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五米二十萬

壹葉壹杉

你怎樣贊美白云？……噢，你正忙著，那好，你忙吧，我們先請他來回答，他叫烏青，詩人，他有一首詩，《對白云的贊美》，贊美的正是白云：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極其白/賊白/簡直白死了/??！”

喜歡的人說，這是烏青體。厭惡的人說，這是廢話體。是啊，白云很白，這哪叫贊美，廢話一句?？墒菍Π自频淖詈觅澝啦痪褪强渌昂馨缀馨追浅０住泵?？還有比這更好的贊美么？

說廢話又不是享受特權(quán)，非得年過半百的老人才能說廢話，非得有錢就任性有權(quán)就任性的人才能說廢話，烏青也有廢話權(quán)，當(dāng)然我也有，你想說廢話，你就有這個權(quán)利，天賦廢話權(quán)，我就是不要，其他人也不能剝奪的。

好些人是真心喜歡，他們還模仿烏青體寫出一些很有意思的詩作品。有一首叫《對開會的贊美》：“仰頭問上帝地球人最愛干啥？/上帝說：愛開會/真的很愛開會/特別愛開會/賊愛開會/極其愛開會/??！”

“地球人”就是咱中國人。

一年一度的“年度字詞”評選又開始了。主辦方問大家：“哪一個字哪一個詞能夠記錄你的2014？”2013年評出來的年度字是“房”，年度詞是“正能量”，那個評選結(jié)果和我個人的2013毫不相干。這一陣，我在看60集的電視劇《紅高粱》。一望無際的高粱地很氣魄，叫個“三十里紅”的高粱酒也誘人。想著哪一天要到山東高密，找塊高粱地鉆一鉆，躺一躺，還想著要用那種黑陶粗碗盛酒，滿上，舉到嘴邊，脖子一仰，咕嚕幾下，喝光，然后手一揚，摔爛酒碗，大呼“爽！”綠林好漢都這么過日子，我也想體驗體驗。這是我在2014年的真實經(jīng)歷（看電視）和真實想法（學(xué)好漢），那么，我要選的年度字詞就是“酒”和“紅高粱”。

去看高粱地，去喝高粱酒，順道兒，去看高大上的莫言先生。有個記者采訪莫言，鄭重其事地恭維他：“您現(xiàn)在成為很多人敬仰的很雄偉的一座高山?！蹦缘卣f：“高密沒有山，高密最高的一座山，海拔5米。”可憐那個記者，恭維送不出去，只好自己扛著。

可以想一想，5米有多高？大概不比一稈高粱高多少。

再想一想，20萬字是多厚一本書？王安憶有大量閱讀的習(xí)慣，幾乎可以做到每天讀20萬字。32開的書，300個頁碼，才能擠進(jìn)20萬字。很厚。這么大的閱讀量，佩服。王安憶說：“我的眼睛需要文字來喂飽，沒有文字我會發(fā)慌?！彼难劬臀业难劬?，顯然喜歡的不是同一份食譜。一場足球、一出美劇、還有“空當(dāng)接龍”的電腦游戲就能讓我的眼睛吃飽。

海拔5米展現(xiàn)的是一個人的謙虛，20萬字展現(xiàn)的是一個人的好學(xué)。謙虛好學(xué)——“做人要做這樣的人”。這也是京劇《紅燈記》中的著名唱段，用的是西皮腔，先緩后疾，先低后高，漸入佳境。一種人格的塑造，一種習(xí)慣的養(yǎng)成，都不是急的事。

嚴(yán)歌苓是個大紅大紫的作家。張藝謀的電影《歸來》，就是她的小說改編的。她也是個愛讀書的人。但說到讀書和行走的關(guān)系，她有自己的看法：“行萬里路比讀萬卷書更重要?！彼訜o定所，滿世界地跑，體驗不同生活，聆聽不同故事，積累了大量寫作素材?！昂霉适旅刻於荚谏涎?，但不是每個都值得去寫?！惫适卤澈笕魶]有超越故事的另一種意向，故事主角本身若不能得到她的認(rèn)同，她決不動筆。她已經(jīng)寫出了許多書，她不怎么在乎數(shù)量了。這是嚴(yán)歌苓的境界。

莫言也是講故事的大家。莫言講的是傳奇性的故事。他靠此成名。其他的作家，繼續(xù)這么寫下去行不行，能不能有大出息？有人已經(jīng)開始研究“后莫言時代的寫作”課題了。青年作家徐則臣認(rèn)為，莫言獲獎可能意味著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某個階段的結(jié)束和另一個階段的開始。過去一直在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學(xué)，但是這個觀點大多數(shù)人只是說說而已，沒往心里去，因為我們的文學(xué)基本沒有什么變化。小說就是講故事，故事的好壞很大程度上就看其傳奇性，而傳奇性就是陌生感，浩瀚，曲折，跌宕起伏，聳人聽聞。徐則臣指出，作家要在傳奇性之外下更多的力氣，因為“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傳奇性可言?！彼脑?，不知會被多少人認(rèn)同。這個時代雖說是庸俗不堪，但某些片刻還是波瀾壯闊，某些事件還是跌宕起伏，某些人的表現(xiàn)還是聳人聽聞，傳奇性多少還是有點的吧？

人與人不同。像莫言是要極力證明自己沒有紅高粱高，而有人卻想顯擺自己的二胡水平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他獨奏，省級交響樂團(tuán)做陪襯。這個獨奏家是四川的某個縣委書記，人稱“二胡書記”。網(wǎng)上有他獨奏的視頻，網(wǎng)友的評價是“魔音入耳”“午夜驚魂”。真應(yīng)驗了一句話，他敢拉，大家都不敢聽。膽量從何而來？大家心知肚明。關(guān)于這個書記兼二胡愛好者的最新官方消息是他的官職被擼了，而最新非官方消息是他被紀(jì)檢機(jī)關(guān)帶走了。他心愛的二胡將要獨居了——本刊“微觀點”欄目向來不屑于評說此類官員，這次破例，是因為作者想要“指桑罵槐”說說那個省級交響樂團(tuán)，你們也太沒尊嚴(yán)、太沒架子、太不會擺譜了吧？只因為人家是個官，你們的各種提琴、小號加圓號、長笛加短笛，還有隆隆的軍鼓，還有樂隊指揮的高貴雙臂，就毫不臉紅、毫無愧疚地為他伴奏，為他捧場，為他站臺？太丟人太掉價了。這是那個樂團(tuán)史上恥辱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