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千金（五）
2014-04-29 00:00:00岑小沐
飛魔幻B 2014年10期
回了金子閣，紫嫣替我把水打來，手腕上畫上去的梔子花胎記已經(jīng)被汗水模糊了，我小心翼翼地照著那圖案一點一點擦干凈。
“呀！”紫嫣突然在我背后驚叫了一聲，“公主背上有一朵梅花！”
是了，我后肩上確實有一塊胎記，小籬笆替我洗澡的時候用兩塊銅鏡讓我看過，說實話，那形狀真不算和梅花太像，勉強要說像吧也還有點兒相似，我突然想起來問：“你們公主手腕上那梔子花，是打小就有的？”
紫嫣點頭：“從奴婢伺候公主起就有，不過看上去倒不像一般胎記，倒是和主子您身后這梅花胎記的樣子一樣，就像……就像是烙上去的！”
她話語間特意用“公主”和“主子”將我和艾金分開，可見在她心中，確實不只是把我當(dāng)作公主，我只是笑：“你眼睛還挺毒，實話告訴你吧，我娘生我的時候就去了，聽爹爹說她臨去之前想用留給我的梅花簪在背上烙個印兒，只可惜我哭鬧不止，沒燙好，樣子就有些模糊了?！?/p>
其實我實在搞不懂，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娘為什么非得要在我背上弄塊疤出來，別說沒烙好，就算弄得漂漂亮亮的，誰還看得到啊。
“對了，你們家公主手腕上跟我那塊疤一樣，是凸出來的？”
紫嫣想了想：“奴婢也不能確定，公主并不輕易讓奴婢近身?！?/p>
唉，這當(dāng)公主的就是麻煩，一門心思想著害人，成天擔(dān)心會被人家害，日子過得也太恐怖了。
我想了想，又問：“皇帝爹知道公主身上那塊胎記？”
“應(yīng)該是知道的，不過公主……”她為難地看著我。
我立馬就明白了，估計皇帝爹更不可能近他古怪閨女的身，想到這里我對那個莫名失蹤的公主越發(fā)好奇了，母妃去世，難得父皇還恩寵有加，皇后礙著面子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其實她想在這宮里過得好是一件不太困難的事情，怎么就讓自己過成這樣了呢？
紫嫣替我搓背：“也不知道公主去哪里了，若是過得比在宮里開心，不回來也罷。”
“你不是不喜歡她？”
她沒停下手里的活，我回頭去看，她的臉在熱水的蒸騰下顯得有些不真實：“奴婢怎敢不喜歡公主，”她自嘲般笑了笑，“公主自然不屑我們當(dāng)奴婢的喜歡，不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還是希望她過得好?！?/p>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她已經(jīng)自顧自說起來：“公主心里苦，其實奴婢都知道，衛(wèi)大人百里挑一，雖是云國難得的好男兒，可公主不喜歡他，心里只是把他當(dāng)成兄長一般敬重，奴婢心里一直在懷疑，也許這次主子您進(jìn)宮，正是公主的主意?！?/p>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能再裝糊涂了：“紫嫣你說得對，我不止一次地懷疑，當(dāng)初我被弄進(jìn)宮，就是因為她想逃出去，可現(xiàn)在空口無憑，任誰也不會信，我必須弄清楚當(dāng)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才有機會各歸各位。”
紫嫣幫我把頭發(fā)散下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其實主子跟公主一點也不像?！?/p>
當(dāng)然不像，我們從小生長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環(huán)境里，除了這張臉，還會有哪一處相像？說起來也真佩服艾金的大膽，就這么把我扔在這兒，萬一我被人揭穿了怎么辦？她現(xiàn)在逃去哪里了呢？若是皇帝爹真的下令搜捕，她又是不是一定能夠逃得過？
洗完澡我直接爬上床準(zhǔn)備歇息，紫嫣跟進(jìn)來，神色有些不安，我趴在床上眼睛都睜不開了：“紫嫣你還有事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依然決定說出來：“衛(wèi)大人實乃云國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因為如此，才能有戰(zhàn)敗依然得皇上將公主下嫁的殊榮，紫嫣心里一直想，主子和衛(wèi)大人最般配，比公主更般配，只是……”
