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武帝滅佛運動中炳靈寺石窟免遭破壞原因初探

[摘要]北魏太武帝滅佛是中國佛教史上的首次“法難”，規(guī)模龐大，影響深遠。在這場聲勢浩大的毀佛運動中，炳靈寺石窟中西秦時期所開鑿的洞窟卻保存完好，至今還未發(fā)現(xiàn)有被破壞的痕跡。此中原因，史語不詳，本文擬對此作一探析。

[關(guān)鍵詞]北魏太武帝；滅佛運動；炳靈寺石窟

[中圖分類號]K87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12-0035-02

鮮卑拓跋氏入主中原后，承中原佛法之事，接受佛教，用以敷導民俗，以助王政之禁律。自拓跋珪起，北魏諸帝大都禮敬沙門。太武帝拓跋燾即位之初，信奉佛法，禮敬沙門；常引高德僧人，與共談論；佛誕之日，親御門樓，以致禮敬。①然而拓跋燾在位之時，正值北魏日益強盛，力圖統(tǒng)一中原之際。史載，太武帝“富于春秋，既而銳志武功，每以平定禍亂為先”。②在統(tǒng)一北方的連年征戰(zhàn)中，亟需大量人力、物力，然僧侶不從征役，使兵源不足；寺院擁有大量土地、財富，又不納稅，使得國家稅源堵塞，財力枯竭。為此，太武帝于太延四年（438）三月詔“罷沙門五十以下”，“以其強壯，罷使為民，以從征役”。③后因佛門匿藏兵器，帝疑其與蓋吳有謀，且在查抄寺中財產(chǎn)時發(fā)現(xiàn)諸多不法證據(jù)。拓跋燾忿恨沙門非法，遂納大臣崔浩毀佛之議，下詔“有司宣告征鎮(zhèn)諸君，刺史，諸有佛國形象及胡徑，盡皆擊破焚毀，沙門無少長，悉坑之”。④太平真君七年（446）三月，“詔諸州禁佛，坑沙門，毀佛像”，⑤開始了全面的毀佛運動。此次滅佛，破壞力極大，“土木宮塔，聲教所及，莫不畢毀矣”。⑥而處于北魏統(tǒng)轄區(qū)域的炳靈寺石窟卻未受到影響，究其原因，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地形隱蔽，位置偏僻

炳靈寺石窟所在地區(qū)距中原王朝較遠，地理位置偏遠。它位于永靖縣城西南35公里楊塔鄉(xiāng)和王臺鄉(xiāng)之間的小積石群峰叢中。石窟處于崇山峻嶺之間，一面臨水，三面環(huán)山?！对涂たh圖志》載：“積石山，一名唐述山，在縣西北七十里。”⑦積石山“眾峰競出，各有異勢，或如寶塔，或如層樓，松柏映巖，丹青飾岫，自非造化之神功，何因綺麗如此”，⑧可見積石山地勢十分險要，偏遠隱蔽，“彼人亦罕有至者”，⑨是建造佛窟的理想之地。

北魏時，永靖之地屬桴罕鎮(zhèn)管轄。太平真君六年（445）夏四月，“天水公封敕文擊利延子什于桴罕。八月，封敕文入桴罕，分徙千家還上卦，留安遠將軍乙烏頭守桴罕，乃置桴罕鎮(zhèn)”。⑩據(jù)《魏書·地形志》“河州”條云：“真君六年（445）置，后改，治桴罕?！眥11}桴罕乃魏之邊地，離北魏統(tǒng)治中心較遠。對此偏遠之地，太武帝滅佛便有了“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之遺憾，影響力從長安至此，大大減弱，并且中央政令到達此地，尚需時日，且當時交通不發(fā)達?！胺饻S廢終帝世，積七八年，然禁稍寬馳，篤信之家，得密奉事，沙門專志者，猶竊法服誦習焉，唯不得顯行于京者矣。”{12}可以看出，太武滅佛只在京師及附近影響比較大，而對于邊遠地區(qū)，其影響力相對較弱。由此可以認為，炳靈寺石窟之所以免遭破壞與其地處偏遠隱蔽有很大關(guān)系。

