲指往姑娘們那邊彈了過去……
怎奈我眼力甚好,肥蠶成功地降落在了一位姑娘的臉上。想必那觸感十分驚人,當即姑娘就渾身一顫,隨后垂眼看見自己臉上白白的蠕動著的東西,嚇得臉都綠了,一聲驚天慘叫直沖云霄……
太悅耳了。
一通驚慌失措的亂舞亂顫后,幾位好好的姑娘羊癲了一陣,那條肥蠶也不知道被她們甩到哪里去了,個個花容失色久久都處于神經緊張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中。
人生哪能沒有驚嚇,這對她們以后的成長非常有好處。
于是姑娘們最終不堪忍受那蠕蠕的白色記憶,胡亂找了個借口就遁出去了。這個結果,無疑是我喜聞樂見的。
怎知那廂人才走,這廂就又來了個不速之客。身后冷不防一道妖嬈嫵媚的聲音驚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那人道:“嘖嘖,原來尊教也好這口嗎?”
我扭頭一看,竟是霍茴。
一身紅衣妖艷艷的,唇紅齒白,眉目含笑,正看著我的嫩豆腐。
其實我是不爽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性的目光投向孟桓卿的,但眼下我得忍住。她好生厲害,一眼就能認出我,那這白帕子不是白蒙了?后來思及這一茬兒,我也是一個偶然才頓悟,玉泱就我一個女子,我無論怎么掩藏我的面貌都無異于掩耳盜鈴。
我取下白帕子,干干地沖霍茴笑了笑,小聲道:“霍掌門,真巧啊?!?/p>
霍茴跟我打太極道:“甚巧甚巧,聽說玉泱后山有這樣一片桑樹林,我便過來瞧瞧,果然名不虛傳,桑葚也甚為甜美可口?!闭f著就隨手摘了一顆拋進嘴里。
我亦摘了一顆拋進嘴里,道:“我也是來吃桑葚的,嗯,味道確實不錯?!?/p>
“怎么,你不是來偷看你那徒弟的?”
她這一句話,讓我還來不及咽下的桑葚汁走岔了道兒,悶悶地咳嗽了起來,底氣不足地瞪了霍茴兩眼。
我早知道,這女人是情場老手,她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況且我對我那愛徒的情義是這么的熾烈……
但我還是硬著頭皮道:“霍掌門莫要瞎說!純屬意外!偶遇!”
怎料,這霍茴頗有些看不起我的樣子,斜睨了我一眼,道:“瞧瞧你盯著你那徒弟如狼似虎的眼神,敢做卻又不敢當了,委實是有色心沒色膽,窩囊至極。”說著又瞬間換上一副如花的笑顏,我一瞧就渾身惡寒,聽到她接下來的話幾乎耳朵麻木,“不怕,姐姐我?guī)蛶湍恪3醚巯碌暮脮r機,趕緊撲上去?!?/p>
話音一落,我來不及逃跑,背后一股大力將我推了出去……
第二章 感情這事不是我能控制的
這地上到處都是桑樹樁,我踉踉蹌蹌地撲了上去……幸好我身體足夠有平衡感,才不至于撲到了地上……只是那摘桑葚的青年,突然轉過身來。
他大驚:“師父?”
我也大驚,但這事兒是我能控制的嗎?一聲悶響,兩人就結結實實地倒地。我壓在了他身上。
霍茴不見了,這妖女坑我!可我覺得已經不重要了。
碧葉連天,日下滿屏翠,將孟桓卿的輪廓映襯得更加柔美。他微微半垂著雙目不看我,但我卻能夠想象得出那雙眼睛里是怎樣的盈光流轉無人可比擬。他的薄唇清清淺淺地抿著,說不出的性感美好。長發(fā)是用發(fā)冠束著散在地上,衣襟略有松散,身上即便是穿著一身素凈的青衣道袍,也絲毫掩蓋不住他眉宇神態(tài)間的風流。
用風流這個詞來形容孟桓卿,我覺得有些合適又有些不合適。他不是一般的貴公子那樣的風流,而是清逸溫和當中自有一股風流。
“師父……”孟桓卿欲言又止。
他的呼吸清清然,我看著那一張一翕的唇,有些著了魔一樣移不開眼。
“師父還壓著我……”
“哦……”我迷離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戀戀不舍地爬起來,“哦哦,桓卿啊,為師不是有意的,有沒有壓壞你?”