只是她擔(dān)心，我一旦嫁進(jìn)大將軍府，免不了與衛(wèi)延風(fēng)朝夕相處，旁的不說，就是言談舉止這一項，就能讓他看出破綻，真到了那一步，又該怎么辦呢？
紫嫣不知道衛(wèi)延風(fēng)早已明了我的身份，當(dāng)然也不知道他和我的約定，只當(dāng)我勢必要嫁給他，一方面替我高興，另一方面又替我擔(dān)心。
真是個好姑娘，我翻個身平躺著，語氣輕松地安慰她：“別瞎操心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一天沒大婚，事情就仍然有轉(zhuǎn)機，杞人憂天可不是好習(xí)慣。”
說完也不顧她還一臉惆悵，閉上眼睛就睡了。
一夜無夢，難得好眠。
這一覺直睡到大天光，醒來的時候小丫頭進(jìn)來服侍我洗漱，我還問呢：“紫嫣哪里去了？”
小丫頭替我擰干帕子遞過來，回道：“紫嫣姑姑出去了，說是請公主起了先用早膳，她很快就回來。
紫嫣當(dāng)然不是溜出去玩兒，而是去朝房那邊打探消息。她回來的時候我剛吃完饃饃，誤了給皇帝爹請安的時辰，見她回來我立即哀號一聲：“你可算回來了！我沒趕上請晨安！”
紫嫣的臉色很奇怪，像是高興又像是有些遺憾：“公主……今兒早朝上，衛(wèi)大人抗旨退婚了！”
這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沒想到他這么迅速，我一下子跳起來，直撲上去握住紫嫣的手：“你說什么？”
紫嫣聲音里都帶了哭腔：“公主您千萬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衛(wèi)延風(fēng)真的言出必行去請辭退婚了?。『孟胫浪袥]有被皇帝爹打得半死！如果沒有，我更想知道他用的什么理由讓皇帝爹居然沒把他打得半死！
紫嫣撲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公主……衛(wèi)大人他……”
他什么？我一把把她扯起來：“你倒是說呀！”
紫嫣這才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我，原來今日上早朝，皇帝爹見衛(wèi)延風(fēng)居然行動自如了，表示很欣慰，順便就提了提成親的事，結(jié)果——
“還請皇上收回成命，臣不能娶公主！”
皇帝爹自然不解：“這是為何？”
據(jù)說衛(wèi)延風(fēng)當(dāng)即就跪了下去：“回稟皇上，臣有隱疾，迎娶公主一事實難從命，還望皇上收回成命！”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衛(wèi)延風(fēng)你還真是夠義氣??！為了幫我退婚這種理由都能說出來！哈哈！
紫嫣見我不停落淚也忍不住傷心起來：“公主別傷心，衛(wèi)大人那病……說不定還能治！”
我笑得在地上打滾：“紫……紫嫣快來扶扶我！我不行了……”
臣！有！隱！疾！衛(wèi)延風(fēng)我服了你！
皇帝爹沒想到衛(wèi)延風(fēng)居然會以這個理由來退婚，答應(yīng)吧又覺得嫌棄人家太明顯，不答應(yīng)吧自家女兒就該守活寡了，到最后還是其他大臣出面建議：“衛(wèi)大人此病也并非無藥可治，不如等大人治愈再與公主成親?！?/p>
當(dāng)皇帝的立即說好。
我得到消息之后很懂事地待在金子閣，做出一副“我很受傷”的模樣，紫嫣勸我：“公主也要想開些，畢竟衛(wèi)大人也不是……”
她“不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編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公主也不愿嫁他，如今不是正好？”
我點頭，那可不是正好呢嗎。
說起來衛(wèi)延風(fēng)還真夠狠，這種謊話也敢說，要知道一個謊言是需要無數(shù)個謊言來圓的，他這么一說，是打算以后都不娶親不替衛(wèi)家傳宗接代了，還是打算等著皇帝爹發(fā)現(xiàn)，治他個欺君之罪??？
這樣一想我就覺得有些對不住他了，人家好端端一個云國萬千少女心中的佳婿，就這樣被冠上了“不舉”的帽子，還真是冤枉。
到了夜里，紫嫣過來告訴我：“皇上晚膳時讓小夏子來傳了話，說是讓公主晚些睡?！?/p>
“他要來看我？”
“瞧小夏子的意思，應(yīng)該是皇上批閱完奏章了會來金子閣看望公主。”