二、氐羌叛亂，無暇顧及

自古以來西北是羌、氐、戎等少數(shù)民族的聚居地。桴罕及周邊地區(qū)也是羌等民族主要聚居地之一。羌人彭氏就是桴罕當?shù)氐闹拇笮?，頗具實力。北魏統(tǒng)治者對氐、羌等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極其殘酷，負擔沉重的賦稅、徭役，如規(guī)定：“每戶帛二匹，絮二斤，絲一斤，粟二石，再加地方征收的調(diào)外之費帛一匹二丈?！眥13}在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且氐、羌等民族為游牧民族不善耕稼與織布的情況下，這些規(guī)定的賦稅是非常沉重的。同時，北魏實行民族壓迫政策，如北魏正平元年（451），魏太武帝致劉宋臧質(zhì)書云：“吾今所遣斗兵，盡非我國人，城東北是丁零與胡，南是三秦氐羌。設使丁零者死，正可減常山、趙郡賊；胡死，正減并州賊；氐羌死，正減關(guān)中賊。”{14}由此可見，拓跋氏之民族政策帶有明顯的種族歧視色彩。為了反抗北魏的壓迫，氐羌等少數(shù)民族紛紛起兵反抗。如始光三年（426），“盧水胡蓋吳聚眾反于杏城，諸種胡爭應之，有眾十余萬”。{15}太平真君七年（446），“魏金城邊天水梁會與秦益難民據(jù)上卦東城反……氐羌及休官屠各數(shù)萬人皆起，兵應之”。{16}秋八月，“安定胡劉走呂反……魏主遣鎮(zhèn)長安俟成敗，殺傷千數(shù)，遂平之”。{17}從這三則史料可知，從始光三年開始至太平真君七年（426～446），西北地區(qū)大規(guī)模的反抗北魏殘暴統(tǒng)治活動此起彼伏，而小規(guī)模反抗更是層出不窮。而桴罕作為胡羌人的主要集居地之一，雖然桴罕之羌是否起兵接應，史書無所記載，但上述史料中皆言“氐羌皆起兵應之”，可以肯定的是桴罕受到很大的影響。在這種情況之下，桴罕鎮(zhèn)長官的首要任務是維持此地的社會穩(wěn)定，防止氐羌接應叛軍，而不是遵照中央的詔令，坑沙門，毀佛塔。在氐羌戰(zhàn)亂不斷的情況下，中央政令很難及時傳達至此地。地方官員集中力量維護穩(wěn)定，防止叛亂發(fā)生，而對于中央的政令也不過是做一番“已報肅清矣”的奏折。因此，西北氐羌人民反抗北魏統(tǒng)治的行動客觀上也是炳靈寺石窟得以保存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影響深遠，帝君慎之

