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飛白書,始蔡邕,緣掃帚,取隸八分。飛白書取其若絲發(fā)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作為一種中國古老的特殊書體,飛白書的最高境界是在其飛動之“勢”下表現(xiàn)絲絲露白之“氣”。它不是將字體當成簡單的符號,而是在每個字當中賦予其筋骨、血肉與靈魂的生命體。其曾是帝王之寵,曾是貴族卿相之捧,曾是文人歌頌驚嘆之書。飛白書最早出現(xiàn)于東漢,發(fā)展于魏晉南北朝,唐宋更是盛極一時,然而緣何北宋后式微?飛白書真的消失在中國的藝術長河當中了,還是轉(zhuǎn)化成其他的藝術形態(tài)?
【關鍵詞】飛白書 絲絲露白
飛白書,作為一種古老的特殊書體。最早出現(xiàn)于東漢,發(fā)展于魏晉南北朝,唐宋更是盛極一時,北宋之后卻走向衰落,它戲劇性的發(fā)展歷程并非曇花一現(xiàn)。其曾是帝王之寵,曾是貴族卿相之捧,曾是文人歌頌驚嘆之書。然而,為何曾在唐宋時期高度繁榮的飛白書會在明清時期匆匆淡出書壇呢?而到底何為“飛白書”?它始創(chuàng)于何時何人?如今在書史當中能否找尋其存在過的痕跡呢?其到底具有何種藝術魅力而使帝王貴仕為之著迷呢?
一、飛白書始邕取八分 緣掃帚
“飛白”,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指飛白書,筆畫間絲絲露白,給人以飛動之感。宋黃伯思《東觀余論》記載:“取其若絲發(fā)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睆奈墨I學來考證,最早記載飛白書以及創(chuàng)始人的是唐朝張懷瑾在《書斷》言:“案飛白者,后漢左中郎將蔡邕所作也?!彼凇稌鴶唷飞系囊跎疲骸帮w白,八分之輕者。邕在鴻都門,見匠人施堊帚,遂創(chuàng)意焉?!贝嗽掚m短,但意義深遠,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這段話信息量很足。它主要包含飛白體的淵源、飛白書的書寫方式與以往的使用工具不同以及飛白書的創(chuàng)始人。由此觀之,飛白是古代的一種特殊書體,相傳為東漢的蔡邕所創(chuàng)。它是隸書八分體的一種變體,“飛”指的是它采用隸書飛揚向上的波磔體勢,“白”指的是點畫的露白。因筆畫中有的似鳥頭燕尾,又似鳥頭鳳尾,橫豎筆畫絲絲露白,飛筆斷白,燥潤相宜,似枯筆做成,故稱飛白書。
二、飛白書興衰之析
飛白書自東漢產(chǎn)生之后,因其獨特的書寫工具和書體效果引起人們的趣味性,加上帝王愛好,上行下效,文人詠頌,傳之遂廣,最后書家仿習,蔚然成風。朱長文認為“飛白之法,始于蔡邕,工于羲、獻、肖子云,而大盛于二圣(宋太宗、仁宗)間。自古飛白罕有傳者,惟先帝(宋太宗)興之于已墜,永耀于將來?!盵3]總的來說,飛白書始于東漢,發(fā)展于魏晉,鼎盛于唐宋,式微于元明清。飛白書名家多而傳品少到底是為何?飛白書為何鼎盛于唐宋,而在其后便式微了呢?