有什么好看望的？無非是覺得他給我挑中的好女婿居然有隱疾，怕我心里難受面子上也掛不住，特意來寬慰我的。
可是皇帝爹啊，我不需要寬慰啊！這可是衛(wèi)延風(fēng)犧牲了名譽給我換來的自由，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傷心呢？
等到子時皇帝爹才來，我已經(jīng)靠著軟榻打了個盹，紫嫣見他來了趕緊去上茶，上完茶就被他攆出去了。
“今日早朝之事，艾金可知道了？”
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像安慰我的樣子，于是我點頭：“知道一些?！?/p>
他很執(zhí)著：“知道哪些？”
“知道——”我斟酌了一下用詞，“衛(wèi)延風(fēng)向父皇提出解除婚約?！?/p>
皇帝爹笑了笑：“當(dāng)日在大殿之上，是你提出要立即下嫁子卿，朕的賜婚詔書也是你親自去大將軍府傳的，子卿早有心思要退婚，難道在你面前不曾流露出半點不愿接旨的意思？”
我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又笑了笑：“朕方才問你可否知道大殿上發(fā)生之事，你也沒有半分詫異不解，看來你是早就知道，子卿想退婚了？”
完了完了，方才情緒表達(dá)不夠到位，被皇帝爹發(fā)現(xiàn)破綻了！
“父皇……”
皇帝爹這回不笑了：“艾金，老實回答朕，那日在殿上你直言要嫁進(jìn)衛(wèi)家，是否因為不愿去南蠻和親？”
“我……”
“朕讓你去宣旨，你是否授意子卿以這等荒謬?yán)碛蓙碚堔o？”
“他……”
皇帝爹板起臉問：“你是怎么威脅子卿的？”
我撲通一下跪在皇帝爹面前：“父皇明鑒，艾金不愿嫁人！”
皇帝爹臉色不是很好，半天才開口道：“簡直胡鬧！”
我訥訥不敢言。
皇帝爹又開口：“明日起你不必向朕與皇后晨昏定省，就待在這金子閣給朕好好閉門思過！”
又被關(guān)？怎么到了哪兒當(dāng)?shù)亩贾挥羞@一招？我最不喜歡被關(guān)起來了！
可是皇帝爹說完就走了，只留給我一個冰冷的背影，他是皇帝，自然不是我在家中撒撒嬌就能賴過去的爹爹，這一回我怕是真的要被關(guān)起來了。
第二日傍晚，衛(wèi)延風(fēng)居然來了，一進(jìn)來就開口問道：“公主玉體可好？”
我聽到他的聲音立即爬起來，脫口而出：“你怎么來了？”
他托著下巴：“臣記得公主親口說過，只要臣能讓皇上答應(yīng)退婚，就不再計較當(dāng)日誤砸一事，如今臣也算是公主朋友吧？為何不能來探望？”
這人記性倒好，我嘟起嘴：“我是說，你隱疾痊愈了？不需要臥床休養(yǎng)？”
衛(wèi)延風(fēng)故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臣是否有隱疾，難道公主不是最清楚？”
說得好像我跟他有什么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似的，我撇嘴：“坐吧?！?/p>
他在我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低聲告訴我：“信已經(jīng)送到，你不必?fù)?dān)心。”
“那……”我想了想，“爹爹有沒有什么話要跟我說的？”
“辛老板讓你萬事小心，不必著急回去?！?/p>
“爹爹就一點兒不想我？”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回道：“辛老板愛女心切，當(dāng)然事事以你的安危為重，就為了他這一番愛女之心，你也萬不可輕舉妄動。”
我答應(yīng)了一聲，有些失望。
衛(wèi)延風(fēng)柔聲對我說：“過幾日我父親班師還朝，皇上一定會設(shè)宴犒勞眾將士，那一日你就可以出金子閣了，再忍忍?！?/p>
我抬頭問他：“那你呢？”
“我？”他似乎對我終于問到他了而頗為欣慰，“從昨日拒婚時起直至方才來金子閣之前，奉圣上之命，臣一直跪在驕陽殿外。”
?。恳恢惫虻浆F(xiàn)在？那不是跪了一晚上？
我立即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蹲下，他被我突然的動作搞得十分錯愕：“公主？”
我伸手在他膝蓋上敲了敲，然后站起來：“還好，膝蓋沒有太大問題。”
衛(wèi)延風(fēng)這才笑起來：“臣征戰(zhàn)多年，又怎會跪一晚上就受不了？公主多慮了?！?/p>
