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混混

剛正準備去“四方聽音”COART現(xiàn)場看演唱會，一朋友嚷嚷著要帶我去個好玩的地方。

如同聊齋中的場景，暗夜里穿過層層錯錯的臺階，穿過哈里谷里無人居住的商鋪，爬上漫長的山坡，拉開骯臟厚重的氈子，濃煙滾滾的火塘邊，老李懷抱著吉他，咧著嘴，笑容怪異。圍著火塘坐下，耳邊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口音。無處不在的縫隙里，風進來，煙出去。

這里是另一個麗江，躲藏于村落，背向于繁華。這是另一種人，不是麗江原住民，更不是游客，一把琴，一條命，就跟麗江拼了。

他們被稱為“麗江混混”或者“麗江鳥人”。對于這樣的稱謂，老李并不反感，在他看來，“混混”和“鳥人”是中性的，敘述了一種生活的狀態(tài)。

音樂火塘

我怎么記得以前來過的半山火塘不是在這里??？我問。

你去過哪個？半山火塘已經(jīng)好多個了。老李壓了一口酒認真的說，我的半山火塘第一個在大研的四方街，后來在五一街的大石橋，木王府也開過，又轉(zhuǎn)到五一街文治巷38號，后來搬到獅子山上，就是你們知道的半山火塘了。

光在束河我就辦過三個，康普巷的院子里，小巴黎東邊的二樓，現(xiàn)在我搬到松云村已經(jīng)8個月了。

老李是麗江火塘音樂創(chuàng)始人，最早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失的攝郎酒館的火塘，憑一把破吉他、破嗓音，迷倒游客無數(shù)。再后來，轉(zhuǎn)入朋友的吉祥吧，客人又轉(zhuǎn)移到吉祥吧去，老家伙成了招財貓。

近些年，酒吧一條街成了垃圾一條街，老李看情形不妙，收琴上山，圖清凈。琴還彈，只不過給心臟功能減退的傷殘人士聽，來的多是舊友，他們唱蘇聯(lián)歌，唱羅大佑的歌，有人無法控制，跟他后面喊幾嗓子，難聽死了，卻能感染到有品位的女性。

生活中絕不缺少無所事事的朋友，每天晚上，他們喘著氣，爬上山來，坐在火塘邊，聽老李唱歌并要酒喝，日子久了，老李靈機一動，批發(fā)來啤酒，在角落里支一張桌子，安了一對小音箱，并給破屋子起了個“外國”名字：半山·在路上，就這樣，一座被裝成聊齋舊屋樣的酒館，開業(yè)了。

早先，還有人奉承他是古城第一吉他，他居然信了，一點也不裝佯，驕傲得真誠。也有人諷刺他玩技術(shù)，他氣得半死后又找不到有力量的話反駁，只能選擇沉默。

說起學(xué)琴，他堅持沒師承，自學(xué)成精。不過他也交代了學(xué)琴動機——插隊時無聊，為討女孩開心，就學(xué)會了。

老家伙有個招牌動作，他彈琴時喜歡把煙夾在調(diào)弦的位置，彈完一曲，滑出來吸兩口，夾回去，繼續(xù)。

彈瘋了就玩即興，瞇著眼，抱著那破吉他，像摟著個情人。琴隨心動，SOLO像井噴，古琴的效果冒出來，而且是即興發(fā)揮的曲子，我覺得比《一意孤行》好聽，第二次還想聽，他說忘了。他從低吟淺唱，到豪邁激昂，從一把刷子，到桑塔露其亞，從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睡起，到HONGKONGHONGKONG和你在一起，沒有停歇。

音樂火塘創(chuàng)始人——李鐵馬

老李是貴州人，生于六零年代，基本上算個老頭了。有人說他在當?shù)氐囊粋€單位當過科長，但無從考證，就像我花了好幾個晚上才弄清楚他的真名叫李澤洪，總有人用一些波瀾壯闊的詞匯變換他的名，譬如李鐵馬、李飛俠等諸如此類的江湖豪情。

老李就是這樣的一個“混混”，不過他是高級“混混”，老李似人又似鬼，因為每一個，不管是大陸的、港澳臺的還是國外來麗江的人，無不被他滄桑厚重的嗓音，被他離奇坎坷的故事，被他的真性情深深吸引。在如今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人們逐名逐利，也追求自由，追求獨立，但老李卻能輕而易舉的吸引熙熙攘攘每一個經(jīng)過他身邊的人，并且總是如此深刻，每個人回去之后總會寫一兩篇關(guān)于老李的文章，或歌頌或回味或羨慕那個其實已經(jīng)和我們現(xiàn)實生活隔得很遠很遠的中年人，很邪門吧，這樣的人他不是鬼還能是什么呢？

老李是真誠懷舊的人，偶爾這樣的真誠讓人心生尊敬。他永遠以羅大佑似的蒼涼和憂傷歌唱。那天晚上，老李唱了往事只能回味，一位來自臺灣的眼鏡妹妹發(fā)自內(nèi)心地撒嬌：李哥哥，你太吸引人了。老李差點一頭栽進火塘。