有人認為飛白書只是美術字而非一種書體,式微在于其自身的價值之微。筆者對這種看法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如果飛白書不算書法藝術,那么自東漢之后,帝王貴卿、文人雅士對其的寵愛與贊賞何以解釋?下面是古人對飛白書的一些贊詞:
“妙哉飛白, ……淺如流霧, 濃若屯云。舉眾仙之奕奕, 舞群鶴之紛紛?!?/p>
——唐張懷瑾《書斷》
“空蒙蟬翼之狀,宛轉(zhuǎn)蚪驂之形……資妍小篆,玉潔冰潤,龍驤虎變?!?/p>
——晏殊《飛白書賦》
“其飛白……霏霏乎若輕云之蔽月, 翻翻乎若長風之卷旆也。”
—— 《武古堂書畫匯考·東坡文與可飛白贊》
那些認為飛白書僅僅只是一種美術字,沒有書法的藝術價值的說法,看來缺乏依據(jù)的。因為無論是書寫飛白書者,還是贊美飛白書者,大多是政治地位較高者,或是文學書法領域?qū)W養(yǎng)較高者,他們沒有必要為了一種不能稱之為書體的美術字延續(xù)傾情了幾個朝代。所以筆者認為飛白書在當時一定是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的,稱之為一種書體是當之無愧的。
關于飛白書的式微,筆者總結有兩方面原因。其一,與飛白書自身書體的書寫有關。正如宋太宗的擔憂,雖然宗太宗好飛白,但卻也認為:“飛白字勢難工”,而憂“缺墮”“廢絕”;蘇軾在《東坡文與可飛白贊》中也曾言:“飛白可愛而不可學”。飛白書更多強調(diào)的是審美性而非使用性,所以盡管它在唐宋時期鼎盛,但是也僅限于貴族階層,成為廟堂之上的東西。飛白書寫一般是為了“飾宮闕之題署”,一般人少有書寫匾額的機會,所以習之者少。其二,與社會發(fā)展的藝術觀轉(zhuǎn)型有關。宋元之際,審美的風格與旨趣都與魏晉勃發(fā)、唐朝興盛的審美情趣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士大夫的審美情趣從氣勢恢弘的宏大氣勢轉(zhuǎn)向小橋流水的精致欣賞和描摹,審美情趣從壯美走向了優(yōu)美,飛白書適合氣勢恢弘的大場面和宮闕匾額的題寫,對于小場景的細致描繪飛白書可以說是付之闕如、先天不足。[4]
現(xiàn)在知道飛白書這種書體的人并不多,飛白書真的消失在中國的藝術長河當中了,還是轉(zhuǎn)化成其他的藝術形態(tài)了呢?書畫同源不禁使我們想到,飛白書是否最后以飛白入畫了呢?以飛白入畫最早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是顧愷之用飛白之法寫人。[5]繪畫中的飛白,是用飛白書的方法以求其不經(jīng)意間形成的妙造自然的效果。隨著宋代后皴擦技法的發(fā)展,我們更易看到飛白的跡象。如趙孟頫的《秀石疏林圖》。其《秀石疏林圖》以“飛白”之法畫兩塊奇石,左右錯落有致地點綴叢竹、枯木、雜樹。此圖的奇石,就是以側(cè)鋒“飛白”之法快速畫就,給人以灑脫靈秀的感覺。這幅畫表明了趙孟頫強調(diào)書畫同源,以“寫”代“描”。飛白書也許漸漸轉(zhuǎn)變?yōu)閲嬛械囊环N特殊技法,書畫同源便是它們相通的最大理論支撐。由此觀之,“飛白書”并未消亡,而只是轉(zhuǎn)變成了其他形態(tài)流傳在中國藝術史冊上。
三、飛白書的藝術魅力——“勢”與“氣”
晏殊在《飛白書賦》中所提到的“獻之白而不飛,子云飛而不白”。這是從發(fā)展的角度來評論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飛白書,可以說大體符合實際。飛白書如果是要將“飛”與“白”分開來講,那么就不會有梁武帝“可斟酌為之”的建議?!鞍住闭哐云潴w,“飛”者狀其勢,筆者覺得“體”對于“白”的闡釋可能過于表面。在筆者看來,“白”更應是飛動之“勢”背后隱藏的“氣”,是若隱若現(xiàn)的絲絲露白。所以筆者認為飛白書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在飛動之“勢”下,表現(xiàn)絲絲露白的氣韻。