“真是我多慮才好，”我白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常常上戰(zhàn)場，平日就更該注意身子，損傷大了日后難以調(diào)理回來，你小心被自己烏鴉嘴言中，以后身體真出點什么毛病就傻眼了！”
他笑起來：“好似從那日臣失手砸傷公主開始，每每臣受罰，公主也一同在禁足，說起來也算是有緣。”
我“嘿嘿”一聲：“以后咱們也算是患難之交了，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千萬別客氣啊，跟我開口便是！”
“哦？”他微微一笑，“若是有一日，臣求公主幫忙，公主一定會答應(yīng)？”
“本姑娘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他眼底笑意漸深：“如此便先多謝公主?！?/p>
我也笑起來：“千萬別客氣，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幫你?！?/p>
衛(wèi)延風(fēng)這回笑得十分意味深長：“臣之所愿，公主必定能夠做到?！?/p>
第五章【故人來訪】
果然不出衛(wèi)延風(fēng)所料，沒過幾日，衛(wèi)大將軍打了勝仗歸來，皇帝爹特意遣人來告訴我，慶功宴那日許我去參加。
就是說不關(guān)著我了？這下紫嫣總算松了口氣，忙活著替我挑禮服。
大將軍先退后攻，戰(zhàn)事很快取得主動權(quán)，好幾個月的拼殺，終于大勝而歸，沒想到等著他的，居然是皇上做主，取消衛(wèi)延風(fēng)與我的婚約，京中流傳開來的衛(wèi)延風(fēng)“患有隱疾”的消息也讓他多喝了幾杯悶酒，我對他們父子，多少還是有些愧疚。
皇帝爹在這件事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動敬了大將軍一杯，敬完就開始找我麻煩了：“艾金？”
在大將軍沉重的目光下已經(jīng)努力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我只好站出來：“艾金在！”
頗有些醉意的皇帝爹笑得十分開懷：“還不快見過姚卿！”
姚卿——這次配合衛(wèi)大將軍里應(yīng)外合，在南蠻之地為云國打探了四年消息的姚止山，今日的慶功宴有一大半是為了慶祝他終于完成皇帝爹交給他的任務(wù)歸來，他看上去很年輕，模樣也周正，只是不太會笑，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艾金見過姚大人！”
我迫于皇帝爹的吩咐，不得不給他請安，誰知他半點不領(lǐng)情，頭也不點，直接瞟了我一眼，這就算還禮？
皇帝爹竟不以為忤，示意我在他身邊坐下，我昂著頭偏不。
“你！”我站在階梯上俯視那姚止山，“給本公主跪下！”
余光里看到皇帝爹沒有皺眉，還是笑瞇瞇的樣子，于是我膽子更大了些：“姚止山！本公主叫你跪下！”
姚止山看了我一眼，居然就這樣起身出列，在我面前跪下來了：“臣姚止山，叩見公主，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本想著他定會不聽我的，誰知道他竟然就這樣跪下來了，他下了跪我反倒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支支吾吾：“呃，那個，那個……”
皇帝爹爽朗一笑：“既然愛卿與公主如此有緣，朕記得卿擅鳴笛，不如從明日起替朕好好教導(dǎo)公主。”
這又是什么個情況？皇帝爹突然有此要求，顯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這時候我也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為何這等重要的場合，皇帝爹會突然叫我出來給姚止山請安，看樣子，沒把我推給衛(wèi)延風(fēng)，這次又想把我推給姚止山了。
我直接朝皇帝爹跪下：“父皇，兒臣不愛鳴笛，還是請衛(wèi)大人繼續(xù)授我琵琶可好？”
皇帝爹皺起眉頭：“子卿重傷初愈，自然還需好好休養(yǎng)，怎可以這等小事過多勞煩？艾金不可胡鬧。”
您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嗎？都好了還休養(yǎng)什么?。课液煤玫卦诮鹱娱w閉門思過，您突然塞個細(xì)作來教我吹笛算怎么回事？
不開心！
不開心我就在席上多喝了幾杯，皇帝爹借口我頗有醉意，吩咐姚止山送我回金子閣，這是借機讓我們培養(yǎng)感情？