“不礙事?!?/p>
孟桓卿說他來采桑葚是為了款待瓊華來的女道友,隨后就問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對?。∥覟槭裁磿霈F(xiàn)在這里呢?我胡亂編了個借口說是隨意散著步就來到了這里,最后兩人終于一起和諧地采摘桑葚了。
孟桓卿寬大的袖擺偶爾從我臉頰側邊輕輕掃過,盈起一道輕微的風,夾雜著孟桓卿身上獨有的氣息,令我心神蕩漾。我的心情漸漸地變得美麗起來,偶爾吃幾顆桑葚,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孟桓卿突然問我:“師父唱的是鄉(xiāng)謠嗎?”
我想了想道:“應當是哪個地方的鄉(xiāng)謠吧,之前在山下學的。喜歡嗎?為師從頭再唱?!?/p>
我大抵能夠明白孟桓卿為什么對這個感興趣。算起來他在玉泱待了十來年,不曾回過家鄉(xiāng),也不曾聽到他提及過一次。
可能……是想家了吧?
有關孟桓卿上山之前的過去,我沒有去深究,也知道不怎么樂觀。
大概就是孟桓卿的家鄉(xiāng)很遠很遠,遠得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走出來的。很小的時候,他和村里的伙伴便一起被拐賣了出來,摸爬滾打什么樣的苦頭都吃過,為了生存什么樣的事情都干過。眼見著在一起的伙伴越變越少,最后也只剩下寥寥幾個。
看著他回去的背影,一時間我不光覺得腳下火辣辣的,鼻子里也火辣辣的了,連忙提醒自己不可再看不可再看。
美色害人啊。
我連忙收拾收拾,準備回去了,莫要真為了美色弄得終身殘廢那就不好了。我不禁想,要是孟桓卿真的懂風情,就不會將我一個人晾在這里了。我又頹然地期盼,倘若他真能抱我回去或者背我回去,那該多好啊。
但又有點不好?,F(xiàn)下瓊華的客人還在玉泱,玉泱的弟子又在這處,人多眼雜,叫人看去了對孟桓卿的影響不好。
再一想起孟桓卿院子里的種種鶯聲笑語我就渾身不舒坦,遂兩指放在口中仰頭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不一會兒,我就滿意地聽到殷倪上氣不接下氣地呼喚:“大黃,快回來吃藥,你往哪里跑?”
再不一會兒,我更滿意地看見大黃歡天喜地地沖我奔來,搖頭晃腦,尾巴恨不得直到天上去。我的手指往地面指了指,大黃過來蹲在我面前,我摸摸它的頭,再指了指孟桓卿院子的方向,問道:“你明白了嗎?事后兩只小油雞作為報酬?!?/p>
大黃噌的一下站起來,渾身抖擻,撒了四蹄就沖孟桓卿的院子里歡天喜地地奔去了。
“狗來了!”
“走開!”
