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近日偶讀楊培春《割席分坐守清貧》一文(見載于2014年《國學(xué)》第4期),對文中楊先生關(guān)于“割席分坐”典故出處的說法,頗存疑義,不敢茍同。筆者以為,研究國學(xué),根本是為了學(xué)習(xí)古人的智慧,福澤當(dāng)世。既如此,則當(dāng)端正態(tài)度,毫厘細辨,不容半點馬虎,以免“亥豕馬焉因而愈誤,魯魚帝虎久則失真”。為此,筆者專門查證了有關(guān)資料,以作探討。
楊先生關(guān)于“割席分坐”所本為明人羅貫中的《三國演義》。
按,《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原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時人稱三人為一龍:華歆為龍頭,邴原為龍腹,管寧為龍尾。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見金。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后擲下。又一日,寧與歆同坐觀書,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不動,歆棄書往觀。寧自此鄙歆之為人,遂割席分坐,不復(fù)與之為友?!?/p>
眾所周知,《三國演義》自成書以來,早已家喻戶曉,它的知名度恐怕要比正史《三國志》高得多,但這正是世俗的弊病。羅貫中對于該書史事的胡編亂造,嚴謹?shù)氖芳易匀徊恍祭頃嗟娜耸遣蝗タ甲C的,他們以戲說為史實,口耳相傳,真可謂流毒無窮。對這種以戲說篡改歷史的現(xiàn)象,黃宏、沙溢等出演的春晚小品《荊軻刺秦》就曾予以辛辣的諷刺和抨擊。靜心思索不難發(fā)現(xiàn),戲說背后折射出的恰恰是國人對于真正史實的模糊印象乃至謬誤認識。如此看來,偶爾弄錯某個典故的出處,就實屬情有可原了。
那么,《三國志》里華歆、邴原和管寧的傳記中到底有沒有“割席分坐”的明確記載呢?按,《三國志·管寧傳》:“(寧)與平原華歆、同縣邴原相友,俱游學(xué)于異國,并敬善陳仲弓。天下大亂,聞公孫度令行于海外,遂與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遼東。”這只能證明管寧和邴原等避地遼東,盡管華歆不在其中,但這并不能證明華、管曾“割席分坐”。再看《魏略》所載,按,“寧少恬靜,常笑邴原、華子魚有仕宦意。及歆為司徒,上書讓寧。”可見三人各自的志向不同,是很早就明了的,但志向不同,未必就要斷交,這里也看不出華、管二人有隙。再看《三國志·管寧傳》,按,“黃初四年,詔公卿舉獨行君子,司徙華歆薦寧。文帝即位,征寧,遂將家屬浮海還郡,公孫恭送之南郊,加贈服物。自寧之東也,度、康、恭前后所資遺,皆受而藏諸。既已西渡,盡封還之。詔以寧為太中大夫,固辭不受。明帝即位,太尉華歆遜位讓寧?!北M管由于華歆的舉薦而征召逼迫,卻不能就此證明管寧因割席斷交而遭到華歆報復(fù),再說這樣能算是報復(fù)么?充其量只能叫利用罷了。管寧對華歆的虛偽及意圖洞若觀火,按,《魏略》:“寧聞之笑曰:‘子魚本欲作老吏,故榮之耳。’”近代學(xué)者章炳麟也說華歆“矯偽干譽,有非恒人所能測者矣?!笨芍^一針見血??梢娬分胁]有“割席分坐”的記載。
那么出處究竟在哪里呢?筆者認為,南朝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一書,才是管寧“割席分坐”的真正出處。
按,《世說新語·德行第十一》:“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而去之。又嘗同席讀書,有乘軒冕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所以,楊文說《三國演義》第六十六回管、華故事就是割席分坐的出處是不妥當(dāng)?shù)?。另,楊文中關(guān)于龍頭腹尾之說,《三國演義》也并非其出處。
按,《魏略》曰:“靈帝時(華歆)與北海邴原、管寧俱游學(xué)相善,時號三人為一龍。謂歆為龍頭,原為龍腹,寧為龍尾?!?/p>
值得一提的是,裴松之在為《三國志》作注時,出于史家的嚴謹,專門對三人的分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按,裴注《魏志·華歆傳》曰:“臣松之以為邴根矩之徽猷懿望,不必有愧華公;管幼安含德高蹈,又恐弗當(dāng)為尾。魏略此言未可以定其先后也?!倍迦撕榱良诳甲C分析后認為,“案時人號三人為一龍,其頭腹尾蓋以齒之長幼而定??检ё溆谔臀迥?。魏書云年七十五。寧卒于正始二年,年八十四。是歆長寧一年。邴原之年雖無可考,以時人之稱謂及寧傳中三人次序度之,原當(dāng)幼于歆,長于寧也。時人以三人相善而齊名,不當(dāng)即分優(yōu)劣,故以年之前后為定。松之乃云原不應(yīng)后歆,寧復(fù)勿當(dāng)為尾,誤矣?!?/p>
這種求真求實唯真理至上的態(tài)度不正是我們應(yīng)該學(xué)習(xí)的嗎?
(作者系山西省晉城市陽城一中西校區(qū)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