紫嫣先回去備熱水了，姚止山扶著我朝金子閣的方向走，我打了個酒嗝：“皇帝爹的意思你肯定看出來了吧？不過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正好，我也不喜歡你，你放手吧……”
他并不松手，反而湊近我耳邊輕聲問：“你可還記得八年前，北疆大草原的小堯哥哥？”
轟！我腦子一炸，驚訝地開口：“你……”
姚止山輕笑一聲：“我尋了你八年，原來你竟是高高在上的云國公主，難怪無論我如何打探都沒有你半分消息，小辛，你竟然是艾金公主？”
是了，當(dāng)年我們匆匆一別，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讓我叫他小堯哥哥，不想他居然是姓姚，真真該叫他一聲小姚哥哥才是，而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只隨著大家叫我小辛。
現(xiàn)在他顯然是誤會了，以為我便是當(dāng)朝艾金公主，可我又能怎么跟他解釋呢？
“你……不能告訴父皇……”
“你放心，許多事我暫時還不清楚，可也僅僅是暫時而已，你與子卿之間如何，我不過問，你自己處理?！?/p>
我腦袋更暈了，他朝我笑了笑：“頭暈？”
話音未落就將我打橫抱起來：“睡吧?！?/p>
我成功地昏睡過去。
次日酒醒我頭昏腦漲，昨夜發(fā)生的事也頗讓我頭疼，我捂著頭問：“姚大人昨夜送我回來，可還留了什么話？”
紫嫣不高興了：“不過就是一個細(xì)作，他憑什么和衛(wèi)大人比？公主可別忘了，從小與衛(wèi)大人一同長大的情分！”
我不耐煩地沖她嚷嚷：“誰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了？跟他一起長大的那是你們家公主！我可不是……”
她趕緊用眼神示意我隔墻有耳，我因為宿醉十分不適，也就懶得去跟她辯解，我不是艾金，與衛(wèi)延風(fēng)沒有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而她口中那不像好人的姚止山，卻真真與我是舊交。
八年的時間，足夠一個翩翩少年成長為一個精壯男子，也足夠他從北疆去往南蠻，只是，為什么我會對他的長相沒有一絲熟悉？又為什么他說找了我八年都找不到？如果我真是公主，他在民間自然找不到，可我是辛蕊啊，上京赫赫有名的福瑞樓辛蕊啊，怎么可能找不到我呢？最重要的是，他又是什么時候認(rèn)出我的？為什么在蓮池邊我向他請安的時候他沒有絲毫表示，將我送回寢殿的路上卻要與我相認(rèn)？
我有太多疑問，要等姚止山來解答，可等他來解答，也得找一個好機會。
皇帝爹雖然讓他來教我吹笛，可也沒說具體什么時候讓他來，我已經(jīng)在眾人面前推辭過，當(dāng)然不可能主動去請，無人下旨，他也不可能主動過來，這樣一來拖了好幾日都沒找到機會。
幸好沒讓我等太長時間，皇帝爹突然就想起來要姚止山來教我吹笛的事了，這天我還在梳妝，就有宮人來通傳：“公主，姚大人奉皇上之命來授笛了?！?/p>
我差點從凳子上滾下來，立即叫紫嫣快些梳頭，然后吩咐宮人：“去將姚大人請至偏殿，就說請他稍候片刻，本公主馬上就來?！?/p>
紫嫣撇嘴：“衛(wèi)大人來也沒見公主這般心急?！?/p>
我朝著鏡子里的她微笑：“紫嫣你還小，許多事你不懂。”
這下徹底惹怒紫嫣：“奴婢比公主虛長兩歲！”
……
后果就是好好一個雙刀髻生生被梳成了小兩把頭，氣勢一下就弱了一半，我去見姚止山的時候還有些生氣，他見到我也沒有說什么，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一笑不笑，也不行禮。
我咳嗽了一聲：“我說，姚大人，你也稍微意思意思跟我行個禮啊，我好歹是個公主，你也不能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公主何以如此狼狽？”
我有些心虛地笑了一聲：“呵呵，今年流行……”
姚止山并不與我計較，自顧自開始吹笛，我坐在上座有些心急地開口：“你上次說——”笛聲稍大了些，我很快明白過來，放低聲音繼續(xù)問，“你上次提到了八年前，北疆的大草原，你是小堯哥哥？”
他稍稍頷首，繼續(xù)吹笛。
我又問：“你說找了我八年沒找到，可知我也托人尋了你多年？你怎么跑到南蠻之地去了？”
這些問題就不是簡單頷首或搖頭能解答的了，既然無法用肢體語言解答，姚止山就干脆不答，我在他悠揚的笛聲中，焦躁的心情居然漸漸平靜下來。