回去的路上,我的背后傳來瓊華姑娘們的慌亂之音,算是一首歡樂的樂曲為我送行。
走回去怕是不可能了,我解下腰間的泠琊劍,單腳御劍雖有風險卻不得不挑戰(zhàn)一下。
回去以后,我挑燈看腳。僅僅是從外觀上看就已經很可怕了,脫鞋襪的時候頗費了我一番工夫。
結果脫開一看,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
它……已經面目全非腫成豬腳了,完全看不出當初該有的苗條小巧。手碰一下,就鉆心地疼啊……
作孽啊。
眼看著再耽擱不得,我取出孟桓卿的白帕子,揉作布團咬著,狠了心雙手握住自己的腳踝。我知道,這腳歪了去了,我雖在醫(yī)道上沒什么研究,但歪了的東西扳回正道的力氣還是有的。
遂一咬牙一閉眼,手用力往另一個方向扳。
咔嚓一聲骨頭響。
險些疼得我背過氣去。
還好孟桓卿的白帕子給了我很好的慰藉。我深吸幾口氣忍著,待那股疼痛勁兒緩過來了,才敢松口氣。
我垂頭一看,腳不歪了。這下可以徹底地放心了。
歇了一會兒之后,我感覺好了許多,在地上踮了踮,除了少許的脹痛以外已經不那么疼了。于是我憐愛地從袖子里取出孟桓卿給我的治外傷的小瓶子。
我撈起衣袖看了看手肘的傷口,打開小瓶子就將里面的膏藥涂了上去。正好涂完手肘之后瓶子里還剩一點,覺得丟了浪費,便又將腳踝涂了一遍。
有傷治傷無傷求安嘛。
只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實在是太相信孟桓卿了。
涂了藥之后,鑒于自己是傷患,入夜后我便早早地歇下了??蛇@下半夜才剛剛一到,我就渾身不舒服,熱得醒了過來。我發(fā)現(xiàn)身上有兩處地方奇癢難耐。
一處是手肘,一處是腳踝。
我坐在床榻上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猛地想起,拍一把大腿,不正是孟桓卿給我的藥嗎!被我涂了手肘和腳踝!
太癢了,我快忍不住要撓了。
真是欲哭無淚。這孟桓卿不是說他有去煉丹房學習過嗎,怎么給我的藥卻這般不是滋味?莫不是……莫不是拿錯藥瓶子了?將治外傷的藥拿成了發(fā)癢的藥?
不管是哪種結果,我都不能在房間里繼續(xù)坐以待斃下去了,不然狂性大發(fā)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我當即裹起衣衫就沖出了房間。
這山上山下的,離我最近又懂醫(yī)術的人,就只有掌門師弟宋連慕了。
我匆匆忙忙地去了宋連慕的院落。院落里漆黑漆黑的,想必宋連慕已經歇下了,我破門而入沖進了宋連慕的房間,明顯感受到床榻上睡著了的人身形一頓。
我還想摸進去幫宋連慕點燈,可哪想腳下才挪動了一小步,床榻上就響起輕微的響動聲,隨即一道疾風迎面撲來,帶著淡淡的幽香。
宋連慕毫不留情,一掌就朝我劈過來!
我來不及阻止,側身一躲勉強躲了過去,緊接著他亦是一個側身,我沒有退路,直接被他抵到了半扇房門上。他身體硬得很,抵得我渾身發(fā)疼。
緊接著另一掌又朝我劈來,忒狠了。這回我想躲也躲不掉了,大驚道:“師弟別鬧!我是你師姐!”
那掌帶著冷氣,恰好在我脖頸前停了下來。我松了口氣,悲憤道:“宋連慕,你吃錯藥了吧?”
暗夜里,宋連慕對著我的耳朵吹了口氣,吹得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抵著我沒有松開,反倒另一只手半摟著我的腰,我不由得掙了掙,道:“還不快放開我!”
宋連慕絲毫不松懈,貼著我的耳朵道:“那師姐說說,這大半夜的,你闖進我房里,是想干什么?”
聽他這語氣,對我的到來一點也不顯得驚訝。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廝是故意這樣摸黑來整我。我不客氣地踩他的腳,道:“想干什么?總不會是對你有興趣。”
他冷哼一聲退開,轉身去點燈。
宋連慕著了一件月華長衫,頭發(fā)披散在肩上,臉被搖曳的燈火襯得分外柔和。不愧是玉泱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男子啊。他再回過身來的時候,原本是挑著眉梢,一副打算和我計較到底的模樣,只是眼光掃到我衣衫不整、赤著腳露出的紅腫的腳踝時,頓了一下,眉頭就糾結了起來,問:“怎么弄的?”