自佛教傳入桴罕之日起，逐漸融入當?shù)厝嗣裆钪校a(chǎn)生了根深蒂固的影響。同時，西秦統(tǒng)治者大事宣揚佛教，使佛教義理深入人心。從十六國時期到北魏統(tǒng)一北方為止，戰(zhàn)亂動蕩、爭奪搶掠的混亂狀態(tài)延續(xù)130多年。西秦統(tǒng)治桴罕時，連年征戰(zhàn)。如更始二年（410），“乾歸復都苑川，又攻克姚興略陽、南安、隴西諸郡徙二萬五千于苑川、桴罕”。{18}更始三年（412），“乾歸復討彭利發(fā)……斬之。收羌戶一萬三千”。{19}永康三年（414），“西秦攻滅南涼，諸城皆降。”{20}永康八年（419），熾磐遣其左衛(wèi)匹達建威梯君等討彭利和于漒川，大破之，利和單騎奔仇池，獲其妻子，徙羌豪三千戶于桴罕”，{21}等等。在更始元年至永康八年（409～419），西秦定都桴罕前后，一直持續(xù)征伐，伴隨著戰(zhàn)亂的是無限沉重的徭役、賦稅、饑餓和死亡。在這種動蕩的年代里，人民生活困苦不堪，饑寒交迫，祈求獲得和平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的人們很容易接收佛教宣揚的“來世幸神”和“六道輪回”的教義。與此同時，西秦部分統(tǒng)治者利用佛教來緩和緊張的階級矛盾和人民的反抗情緒，大事宣揚佛教，修繕佛窟，禮敬高僧。如“被逐至林陽堂山之玄高”。河南王請其還邑，“漸還到國，王及臣民，近道侯迎，內(nèi)外敬奉，崇為國師”。{22}西秦崇佛可以在石窟內(nèi)得到印證，窟北部“建弘元年”題記旁有“遂請妙匠，客茲尊像神資所茂……至極于隆玄窬偷”，“容世范停蔭道樞唯欽尚□□靈持美哉□臺會旨，廣弘□□圓機化機乃□斑匠神儀重暉舍茲遠晤圣景孰追”。王萬青先生認為：“可能改年號時西秦王朝特意把炳靈寺重新修建，大事宣揚佛教，以佛教名義來達到它向外擴張、向內(nèi)緩和人民的反抗情緒……廣弘、圓機和化機一些會其主子的旨意，乃即斑匠，對炳靈寺神儀重新彩繪出光輝，如此舍此不求，去遠尋覺悟，則圣人景象孰能可追！”{23}此外，從窟內(nèi)佛像的供養(yǎng)人也可以看出，西秦統(tǒng)治階級是極力崇佛的，如建弘題記下方一小立佛右側(cè)，有“博士□安□□無國之象”，“乞佛□羅使之像”，{24}等等。他們都是西秦王朝貴族和官僚地主階級人物。在統(tǒng)治者的提倡下，人們虔誠禮佛、敬佛。石窟內(nèi)的佛像、壁畫是當?shù)厝嗣竦男叛鏊?。如建弘題記下方下排的供養(yǎng)人由里向外依次為“侍生天水梁伯熙之像；侍生金城萬□之像；侍生天水楊□之像”。{25}從中可以看出石窟在當?shù)丶捌渲苓叺貐^(qū)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毀佛等于摧毀了人們在現(xiàn)實社會的唯一寄托。另外，魏太武帝于公元445年剛剛平定桴罕。第二年下詔毀佛，前后不到一年，對于這種情況，太武帝不得不慎重考慮，采取慎重態(tài)度。當?shù)厝嗣竦亩Y佛、敬佛，促進了炳靈寺石窟的進一步發(fā)展，同時增強了石窟抵御外部破壞的能力。因此，佛教對當?shù)匕傩盏母畹俟逃绊懯瞧涿庠馄茐牡挠忠恢匾颉?/p>

綜上所述，地形隱蔽、位置偏遠、氐羌叛亂、佛教對人民影響深遠等眾多因素，是炳靈寺石窟在聲勢浩大的毀佛中得以保存下來的重要原因。這是佛教史上的幸事。

[注 釋]

①②④⑥{12}北齊·魏收：《魏書·釋老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033頁、第3034頁、第3035頁。

③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23，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867頁。

⑤北齊·魏收：《魏書·世祖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0頁。

⑦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隴右道上》“河州枹罕縣”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121頁。

⑧唐·釋道世：《法苑珠林》“枹罕臨河唐述谷仙寺”條，四部叢刊1929影印本。

⑨宋·李昉：《太平御覽·地部·窟》，中華書局1960影印本，第267頁。

⑩{15}{16}{17}清·慕壽祺：《甘寧青史略·南北朝》“魏伐吐谷渾”條、“盧水胡蓋吳反”條、“魏上卦東城反州兵討平之”條、“安定胡劉超反魏將陸俟斬之”條，蘭州俊華印書館1936年版。

{11}北齊·魏收：《魏書·地形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620頁。

{13}北齊·魏收：《魏書·食貨志》，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852頁。

{14}南朝·沈約：《宋書·臧質(zhì)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12頁。

{18}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15，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638頁。

{19}{20}{21}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16，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648頁、第3730頁。

{22}梁·釋慧皎：《高僧傳·玄高傳》，陜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639頁。

{23}{24}{25}閻文儒、王萬青：《炳靈寺石窟》，甘肅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2頁、第169～170頁、第16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