等他一曲吹罷我才讓人進(jìn)來上茶，隨即又把宮人轟出去，他將笛子放下，這才又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沒變，還是如此急躁?！?/p>
我當(dāng)然沒變，可他性子變化卻大得很，小堯哥哥從前會和我一同騎小羊，會和我說笑，而眼前這位——我很懷疑，他到底會不會笑？
“你那時候是騙我的？你名字里沒有‘堯’字?！?/p>
他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以姓充名，我不算騙你，可你實實在在騙了我，你不是小辛，你是公主。”
“我是——”差點我就脫口而出了，幸好我突然想到衛(wèi)延風(fēng)告誡我的話，我現(xiàn)在代表的不單單是我自己，還有爹爹，還有身后整個福瑞樓，我不能輕舉妄動，于是我憋回了那句話，轉(zhuǎn)而說，“我是騙了你，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能輕易對外透露。”
他微微點頭：“臣明白。”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也不說話，過了片刻，他終于將笛子重新拿起來，我本以為他又要開始吹奏，都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姿勢準(zhǔn)備好好欣賞，誰知他卻遞給我：“方才可聽清楚了？你試試?！?/p>
……
有這么教人的嗎？聽一遍就會？那我還要你教什么？！
我把笛子拍在桌上：“我不會！”
他冷冷道：“不會你方才一直說話做什么？”
“我不是想確認(rèn)一下你到底是不是小堯哥哥嗎！”我憤怒地回答。
他依然平靜：“小姚哥哥，姚止山的姚?！?/p>
我一下子泄了氣：“你一點也不像我的小堯哥哥……”
他大方點頭：“你也可以叫我姚師父?！?/p>
“還是叫小姚哥哥吧，”我興奮起來，“小姚哥哥你跟我說說你在南蠻發(fā)生的故事吧！”
他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皇上吩咐，公主學(xué)笛?！?/p>
我大手一揮：“皇帝爹……呃我是說父皇，他那點小心思你還看不出來？不過就是想讓你常來我這金子閣，跟我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日后好把我塞給你嘛，學(xué)笛什么的都是借口！”
“是嗎？”他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那你可愿意？”
這個問題不怎么好回答啊，我想了想：“我們還是聊聊你這些年怎么找我的吧！”
他沉默了半天才問：“你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忘記小堯哥哥？”
“當(dāng)然沒有忘記，你不也沒忘記我嗎？”
他點點頭：“我沒有忘記你，可你要記住，從今以后，我是小姚哥哥，姚止山的姚。”
我高高興興地點頭：“我記住啦！”
小姚哥哥真的已經(jīng)長大了，與我記憶里一絲一毫都不像，他已經(jīng)是云國的功臣姚止山，再不是當(dāng)初在大草原上跟我一起騎小羊的小堯哥哥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我沒有問他，為什么那夜我醉酒，他送我回來的時候，會說那句不會讓我嫁給別人呢？他是不是還記得，當(dāng)初跟我說的，來京城找我，然后向爹爹提親，娶我當(dāng)妻子？
那時候我是辛蕊，現(xiàn)在我成了艾金，那時候我說的爹爹是我親爹，現(xiàn)如今我名義上的爹是當(dāng)今圣上，巧就巧在，當(dāng)今圣上現(xiàn)在有意為艾金指婚，他心中的佳婿就是我這跟小時候半點不像了的小姚哥哥。
后來的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皇帝爹真把小姚哥哥指給我當(dāng)駙馬，我會不會真的嫁呢？或許是因為想得太入神，連有人過來了我都沒發(fā)現(xiàn)。
衛(wèi)延風(fēng)在我身后咳嗽了一聲我才發(fā)現(xiàn)他來了，懶洋洋地跟他打招呼：“你又來啦？”
他饒有趣味地在我對面的長廊上坐下，伸腦袋過來看我手里握著的長笛，搖搖頭道：“看來皇上的心意是白費了。”
