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客行

廖華

意外的邂逅

老王是個麥客，每年到了麥收時節(jié)，他就會走鄉(xiāng)串戶，幫別人割麥子掙錢。

這一年快到麥收時節(jié)了，老王給兒子王新打電話，說自己年紀大了，讓他回來接自己的班。王新一直在外地打工，此時他一聽就不樂意了：“爸，我在汽修廠干得好好的，為什么要回來？我可不想和你一樣，做一輩子的麥客?！?/p>

老王一聽火了：“做麥客怎么了？我就是做麥客才把你養(yǎng)這么大！無論如何你得回來一趟，做完這一趟，以后干不干由你！”老王氣呼呼地掛了電話。知子莫若父，兒子從小鬼點子多，對機械類的東西有天賦，但正因為兒子太聰明，老王總覺得有點不踏實。再說兒子都快三十了，還沒娶媳婦，讓他如何放心得下！

轉(zhuǎn)眼到了和其他麥客們一起出行割麥的那天，王新還沒回來，老王生氣地出了門，卻在門口差點和兒子撞個滿懷。王新一臉不情愿地說：“爸，我回來了?！崩贤醢岩惶溈图沂踩咏o他：“上路！”

一路上，不時有拉著大型收割機的拖車從身旁駛過。見兒子悶悶不樂，老王開導(dǎo)他說：“咱農(nóng)民做麥客挺好的，把自己地里活兒干完了，就去收麥子，既幫了別人，又掙了錢。今年麥子長得好，肯定能掙著錢?！?/p>

不料，王新卻搖搖頭潑冷水：“我看啊，今年這活兒難找?！?/p>

到了目的地，老王看著那滿眼金黃的麥子，恨不能揮著鐮刀一頭撲進地里，甩開膀子大干一場。可一打聽卻傻了眼，往年的老主顧們今年都不請麥客了，他們都請了大型收割機，收得快，還省錢。

一連找了兩天，都沒有找到活兒，老王急得嘴上起了泡，王新卻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說：“我說找不到活兒吧，你們偏不相信，也不看看都什么年代了……”

老王看著麥地里轟鳴作響的收割機，腳一跺，說：“走，去麥子梁！”麥子梁接近山區(qū)，那里地塊小、地勢起伏，不適合大型機械作業(yè)。老王相信在那里一定能找到活兒。

麥子梁不通公車，老王他們只能走著去。半路上，只見一輛汽車陷在泥坑里，拋了錨。司機是一個長得挺水靈的姑娘，圍著車急得團團轉(zhuǎn)，見到他們，仿佛看見了救星：“各位大伯大叔，幫幫忙，幫我把這車推出來?！?/p>

大家二話沒說，都上去幫忙推車，只有王新站著沒動。老王白了兒子一眼：“站著干嗎？快過來幫忙啊！”

王新懶洋洋地說：“人家叫大叔大伯幫忙，又沒叫我?！?/p>

姑娘聽他調(diào)侃，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自己動手推車。很快，大家喊著號子，把車推出來了。姑娘向大家連聲道謝，王新卻說：“我看呀，這車推出來也走不了?！?/p>

姑娘瞪了他一眼，“砰”的一聲關(guān)上車門，卻怎么也打不著火。

王新得意地笑了：“我沒說錯吧。不叫哥，這車就走不了?！?/p>

老王大怒，舉起手里的煙袋桿就要打兒子：“都什么時候了還盡說風(fēng)涼話？還不快點上去幫忙！”

王新這才上去打開車頭蓋，擺弄了一會兒，那車一下就打著火了。姑娘沒好氣地說了聲“謝謝”，就開著車一溜煙走了。

老王見兒子露了這一手，頓時覺得很有面子。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人家小伙子看見這么俊的姑娘，早上去巴結(jié)了，偏偏自己兒子是這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也難怪快三十了還娶不到媳婦，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到了麥子梁，老王找到一個名叫老李的老主顧，他家有好幾十畝地。老李見他們來了，高興地說：“今年麥子豐收，正盼著你們呢?！?/p>

老王說：“咱們還是按照去年的老價錢吧?！?/p>

老李卻搖搖頭說：“物價漲了，你們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我給加十塊錢吧?！?/p>

老王回頭對兒子說：“看見沒有？咱們有活兒干了。這位老主顧多仁義?！?/p>

特殊的較量

很快，老王帶著麥客們一頭扎進地里，甩開膀子大干起來。正干得歡呢，身后響起了隆隆的機器聲，回頭一看，一個姑娘把一臺小型收割機開進了地里。仔細一看，那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上午在路上遇到的那個！

正在這時，老李喘著粗氣趕來了，指著那姑娘說：“這是我家丫頭，名叫李菁，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今年不知道她玩的什么鬼花樣，說是要用機器收麥子。我說已經(jīng)請了你們，再說咱們這兒的地根本用不了收割機，她偏不聽。”

李菁一見老王他們，頓時樂了：“我爸說請了麥客，原來是你們啊。你們幫我推車，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們呢，回頭請你們喝酒?！?/p>

王新冷冷地說：“妹子，你真要謝我們，就把你那機器弄走，賞我們碗飯吃吧，可別光說得好聽。再說，我看你那機器不行?！?/p>

李菁白了他一眼，說：“那可不行。我這臺機器，是我朋友廠子里的新產(chǎn)品，專門針對這種小型地塊的。這樣吧，你說我的機器不行，咱們就比一比。你們?nèi)?，我這邊就一臺機器，要是你們贏了，我?guī)е鴻C器走人；要是機器贏了，我付路費給你們，你們回家，明年也別來了，公平吧？”

