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泰羅尼亞的幕后黑手

有兩個問題可能會讓奧里奧爾·仲蓋拉斯名垂青史，第一個是：“你是否希望加泰羅尼亞擁有自己的政府？”第二個是：“你是否希望這個政府獨立于西班牙？”這位任教于巴塞羅那自治大學的45歲的歷史學家，正是可能導致加泰羅尼亞獨立建國的全民公投的幕后人物。

仲蓋拉斯是加泰羅尼亞左翼共和黨（ERC）的現(xiàn)任黨魁，他堅信，大部分生活在加泰羅尼亞這個西班牙東北部地區(qū)的同胞都會想要獨立成一個新的國家。5月的歐洲議會選舉后，ERC成為加泰羅尼亞最強大的政黨，部分原因就在于仲蓋拉斯對民族獨立的不懈支持。

仲蓋拉斯擁有極高的人氣。3年前，他曾當選為自己故鄉(xiāng)的市長，“盡管在那里有80%的村民都說西班牙語而不是加泰羅尼亞語，”他說，“但他們還是選了我這個分離主義者?！爆F(xiàn)在，他希望能把全加泰羅尼亞都爭取到他這邊來。

在他位于巴塞羅那的加泰羅尼亞議會的辦公室里，他說，公投是“最好的民主工具”，能獲知大多數(shù)人是否真的希望從西班牙王國分裂出去。11月9日就將舉行一次象征性的公投，從中可以窺見加泰羅尼亞人對獨立問題的看法。

仲蓋拉斯深知，推動這樣的公投絕非易事。但這位喜歡穿牛仔褲、松開領口的政黨領袖打算動用他能動用的一切手段。他說，在21世紀，“用法律框架來妨礙民主”是不可接受的。他認為，讓選民每四年選舉一次首腦是不夠的。人民應該在所有決策中扮演更直接的角色，哪怕要采取公民抗命的手段。

9月11日是加泰羅尼亞的國慶日，這一天可以顯示出加泰羅尼亞人對獨立的渴望究竟有多強烈。加泰羅尼亞國民大會（ANC）等組織發(fā)起了大規(guī)模的游行和群眾活動。2013年，ANC主席卡爾梅·霍卡德爾（同時也是仲蓋拉斯的政黨的成員）組織了一個150萬人參與的“人鏈”，綿延達480公里長，貫穿加泰羅尼亞的最南端和最北端。

想分裂不容易

今年，獨立派的活動家們舉行了更為盛大的游行活動。上百萬游行者身著象征加泰羅尼亞的紅黃色，在巴塞羅那的主干道上組成了一個巨大的象征性的“V”字，既象征“投票”，也象征“決心”或“勝利”。在法蘭克福、布魯塞爾和巴黎，游行者們也組成了規(guī)模較小的“V”字。

加泰羅尼亞節(jié)日后數(shù)日，蘇格蘭居民們舉行了決定他們是否脫離英國的公投。在公投前，英國的三大主要政黨傾盡全力，想要說服蘇格蘭留下，甚至還聯(lián)名發(fā)布了承諾給予蘇格蘭更大自治權的公開信。然而，西班牙首相馬里亞諾·拉霍伊至今還沒有提出能讓加泰羅尼亞人滿意的方案。

馬德里政府似乎認為，沒什么必要給加泰羅尼亞人一個滿意的答復。根據(jù)西班牙憲法，任何一個地區(qū)事實上都不可能從國家里分裂出去。除非西班牙議會修憲，否則不會有真正有效的公投，而86%的馬德里議員都拒絕修憲。9年前，巴斯克地區(qū)政府也曾有過公投的提議，結果遭到了拒絕?！拔也粫试S你們搞公投的?！崩粢磷罱鼘犹┝_尼亞自治區(qū)主席阿圖爾·馬斯說。

不過，作為一位經(jīng)濟史博士，仲蓋拉斯還是從近幾十年乃至幾個世紀里大量新獨立國家的誕生中獲取了希望。而且，整個西班牙東北部地區(qū)都擁有和他類似的對獨立的渴望。

加泰羅尼亞的750萬居民中，有550萬都不是在本地出生的。盡管如此，民調(diào)顯示現(xiàn)在有超過60%的人堅定地認為自己首先是加泰羅尼亞人。而在4年前，根據(jù)巴塞羅那自治大學的一項研究，持這種身份認同的人還只有四分之一。2010年，只有五分之一支持分裂出西班牙，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50%的人想要獨立了。根據(jù)民調(diào)，在11月的投票中，可能有57%的人會支持獨立。當然，這樣的調(diào)查數(shù)字并不穩(wěn)定。就在此前幾周的另一次投票中，還有38%的人表示，如果馬德里的中央政府愿意給加泰羅尼亞更大的自治權，那他們就愿意留在西班牙。

獨立運動的導火索

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運動可以追溯到弗朗哥獨裁時期。在弗朗哥40年的鐵腕統(tǒng)治下，連加泰羅尼亞語都遭到了查禁。1978年，也就是弗朗哥去世3年后，西班牙王國通過了民主憲法，給予該國17個地區(qū)以自治權。加泰羅尼亞和其他地區(qū)隨后都有了自己的憲法，確保了各自的自治。從1980年開始，加泰羅尼亞人就一直在選舉自己的議會，擁有自己的警察機關，用加泰羅尼亞語教育他們的子女。