他一看,我就又覺得癢起來了。
我齜著牙找了張椅子坐下道:“不小心給扭到的,應該是上錯了藥現(xiàn)在癢得很。掌門師弟,你懂醫(yī)術,快幫我看看?!?/p>
宋連慕也不含糊,立馬就走了過來,輕手輕腳地托起我的腳踝看了看,黑著臉道:“沒有傷口,腳骨也回了正位,師姐涂藥做什么?”
我摳了摳嘴角,道:“這不是想好得快些嗎,就涂了點?!?/p>
我總不至于告訴他這是孟桓卿給我的藥我舍不得浪費了,于是就涂在腳踝上了吧?這樣宋連慕極有可能當即將我一腳踢出大門,還附贈我一句“活該”。
宋連慕擰著眉起身去他的柜子里翻翻找找,取出一只小瓶來。
我真是怕了小瓶了。
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腳,無奈腳踝被他摁住,他修長的手指從小瓶里摳出一坨白色的藥膏往我腳踝上抹。起初我還心有余悸地問:“師、師弟啊,這藥是干什么用的?”
宋連慕白了我一眼,道:“那師姐能不能先說說,你涂的那藥是從哪里弄來的?”
我道:“怎么,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我只是想提醒師姐,不要什么藥都往皮膚上擦,師姐這次沒鬧得全身過敏,算是幸運的?!彼芜B慕邊給我擦藥邊如是道。
后來我才明白,孟桓卿對藥理這方面根本就不懂。也不知道他所說的在丹藥房學習過究竟是學了些什么名堂。
還是宋連慕的藥好,涂了沒一會兒就一股清涼感襲來,好舒服,且癢癥也逐漸消失了。他一涂完我的腳踝,我就立馬撈起衣袖將手肘伸到宋連慕眼前,道:“來,師弟,這里也給師姐涂一點兒。”
宋連慕一怔,看著我破了皮兒的手肘,又黑了臉。
我道:“你還磨蹭什么呀,快給我涂藥啊,我快癢死了?!?/p>
宋連慕白了我一眼:“你的傷口被你胡亂用藥,感染了?!比缓笃鹕砣ト×肆硪恢恍∑俊K褡永镆欢ㄓ性S多寶貝。
起初這藥抹在我傷口上有些輕微的刺痛,但從我今天一天的經歷來看這點刺痛根本不算什么。很快手肘就舒服了,也不癢了。
宋連慕洗凈了手扭頭來看我,我正看著他的柜子。他定是害怕我會覬覦他柜子里的寶貝,立刻快步上前將柜子關上,還不忘與我道:“師姐就不要癡心妄想了?!?/p>
這師弟,忒不懂人情世故了!好歹我也是他師姐,稍稍送兩瓶兒這樣的藥給我又怎樣?
我咳了咳,扶著椅子起身,道:“不想就不想,改明兒我也去丹藥房弄幾樣。掌門師弟,更深露重,還請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擾師弟了?!?/p>
想來丹藥房也是屬于宋連慕直轄的。這里的藥瓶子我拿不到,去丹藥房拿總不會差很遠。
回去的時候,我受傷的腳不敢太用力,因而走起路來還是有些瘸。但相信不假時日,這種情況就會消失的。
然而,我還沒走出門口,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身體就驀地一輕,不用我走路我就在往前移動。
我回過神來一瞧,竟是宋連慕將我撈起,就這樣衣衫單薄地將我扛出門去……
我頓時頭腦有些充血,不好受。且他的肩頭又太硬,硌得我的腰生疼。我大叫:“師弟要不得要不得,你快放我下來!”