王新哈哈一笑：“公平！不過還得加上一點，我們要是贏了，你得叫我一聲哥！”一看見機器，老王心里就涼了半截，見兒子那么自信，心里不由得很奇怪。

老李苦勸不住，只得親自挑了兩塊面積一樣的地，供雙方比賽。

比賽開始，麥客們立刻揮舞鐮刀，麥子一片片被撂倒在地。那邊的機器也隆隆發(fā)動，鏟倒了一片片麥子。麥客們知道這場比賽關(guān)系著自己的命運，一個個都使出了吃奶的勁，拼命想要把機器甩在身后，汗水如雨點般灑進地里。但不一會兒，機器的隆隆聲就漸漸近了，很快就超過了他們。

眼看著越落越遠，老王心急如焚，手上越來越快，但瞟了一眼兒子，他不由得火了，原來剛才還賣力干活的兒子，這會兒卻懶洋洋地走到一邊休息了。老王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這就泄氣了？還沒分出勝負來呢！”

王新卻淡淡地一笑：“馬上就分出勝負了，我們贏了。”

“你小子說什么胡話呢……”老王話音未落，只聽那機器發(fā)出一陣難聽的嘎嘎聲，停了下來。麥客們士氣大振，鐮刀翻飛，很快就追了上去。原來，那臺收割機趴了窩，李菁和司機忙得滿頭大汗，卻怎么也發(fā)動不了。

王新喊道：“妹子，剛才我聽聲音就知道，你那機器不行。要不叫聲大哥？我就幫你?！?/p>

李菁紅著臉說：“你不是吹牛吧？你要真能修好，叫十聲大哥都行?！?/p>

老王以為兒子開玩笑呢，沒想到兒子扔下鐮刀，真的去幫忙修機器了。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抓緊時機割麥子，他也顧不上教訓(xùn)兒子了，只好催促著幾個麥客手下加勁，剩下的麥子已經(jīng)不多了。眼看勝利在望，突然，隆隆的機器聲又響了起來。回頭一看，機器重新發(fā)動，又追了上來，兒子還在一邊指導(dǎo)呢。這小子真的吃里扒外了！

眼看機器越來越近，幾個麥客雖然手里沒停，但嘴里都在嘀咕。老王明白他們是在埋怨王新。其實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火，做好事也得看時候啊，要知道這次要是輸了，明年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活兒了！

這時，王新走過來說：“爸，咱們別比了。她這個機器雖然還有好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可也比咱們?nèi)耸挚於嗔??！崩贤鹾吡艘宦暎譀]停下，前面就剩下那么小小的一片麥子了。

很快，那機器又追了上來，和麥客們并駕齊驅(qū)。機器的隆隆聲震得老王頭皮發(fā)麻，完了，看來這一次輸定了。他正要扔下鐮刀認輸，突然，隆隆聲消失了。抬頭一看，機器停了下來。原來，關(guān)鍵時刻，機器又趴窩了。

這一次，麥客贏了。李菁說話算話，第二天，她和那機器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幸福的約定

雖然是險勝，但人力戰(zhàn)勝了機器，而且王新還大度地幫了對方一把，這讓老王覺得很有面子。接下來，老王和麥客們心情大好，干活也分外賣力，兩天后，就把老李家的麥子收完了。不過，唯一讓老王放心不下的還是兒子，這幾天，他干活不是很上心，還老是溜號。

這天，老王領(lǐng)了工錢，便把兒子叫來，把他的那份遞給他，不料，王新卻不接。老王說：“嫌少？你以后踏踏實實地做麥客，就不會比大家的少了?！?/p>

王新?lián)u搖頭說：“爸，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麥客啊，以后怕是做不成了?！?/p>

老王詫異地問：“為啥？咱們不是贏了嗎？那機器在這地方水土不服，還得靠咱們?nèi)肆Α！?/p>

王新微微一笑，拉著老王爬上一個山坡，說：“你看看就明白了?！?/p>

老王放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山后那臺機器正突突突地冒著黑煙工作，身后留下了大片大片空空蕩蕩的田野。

見父親一臉的迷茫，王新解釋說：“那天，那臺機器經(jīng)我修理后，根本沒有再壞。人家李菁是覺得咱們挺仗義，所以也就故意讓著咱們。這些天，她帶著機器，一直在山后給別人家收麥子呢！不過這機器設(shè)計有問題，還不是很適應(yīng)這山地，老出毛病。我經(jīng)常偷偷溜出去，是為了幫她搞定這機器?！?/p>

老王呆立半晌，嘆了口氣說：“你說得對，這麥客怕是做不長了。你還是出去修你的車吧。”

不料，王新笑了笑說：“不，明年我還來。這機器是我改進的，我已經(jīng)和李菁說好了，要申請專利，和她的朋友一起推廣這機器呢。明年，我還要做麥客，不過，是帶著自己的收割機來做麥客。我要賺的，可不僅僅是收割麥子那點錢。況且這次出來，讓我喜歡上了這里?！?/p>

老王一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山下，李菁正對著他們打招呼?？粗鴥鹤雍屠钶紝ν难凵?，老王突然放心了，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