(一)飛,勢也
“古人論書,以勢為先?!?/p>
——康有為《廣藝舟雙輯》卷五
“飛”者狀其“勢”??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輯》卷五綴法中提到的“古人論書,以勢為先”??梢姇ㄊ墙柚皠荨备袘庠谥?,摹寫客觀,從而達到現(xiàn)實審美特征的再現(xiàn)。[6]“勢”,最早的定義與范疇是出現(xiàn)在兵法戰(zhàn)術當中。在書法史中,“勢”作為書法美學范疇首先被提出是在秦漢時期,用于評價隸書書體。而飛白書取隸書八分,其“飛”正是體現(xiàn)隸書波磔的飛動之勢。
飛,乃飛白書作為一種 獨特書體“勢”的感性顯現(xiàn)。“勢”借助書法的形來體現(xiàn),無形則無勢,而書法中“有形而無勢”的書法不能稱之為書法。如果說篆書求“澀”勢,楷書求“穩(wěn)”勢,行書求“牽”勢,隸書求“飄”勢,草書求“暢”勢。那么,對于“勢”,飛白書講究的是絲絲露白的“飛動”之勢。
為了更形象地展現(xiàn)這種飛動之勢,筆者在此引用至今猶存的武則天《升仙太子碑》的碑額作為例子,進而分析飛白書飛動之勢的獨特。升仙太子者,乃周靈王太子晉。由于武則天登基建國號稱大周,所以對周靈王之太子也甚加恩寵。她以飛白書寫“升仙太子廟碑”碑額,其構思巧妙,形式與內(nèi)容渾然一體,把升仙太子乘白鶴,化鳥飛去的故事化入字中乃為飛白書的一大創(chuàng)舉與嘗試?!吧商又睅讉€飛白大字,凡于起筆或收筆為點者,均畫繪成鳥形,僅一個“仙”字就在四劃起筆處繪成了形態(tài)各異的鳥,很形象地表現(xiàn)了飛白書的一種特征,那就是常以點劃的變化模仿某種事物的形象,使每一字體達到云霧飄游,龍蛇相爭或仙鶴飛舞的效果。[7]宗白華先生在《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中認為書勢美的特征尤其趨向于舞,是高度的韻律、節(jié)奏、秩序、理性,同時是最高度的生命、旋動、力、熱情。我們且看“升仙太子廟碑”中的“仙”字就能直覺感受出其飄飄欲飛的舞動之姿,飛動之勢。飛白書之獨特也許就在于它不僅僅將字體當成簡單的符號,而是在每個字當中賦予其筋骨、血肉與靈魂的生命體。在飛白書若隱若現(xiàn)的枯筆線條當中舞動著人心之美、萬象之美也許便是飛白書飛動之勢的藝術魅力所在。
(二)白,氣也
“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通天下一氣耳?!?/p>
——莊子《知北游》
“絲絲露白”是飛白書的一個最大也是最明顯的特點。飛白書的絲絲露白不同于留白,這和飛白書所用的特殊書寫工具有關系,其書寫工具一般采用前面提到的“堊帚”(即今之粉刷),還有散毫、藤筆、竹筆、片板等,所以飛白書筆畫間會出現(xiàn)黑白相間如絲狀的露白形式,這也便是我們說“絲絲露白”也。這種絲絲露白的線條之間內(nèi)涵比留白更具內(nèi)涵,線條間若隱若現(xiàn)的立體感更能引起心靈感官的關于“氣”的思考。
這也是為什么筆者認為飛白之“白”更應是飛動之“勢”背后隱藏的“氣”而非“體”的表現(xiàn)。飛白書看似枯筆,實則枯中隱“氣”,絲絲流動。筆者認為飛白書之藝術魅力就在于行氣而得勢,絲絲露白間便是飛白書“氣”的散發(fā),“勢”的具象化。武則天的《升仙太子碑》碑額飛白書的獨特就在于將“氣”完全溶化混合在飛的動勢線條之中。它們抽象化了,卻生動無比;它們不注重立體的形似,而注重飛動姿態(tài)之節(jié)奏和韻律的表現(xiàn),這也便是絲絲露白背后的靈魂。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言:“這內(nèi)部的運用,用線紋表達出來的,就是物的‘骨氣’,‘骨’是主持‘動’的肢體,寫骨氣即是寫著動的核心。