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就像一本書,半邊在水里,半邊在手里。翻過一頁,書頁就模糊在水中,再也翻不回來。但是,有些人,有些事,被鑲嵌在書殼上,濕不了,化不開,只要愿意,你就會想起來。
就像我始終記得大森。
五年級時,大森成了我的鄰居。他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和我同齡,卻比我高一個頭。他成績很好,無論多難的題,他都能解出來;他跑步像風一樣快,籃球打得也好,是我默默學習的榜樣。無數(shù)次,我都想象著,如果能變成他那樣優(yōu)秀,該有多好??!
他卻說:“如果真變了,你才會后悔?!?/p>
我不懂這話的意思。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說再見:“我要回家了?!?/p>
“你家不就在這嗎?”
“不,在另一個城市,爸爸媽媽和妹妹都在的地方?!?/p>
這是他第一次提到爸媽。
“我有一個妹妹,比我小一歲,她這里,”大森指著腦袋,“只有五歲孩子的智商?!蹦┝?,他輕輕加一句,“是我害的。”
“她很喜歡畫畫,真的,她畫得特棒!老師說她非常有天分,以后說不定能成為大畫家!可有一天,我和她吵架了,我們邊吵邊上樓,然后……我推了她一下,平時我都不會這樣的,那天我真的好生氣,我就輕輕地推了她一下?!?/p>
大森看看自己的手,慢慢地比劃著:“然后,她就順著樓梯滾了下去……妹妹的頭狠狠地撞到墻角,腦部受到大損傷,再也無法恢復。
“她連畫筆都拿不起來了!爸媽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大森深深吸一口氣,把頭埋進胳膊里,“我沒辦法呆在家里,我‘逃’了出來,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我一直想,如果能幫妹妹做點什么,哪怕一點點事都好。幸好,我找到了?!?/p>
“什么?”
“妹妹9歲時畫了一幅畫,獲得全國兒童繪畫比賽金獎。有一個出版社希望刊登妹妹的作品,我們寄過去后,對方又沒有下文?!贝笊氖譄o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可是,前幾天,我突然看到妹妹的畫被刊登在一本《繪畫作品選》里,但是沒有注明名字。我問過爸媽,他們都不知道這事?!?/p>
“這……也許是忘記了?”
大森搖搖頭:“爸爸打電話問過了,對方說我妹妹年齡太小,連選舉權(quán)和被選舉權(quán)都沒有,更不用說著作權(quán)了。沒有著作權(quán),就無所謂署名或者稿費?!?/p>
大森的爸爸為照顧這個家庭已經(jīng)筋疲力盡,不想再為這個事情爭執(zhí),就作罷了。
“我理解爸爸,”他突然大聲地說,“可是我不甘心,妹妹那么聰明,那么喜歡畫畫……她的畫刊登了,怎么能連名字都沒有呢?”
大森要回家,要為妹妹爭這個權(quán)利。
“我查過《未成年人保護法》:國家依法保護未成年人的智力成果和榮譽權(quán)不受侵犯;《著作權(quán)法》也規(guī)定:作者的各項權(quán)利的取得不得以年齡為限制,而以作品的創(chuàng)作與否為標準,誰創(chuàng)作了作品,誰就擁有著作權(quán),包括未成年人在內(nèi)?!边@段話似乎被他背得滾瓜爛熟。
“那……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也許吧……”
他擺擺手,就這樣走了。后來,我再也沒見過他。但是,大森就刻在記憶片段里,怎樣都抹不去——希望他和妹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