“叫吧,”宋連慕的嗓音里透著股他歷來的云淡風輕,“等師姐將玉泱和瓊華的弟子都叫醒了,看見我二人這般衣衫凌亂就不好了。我倒無妨,只是師姐就百口莫辯了?!?/p>
我回頭瞧了瞧自個,抵在宋連慕的肩上,衣裳本就薄,一通掙扎下來衣襟有些滑開委實很凌亂,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我緊了緊衣襟理了理衣裳,閉嘴不再大叫。
隔了一會兒,我覺得我被他磕得要吐了,頭昏腦漲的,與他商榷道:“那師弟再無妨一點,別這樣扛著我走,能抱著我走嗎?”
宋連慕頓了一下,接受了我的提議,他的手往我腰間一橫,將我摟了過來抱在懷里。我頓時就舒暢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我不得不承認,宋連慕身上的香味很好聞,但又和孟桓卿不一樣。孟桓卿身上是那種自然、清爽的氣息,而宋連慕身上是一種說不出名字的淡香。
我直白地問:“師弟啊,你身上的香是何種香,能不能告知我一下呢?”
宋連慕的薄唇一勾分外俊朗,道:“怎么,師姐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蔽业溃澳隳懿荒芙o我也弄點兒?”
宋連慕道:“師姐就不用了,這樣挺好的?!?/p>
我總覺得,這宋連慕好手好腳的,可他抱我回去的時候,卻比我自己一瘸一拐地走還要慢。莫不是……我太重了?
但他沒有說話,我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因為我重。他的懷抱不顛簸,后來我安穩(wěn)得昏昏欲睡。
恍恍惚惚間,我被抱進了屋放在了床上。被窩里的余溫還在,是我時常睡的那個被窩。
有道溫溫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明明這么老了,還讓人不省心?!比缓笠恢皇痔嫖疑w上了被子。
那話,忒不動聽。
我努力撐開眼皮,看見上方一抹人影彎著腰,正在替我掖被角,輪廓模模糊糊。我想當時我一定是困糊涂了,要么就是腦子熱壞了,在他愣怔的時候伸出手臂去勾上了他的脖頸,將他的頭往下拉,與我近在咫尺。
我緊盯著他那抿著的唇,漸漸地靠了上去……
“喂,你還好嗎?”眼看著就要碰上了,突然薄唇一張,吐了這樣一句話,喚回了我些許神智。
我這才細細看薄唇的主人。
這一看我就泄了氣,松開了他倒回床榻上,嘆道:“原來不是孟桓卿啊……”
我漸漸清醒了過來,床前站的正是一路抱我回來的掌門師弟。
只是宋連慕的臉色不大好,約莫是覺得他費了力氣給我上藥又將我?guī)Щ貋?,我非但沒有感激他還將他錯當成了別人……
別人……孟桓卿?!
我誤將宋連慕當成了孟桓卿然后想吻孟桓卿?!
這下不得了了……
我扶著額頭閉上眼,無比悔恨地道:“多謝掌門師弟送我回來,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掌門師弟什么都沒有聽見?!?/p>
回應我的是宋連慕的冷笑。聽得我骨頭都發(fā)寒,渾身僵硬。他道:“原來師姐是喜歡那樣的。就算不顧同門,也應顧一顧輩分綱常,師姐當真是驚世駭俗?!?/p>
驚世駭俗,這四個字,宋連慕咬得很重,諷刺意味十足。
宋連慕走后的下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我有了心事,且還是煩心事。
一直以來,被我憋在心里的心事,被憋得太久而側漏了。一個側漏還漏進了宋連慕的耳朵里,叫我如何能睡一個安穩(wěn)覺?
我欲哭無淚,為什么不是側漏進孟桓卿的耳朵里呢?他應該第一個知道的呀……太可惜了……要是真的是孟桓卿,剛才、剛才我就真的親下去了!
這樣一想,我更加悔恨。我實在不應該去宋連慕那里,我應該去孟桓卿那里啊,就算他再給我?guī)灼坎幻餍в玫乃幠ㄉ?,我也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