2004年，社會黨人何塞·路易斯·羅德里格斯·薩帕特洛出任西班牙首相后，曾建議擴大加泰羅尼亞地區(qū)的自治權，結果點燃了地區(qū)獨立運動的火種。與此同時，馬德里的西班牙議會投票表決加泰羅尼亞地區(qū)的新憲法，結果在表決前對該憲法作出了重大的修改。事后，加泰羅尼亞的多數(shù)選民接受了修改，但人民黨的保守主義分子卻對憲法中的某些關鍵段落口誅筆伐。2010年，西班牙最高法院要求從憲法前言中改掉所有“加泰羅尼亞民族”的說法，結果有100萬人走上巴塞羅那街頭示威。西班牙政客發(fā)表的侮辱性言論更是使示威怒者的火越燒越旺。

支持獨立建國主張的人往往援引中世紀以來的民間自治傳統(tǒng)，當時地方議會可以制約國王的權力。即使到了加泰羅尼亞王國和阿拉貢王國都被卡斯提爾王國吞并以后，歷任國王仍然還要確認加泰羅尼亞人的某些特殊權利。到1714年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zhàn)爭后，這一地區(qū)才最終喪失了其特殊權利。該年9月11日，在14個月的圍城后，堅持效忠哈布斯堡王朝的巴塞羅那人民最終向法國軍隊和卡斯提爾軍隊投降。2014年9月11日的國慶日大游行，紀念的正是整整300年前的這次慘敗。

在巴塞羅那舊城的邊緣，住著一位堅定反對加泰羅尼亞獨立的歷史學家——47歲的約阿希姆·考爾。他的許多鄰居都在陽臺上掛了紅黃色的旗幟，配著象征獨立的星星。

但考爾認為，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運動在政治和道德上都是站不住腳的?！霸谝粋€憲政民主國家，沒有地區(qū)有權從國家里整個分裂出去?！贝送馑€認為，作為西班牙最富庶的地區(qū)，加泰羅尼亞缺乏和其他地區(qū)的團結感?！澳悴荒芗仁亲笈捎质敲褡逯髁x者?！彼@樣評價仲蓋拉斯。

“民粹主義病毒”

巴塞羅那的執(zhí)政黨長期以來都在抱怨，指加泰羅尼亞的人口只占全國的16%，卻貢獻了西班牙經(jīng)濟總產(chǎn)出的五分之一。他們認為，僅在2011年一年，該地區(qū)從馬德里中央政府獲得的財政支出，就比他們交給中央的財政收入少150億歐元。而且在投資方面，西班牙政府多年對加泰羅尼亞都漠不關心。

西班牙財政部則駁斥了關于加泰羅尼亞在財政上吃虧的說法，稱2011年的差額僅有85億歐元?？紶柡推渌硕荚硎?，如果這樣的差額居高不下，地區(qū)政府只要重新談判他們上交中央政府的款項就可以解決問題。為了讓反對獨立的人也有發(fā)聲的渠道，考爾最近在巴塞羅那創(chuàng)立了“加泰羅尼亞公民社會”組織。他希望這個組織能夠成功地戰(zhàn)勝他眼中的“民粹主義病毒”。

“我們是希望做加泰羅尼亞人，但也不想跟西班牙分家。”73歲的商業(yè)律師哈辛托·帕德羅說，他也同樣反對加泰羅尼亞獨立。在弗朗哥的統(tǒng)治下，他曾經(jīng)向巴塞羅那市政當局申請撥款以保護加泰羅尼亞語，而且還是用這一語言提出的要求。他的申請遭到了駁回，還因此被捕入獄一個月?！氨M管如此，我還是不支持加泰羅尼亞獨立。”像其他很多人一樣，帕德羅相信，分裂既不現(xiàn)實又造不成什么好結果。連地區(qū)政府雇用的顧問都表示，一個獨立的加泰羅尼亞將必須每個月借款50億歐元，才能發(fā)齊公務員工資、養(yǎng)老金、失業(yè)保險和其他的支出。只有到稅收制度齊備后，這個新生的國家才有希望實現(xiàn)財政盈余。

帕德羅和他商業(yè)圈子的朋友們更希望的是，“西班牙已經(jīng)很強大的去中心化體制能得到進一步的強化。”他在德國和奧地利都生活過，對這些國家的聯(lián)邦制體制非常熟悉。然后，他指向桌邊墻上的一幅船過怒海的畫說：“我們加泰羅尼亞人現(xiàn)在正面臨著驚濤駭浪?！彼f的是德語。

最后手段

追求獨立的人們希望能借力于眼下群情激昂的勢頭。ERC領袖仲蓋拉斯認為時機已到，他所夢寐以求的加泰羅尼亞國能夠成為現(xiàn)實，問題系于該地區(qū)和其他歐盟國家的關系。“我認為，獨立后用不了幾個月就能獲得西班牙和歐盟的承認。幾個星期就可以了?！痹诓剪斎麪柸螝W洲議員的仲蓋拉斯說。在他看來，加泰羅尼亞無論如何都會成為歐盟中重要的一分子，“每個人都希望在歐洲貨幣下追求自由貿(mào)易?！彼€補充說，西班牙對歐洲70%的出口都要通過加泰羅尼亞。

盡管獨立運動風頭正勁，但阿圖爾·馬斯其實也做不了什么?！拔野俜种贂l(fā)起公投?！彼f。9月19日，加泰羅尼亞議會通過法律，提供了公投的基本框架。雖然西班牙眾議院已經(jīng)否決了他們的公投請求，但馬斯還是表示公投“不可阻擋”。

馬斯屆時可能將別無選擇，只能發(fā)起臨時選舉，并提起“平民投票”來解決獨立問題。仲蓋拉斯說，這只能是最后手段。他希望11月9日能舉行公投，即使馬德里政府出面禁止。無論采取哪種途徑，他都很可能會取得勝利。民調(diào)顯示，他的黨派將贏得下一次地區(qū)選舉。如果結果真是如此，那這位左派共和派分子將成為加泰羅尼亞的下一位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