中國繪畫六法中之‘骨法用筆’,即系運用筆法把捉物的骨氣以表現(xiàn)生命動象?!盵8/]“氣”的原始意義是可視、可感之氣,但中國人一開始就把氣與生命聯(lián)系在一起,把氣息作為生命的象征。[*]“氣”這個范疇在先秦哲學和漢代哲學中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老子、《管子》四篇、孟子、莊子、荀子、《淮南子》、王充都有關于“氣”的論述。藝術都是相通的,論詩談“氣”,論書畫又何嘗不是?謝赫《古畫品錄》中提出的“六法”,“氣韻生動”便是居于首位。
飛白書之“白”,“氣”也。按照哲學上的元氣自然論,人是有元氣產(chǎn)生的。“氣”是人的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本原。飛白書在進行書寫過程當中,也就“氣”的運化。中國人在人與天的思考中,經(jīng)常把自己的生命本質(zhì)自然化,以氣的觀念賦予天地萬物以生命意識,將自己的生命本質(zhì)對象化,把自己的生命感性形式作為美感性形式,通過對氣的生命化、精神化、神化而把它作為人的自由的感性形式,從根本上抓住了美的感性形式。[10]
結 語
飛白書,取其若絲發(fā)處謂之“白”,其勢飛舉謂之“飛”。其始蔡邕,緣掃帚,取隸八分。作為一種中國古老的特殊書體,飛白書看似枯筆,實則枯中隱“氣”,絲絲流動。飛白書因唐宗宋祖均善飛白,故唐宋兩代是其書極盛之期,贊銘不斷,卿相競捧。緣何宋后式微,飛白字勢難工也;審美情趣隨社會轉(zhuǎn)型逐漸從壯美走向了優(yōu)美,飛白書付之闕如、先天不足也。飛白真的消失在中國的藝術史冊當中了嗎?非也。飛白入畫,技法也;飛白入市,民間工藝也。飛白書的藝術魅力何在,竟成帝王之愛,貴族卿相之捧,文人歌頌驚嘆之書?飛白書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在其飛動之“勢”下表現(xiàn)絲絲露白之“氣”。它不是將字體當成簡單的符號,而是在每個字當中賦予其筋骨、血肉與靈魂的生命體。在其若隱若現(xiàn)的枯筆線條當中舞動著人心之美、萬象之美也許便是飛白書飛動之勢的藝術魅力所在。
【注 釋】
[3] 北宋朱長文《續(xù)書斷》
[4]薛曉源.飛動之美——中國文化對“動勢美”的理解與闡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10:130;150-151
[5] 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巧語》云:“顧長康好寫起人形,欲圖殷荊州。殷曰:‘我形惡,不煩耳?!櫾唬骸鞲秊檠蹱?,但明點瞳子,飛白拂其上,使如輕云之蔽日?!?/p>
[6]馮震.“勢”的辯析及其在書作中的運用[J]. 數(shù)位時尚(新視覺藝術),2010,05:117-118.
[7] 趙康生. 關于唐代飛白書的幾個問題[J]. 煙臺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01:88-92+87.
[8] 宗白華《論中西畫法的淵源與基礎》,《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01頁
[9][10]彭吉象《中國藝術學》,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41頁;第344頁
【參考文獻】
[1] 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 李甸春.《飛白書論集成》.上海書畫出版社,2010.
[3] 薛曉源.《飛動之美——中國文化對“動勢美”的理解與闡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