我頭也不抬：“現(xiàn)在不叫我公主啦？看來你演技不行嘛，這還在金子閣呢，我還沒被趕出宮呢，你就已經(jīng)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衛(wèi)延風(fēng)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輕?。骸拔揖褪遣话涯惴旁谘劾锪四阌帜苋绾危空一噬现挝覀€大不敬之罪？還是找姚止山來揍我一頓？”
我這才抬頭去看他：“你說什么？”
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他今日穿的不是平日里那樣輕便的朝服，而是一身鎧甲，腦門上還有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薄汗。
他還沒回答我，我就又問了：“你不熱？”
“剛練完兵，”他不以為意，“熱倒是不熱，有些渴了?！?/p>
我扯著嗓子喊：“紫嫣，你們家衛(wèi)大人來了，冰鎮(zhèn)鴨梨候著！”
吼完我才對他聳肩：“紫嫣可是你忠實追隨者，那日慶功宴，姚止山送我回來，她沒少替你罵他。”
“是嗎？”他笑了笑，突然湊近問，“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
我不自覺朝后仰了仰，避開他直噴到我臉上的氣息，自己呼吸也有些不穩(wěn)了：“什么賭？”
他正準(zhǔn)備回答我，紫嫣就蹦跶進(jìn)來了：“衛(wèi)大人！冰鎮(zhèn)鴨梨來啦！”
……
衛(wèi)延風(fēng)總算坐正，含笑把碗接過去，對紫嫣道謝。
紫嫣被他迷得七魂丟了八竅，一臉花癡地望著他。
我就惆悵了，紫嫣那個倒霉丫頭，能不能不每次都正好趕在他要跟我說什么話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空嬗憛?！
等他走了我才想起來，忘了問他怎么突然跑來金子閣，還有，他過來皇帝爹知不知道？
他前腳剛走，后腳小姚哥哥就來了，皇帝爹讓他來教我吹笛，他從進(jìn)門就只對著那根笛子在較勁，我很老實地湊過去對他說：“小姚哥哥，你別吹了，你吹得再好我也只知道這曲子好聽而已，我學(xué)不會的，真的。”
他看了我一眼：“慢慢來?！?/p>
我不滿地嘟嘴：“我根本就不喜歡吹笛子！我不想學(xué)！”
小姚哥哥不管我哈欠連天，依然很有毅力地吹完了一整首曲子，然后站起來俯視我：“我雖然久不在京中，可對你與衛(wèi)延風(fēng)之事也有所耳聞。”
他這次是真的皺起了眉頭，很認(rèn)真地問我：“你一心想嫁他為妻，是他堅持不肯娶你？”
……你不是都說了對我的事有所耳聞，那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干什么。
“理論是這樣……”
他冷冷地看著我：“你是不是忘記了，八年前答應(yīng)過我的事？”
我渾身打了個哆嗦：“你……”
“很好，”他繼續(xù)冷冷地道，“看來你還沒有完全忘記，如果他不拒絕你，如果我沒有及時出現(xiàn)，你就打算嫁給他了嗎我的小辛？”
不知道為什么從他嘴里吐出“小辛”這兩個字會讓我有一種渾身發(fā)毛的感覺。
我又打了個哆嗦：“那……那你也肯定知道，我最開始拒絕過的呀！后來我在大殿上說要嫁給衛(wèi)延風(fēng)，不也是因為害怕父皇把我嫁去南蠻和親嗎？”
說著說著我就激動起來：“再說了，我差點被送去和親的時候你在哪兒??？這么多年不見我怎么知道你娶沒娶親??？”
他居然望著我笑了笑，不過這笑容……還不如不笑。
“這么說來，居然是我來晚了的錯？”
“沒錯！”我鼓起勇氣朝他怒吼，“你這八年上哪兒去了？你連臉都不一樣了，要是你不說你是小姚哥哥，我在路上碰見你了都認(rèn)不出來，你說找我我就信？你能怎么證明？”
姚止山居然被我唬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哼了一聲：“待的地方不一樣，容貌自然有變化，你不認(rèn)識我也不稀奇，我認(rèn)識你就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以后和他保持距離?！?/p>
我不爽了：“我是公主，還輪不到你來命令我！”
他又恢復(fù)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公主別忘了，如今皇上可有意將您指給臣為妻，提早適應(yīng)適應(yīng)為妻之道也未嘗不可。”
這話說得就更不客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