老李是個有才華的人。年輕時弄文學(xué)，后來彈吉他，現(xiàn)在開始畫畫。他給自己畫了幅肖像，就掛在酒館里，抱著吉他，深沉，明顯的粉飾太平。第一次到他那里的人都會指著畫問：“那個帥哥是誰??？”老李總會耐心地指著自己說：遠在天邊，近在你眼前。

其實，老李不帥，幾年前為了懲罰那些晚上醉酒對女生動手動腳的酒鬼，老李戴上頭巾，約了另一個朋友一起，扭著小蠻腰優(yōu)雅地漫步在深夜麗江的小巷里欲懲惡揚善，招來的小流氓摸了老李屁股一把，老李頭巾一摘對人家回眸一笑，這一笑不得了，“真的有效果，酒嚇醒算輕的，大多數(shù)被嚇病了。主要是我那哥們，長得啊，真丑?！?老李說。

朋友的一條狗寄養(yǎng)在老李處，因常年累月見不到肉，小狗便急了，在一個月夜鋌而走險撲倒隔壁奶奶家的一只老母雞，帶上老李的臥室床鋪，吃了。雞毛、雞血、骨頭到處都是。老李當晚喝多了酒，進屋就撲在床上睡去，并不察覺。

第二天，還在夢中的老李被推醒，老奶奶到處找雞，就找到渾身粘滿雞毛雞血的老李，說：“你怎么能偷我的雞呢，而且還生吃？”老李解釋了一個上午依然沒有討回清白，只好賠了錢。

從此，老奶奶見到他都要遠遠躲開。老李也經(jīng)常聽到老奶奶這樣嚇唬她的小孫子：“再不聽話，就把你扔給隔壁的老頭，讓他把你生吃了?！?/p>

另一個故事也跟狗有關(guān)。老李煮飯，兩鍋，一鍋是他的，一鍋是狗的。好的菜葉給自己，爛菜葉丟給狗。好的肉給自己，壞的給狗。要開飯的時候，有人敲院門。老李順手把一鍋飯放到狗面前就去開門。朋友來了，邊聊天邊吃飯。飯很難吃，相當不對勁。定睛一看，自己吃的是狗食，他的飯丟給狗吃了。

老李跟一朋友喝酒吹牛，都號稱去過國內(nèi)最奢華的地方洗澡。另一個朋友跟麗江最高檔的桑拿中心熟，便打了電話，倆人互相攙扶著去了。脫光衣服后，服務(wù)生遞上紙內(nèi)褲。老李順手套在頭上，看到朋友不確定，老李說：“浴帽，人性化設(shè)計，你看，還可以露出耳朵?！?/p>

在老李的陋室，時光停頓。物質(zhì)越簡陋的地方，精神越得到升華，精神世界的享受更加敏銳。我喜歡這樣的陋室，煙霧繚繞的火塘邊，如果沒有老李，麗江該是多么寂寞。也只因有這樣的一群人，一群愛麗江的人，在麗江生活的人，開著客棧，開著酒吧，開著小店，做點營生買賣，有著各自不同的生活背景，身后都有一個傳奇故事。

附：混混眾生相

首先要聲明的是，老李并不在下面敘述的“混混”群中。老李屬于高級“混混”，是一個具有人格尊嚴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被稱為“混混”的人據(jù)說至少有兩三千。他們留長頭發(fā)或者剃光頭發(fā)，從四面八方趕來，來到麗江搖身變?yōu)樵娙?、畫家、音樂人等類似的藝術(shù)家。站在街頭，用令人“肝腸寸斷”的目光，打量過路的婦女。偶爾也有傻女人上當，“混混”便歡喜得如同過年，吃她的吃得撐死，喝她的喝得醉死，然后混進婦女下榻的客棧，可以洗個澡，用她的高級洗發(fā)液、香皂以及牙刷。

跟他們見面最好不要打招呼，即使你認識他們中的某一個。朋友小張說。有一天，晚飯時間，小張在巷道遇到一個之前說過幾句話的人，出于禮貌問了一聲“吃飯沒？”。哥們立刻貼了上來，“沒吃呢，午飯都沒吃?！薄澳歉乙黄鹑コ园??！毙堅捯粑绰洌吐犚娨宦曔?，角落里竄出一堆人來。一頓飯把小張吃的“肝膽欲裂”。

“這些白眼狼，吃完了還要損你，說我俗，沒文化，沒品位，要我提高修養(yǎng)。差點沒打他們！”

突然想起前段時間邀請友人來麗江COART現(xiàn)場的那段話：全世界的神經(jīng)病們、混混們都要來了，你不來么。

他回我說，我的神經(jīng)病已經(jīng)好了呢，我現(xiàn)在好像又得了抑郁癥和狂躁癥。

心疼他在城市的辛苦，正不知道怎么回復(fù)，他又發(fā)來一句：真懷念我的混混時代。

祝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