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的社會

樹里

在一年當(dāng)中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人們都能從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看到那座標(biāo)志性建筑——雙子塔。這個世界上最高的雙子建筑，讓人即便是在這個基礎(chǔ)設(shè)施尚未健全的城市中，也能觸摸到最前沿的時代感。

盡管吉隆坡正處在疾速的現(xiàn)代化當(dāng)中，舊式建筑被拆毀，或者正在拆毀，這個城市仍然保留了自殖民時代遺留下來的格局：華人的唐人街、印度人的小印度和馬來人的新村。每個種族都有不同的語言、習(xí)俗和宗教信仰。華人講華語或者粵語，多信奉佛教、道教；馬來族幾乎都講馬來語，信奉伊斯蘭教；印度族則一部分信奉伊斯蘭教，一部分信奉印度教，他們的語言是泰米爾語。

不同種族、不同血緣、操著不同語言的人們分享著這個城市。每個族群都有自己最隆重的節(jié)日，吉隆坡每年要過三個新年，馬來族的新年（也就是開齋節(jié)）、印度族的新年（圖妖節(jié)）、華人的新年（春節(jié)）。作為一個旅游者，或許這一刻還在華人的祠堂里燒香，下一刻就要脫鞋進入印度神廟。而當(dāng)你離開喧囂的購物中心，深入任何一個族群的社區(qū)，你都會發(fā)現(xiàn)，盡管他們享受著其樂融融的日常生活，不同種族之間卻彼此割裂，甚至連這些社區(qū)的邊界線，都是一片靜謐。

馬來人居住的Kampong Bahru是1899年英國殖民政府為馬來人劃分的居住區(qū)域，一直延續(xù)至今。盡管地處鬧市之中，卻帶有一種冷冷清清的鄉(xiāng)村氛圍。傳統(tǒng)的低矮的馬來西亞式木屋零散地分布于街邊，馬來人就在那里平靜地消磨日子。只有周末晚上的夜市開張的時候，這里才會熱鬧起來。

簡陋的小棚子搭在路邊，提供各種馬來家常飯。這些飯菜大約都是由白米飯和帶有醬汁的菜組成，也有腌的已經(jīng)不太看得出形狀的魚類。幾個不銹鋼的大盆里盛著菜，擺在那里，選什么菜，便往那指一下。那些醬汁加了許多香料，口味很奇特。肉被切成大塊大塊的，嚼起來十分干硬。來吃飯的多是附近的居民，女人蒙著頭巾，男人穿著拖鞋。這些小攤位也是家庭經(jīng)營，老板的大女兒負(fù)責(zé)盛飯，六七歲的小女兒梳著小辮子，睜著大眼睛呆呆地望著你。

作為一個異族，來到這一區(qū)域會感覺有些緊張。當(dāng)?shù)厝撕敛槐苤M地向你投注目光，男女老少從上到下地打量著你，似在詢問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他們的生活當(dāng)中。走進另一家看起來十分熱鬧的大排檔，在里面用餐的人們幾乎都同時停下了筷子，觀望著我，直到有人招呼我坐下，才緩解了尷尬。點了幾樣?xùn)|南亞美食，青木瓜拌的沙拉，炸的魚塊，還有一小盆類似毛蛤的小貝殼，配上幾碟綠色、紅色和黃色的醬料。那小貝殼十分堅硬，用手摳不開，只能用牙咬，一位負(fù)責(zé)上菜的馬來小伙子瞧見我那滑稽樣子，頓時哈哈大笑，又拍胸脯又跺腳，還招呼其他伙計一起過來看。這場面幾乎持續(xù)了十幾分鐘，附近的街坊竟然都跑來看我這個可笑的外國人，對著一盆小貝殼一籌莫展。直到有位好心的爺爺，告訴我怎樣技巧性地用指甲摳開貝殼取肉吃，人群才意興闌珊、漸漸散去。

這段旅行中的插曲，讓我覺得馬來人十分單純有趣。但居住在吉隆坡多年的華人葉南生對我說：“可能他們以為你是從日本或者韓國來的，而不是中國人。”盡管馬來西亞并不似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有強烈的反華情緒，但種族之間，仍然存在很多矛盾和問題。如果沒有極特殊的原因，華人甚至不會踏足馬來人居住的社區(qū)。

葉南生的家族在馬來西亞謀生已是第四代，會說英語、馬來語、普通話、粵語、客家話五種語言。“當(dāng)年下南洋，華人最早來大馬開礦和橡膠園，做貿(mào)易的也很多，后來，華僑也開始進入服務(wù)業(yè)，辦銀行、搞金融、開餐館、做旅游?！比~南生說，“幾十年前，馬來西亞政府就實施了馬來族優(yōu)先的經(jīng)濟政策，規(guī)定任何一家公司的資本中，馬來人必須占到三成，華人和印度人只能占四成，目的是實現(xiàn)種族經(jīng)濟平衡。不過，現(xiàn)在大多小企業(yè)還是華人做老板，‘華人有錢佬都是本地的固有印象?！?/p>

在泰國等國家，僅憑面孔想要區(qū)分哪些是華人很困難，因為當(dāng)?shù)氐耐ɑ楹芏啵N族融合也很多。但是在馬來西亞，通婚并不多見，主要因為馬來人多信伊斯蘭教，禁忌較多。印度人更是相對孤立的族群?！凹词乖诩∑碌墓矆龊希热绮蛷d，你也會看到華人因為不喜印度人手抓飯而起身挪到離他們較遠(yuǎn)的位置。”葉南生更是出于好心地提醒我，日落之后不要一個人到小印度去，那里的夜晚不太安全。

多元化是人們經(jīng)常用來形容吉隆坡的字眼。在這個城市旅行，你確實能夠體會到多元化，快節(jié)奏的都市與閑散慵懶的熱帶生活，多種語言、多種信仰共存，馬來菜、中國菜、越南菜、西餐應(yīng)有盡有，我曾在吉隆坡英式的火車站臺上，看到一群穿著長袍的伊斯蘭婦女魚貫而入，那畫面美不勝收，然而在這里，族群和族群之間卻依舊彼此割裂。這里的華人向我流露了歷史與傳統(tǒng)帶給他們的困擾，然而，若不能摒棄種族與宗教信仰的偏見，這個割裂的社會就無法實現(xiàn)美好的未來。

（周煥正摘自《經(jīng)濟觀察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